正文 第20章 出城(1 / 2)

轉眼八月過去,九月的冷清把京城的街道吹的稀稀落落,三三兩兩的行人們埋頭走著,見我們這十幾人馬過來,紛紛讓到了路旁。

沒人能想到,就我們這十幾個素裝簡行的人,竟都會是朝廷命官,其中更有朝中的二品大員,新任兵部尚書熊廷弼。年界五十的熊廷弼一身粗布灰袍,既不頂冠也不懸劍,儀態上完全是市景小民的打扮,要不是他居與人叢中最為顯貴的內環位,怎麼也看不出,他會是這一行人中的首腦。

就在昨天,我的調職任命發了下來,從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升任兵部‘武庫清吏司員外郎’,受皇命,伴從兵部尚書熊廷弼遠赴遼東,坐鎮山海關。雖然這一次調任使得我的官職從‘正六品’升到了‘從五品’,算起來已能和宋呆子平起平坐了,但所做的活兒卻不怎麼樣,隻相當與後世‘倉庫保管員’那樣的小角色。更讓人感到可憐的是,在我上麵卻還有個‘正五品郎中’壓著,也就是說,我這個‘倉庫保管員’,還是個副的。真是:‘當官不帶長,放屁也難響’,以後的日子,有的難熬嘍。

像熊廷弼這種級別的大員出任,本不該如此冷清,隻帶了三個家奴、八個侍衛,加上我共計十三人上路,所有的家當都背在老奴熊安與其子熊問天的身上,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朝中就是這樣的人情淡薄,獨獨不缺少市儈的趨炎附勢之輩,在這個時候,又有誰敢跳出來得罪東林黨?甚至,有很多人還認為,熊廷弼的官根本就做不長久,也許他人還沒到山海關,就會被查職撤辦。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想想也是,熊廷弼人都不在京城了,躲在背地中使壞的那群人還不跳出來作亂?也不知道魏忠賢扛不扛得住。我擔憂的想著,心思不知不覺地又落到了魏忠賢身上。

說到魏忠賢,那老小子最近真的變了,再已不是從前那個遇事慌張到亂求‘大神’的村漢。現在的他,不信天,不信地,不禮佛,不敬神,心中隻信一人,那就是當今聖上。當我向他辭行,講明自己要去遼東時,他竟沒出言阻攔,更未挽留,反倒說:“你出去撈些功績也是好事,放心,用不了多久,爺我就把你調回京城任職,到時候,保給你個四品高官”。

魏忠賢啊魏忠賢,他再也不需要我了,他已明了,隻要皇上說他好、信任他,就沒人能動得了他一根寒毛,伺候好皇上就是伺候好了神仙,皇上,就是他頭頂上那扇百澆也不透的老天。

既然這樣,我也再無什麼奢望,魏忠賢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更走上了那條早注定好的人生軌跡,日後的他是忠是奸我無法支配,我能做的,惟有追求心中所想,念之所念。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落兒,她雖然與我並沒有真正的血親,但這個世界中我擁有的卻不多,能讓我掛懷的也隻有她了。哦,還應有個劉蔓兒,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她真的也鑽進到了我的心裏,隱隱作怪。

蔓兒履行了她的諾言,知道我今兒要走,昨夜晚間就來了,哄睡了落兒又陪著我,倒在我的懷裏語話家常說道許多,更哭了許久。她的眼淚讓我不知所措,我覺得她不應是個輕易將心掏出來的人,我曾固執認為她很假,但這幾日裏她卻又變的真切了,真切到讓我迷惑,惶恐。

蔓兒這樣的表現簡直就是在折磨我,‘行之將去,奈何煩憂’,她將這個麻木不仁的北京城鑿的更深了。點點滴滴,置與胸中;荷花酒美,牽牽絆絆。

我就將這樣去了嗎?追著那嘯嘯西風,尋蹤問跡地漂流。

就快要出城門時,座下馬猛的有了動靜,似是在提醒我一般抬起頭,讓我再看了一眼那五丈多高的城牆。出了這道牆就是紛亂的世道,牆內的人很少去在意牆外所發生的事情,高牆保護著他們,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繁華錦繡的夢想,他們深醉其中,不願,也不舍得醒來。

也不知是誰發明了這城牆,它應是個夢才對吧,緊緊的包裹著我們的奢望,並欺騙著納不下不悅的心靈。牆倒的日子似是永也不會到來,亙古的信念正支撐著這高壘繁衍而生,但萬裏永固的江山多又是傾與一刻之間,我就站在這牆下,想抗住它,但又怕被它的無情所掩埋。在那下麵會是什麼?忠臣賢骨?還是千古至殤?而我,又將屬於其中哪一層的祭奠呢?

出城了,再回頭看看吧,即便是什麼都看不到,就它這般的存在。

我在向東,漸行漸遠,馬上就要融沒到那條連接著夢想與夢想的黃土道上,身後的高城,卻又在喚我了。我聽到有人在淒利的喊著哥哥,落兒來了,也許‘她’也來了吧,她們原就在我的身邊,在我渾然無知時望著我。我本不該如此的自私地拋下她們,我更沒勇氣回頭去看,她們的希寄,早已讓我不堪重負,我無法對再對她們保證什麼,又何必給她們更多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