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走近了那個風雲變幻、動蕩不安的時代,熟悉了解了那個時代異彩紛呈的文學,有助於我深入探索複雜的人性,更好地理解包括我導師在內的曆代知識分子的命運與追求。此時年齡的差距不再構成交流的障礙,我們彼此之間心靈的距離更加拉近。我感受到了葉先生對學生的寬容仁愛滲透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之中。她是一位嚴師,在學習上嚴格要求學生,不曾有半點馬虎,但在生活中,她更像一個無比慈愛的母親,伸出她溫暖的手,細心地嗬護著她的每一個學生,她的每一個孩子……
葉先生愛生如子,有時甚至勝過愛自己的孩子。師兄師姐們口中有許多葉先生的感人故事。葉先生曾被中文係安排到某班當班主任一年,她與學生同吃同住同學習。自己隻在周末才回家與家人團聚,輔導一下孩子的學習,處理許多家務,非常辛苦。葉先生家庭負擔重,工資不高,平日省吃儉用,但每逢學生生活上有困難,她總是傾其全力去幫助他們。有從農村來的貧困學生,常因無錢買車票放假也不回家。葉先生立即慷慨解囊;有個學生患了肝炎,葉先生送他200元買營養品;寒冬臘月,一位湘西籍學生天寒衣薄,瑟瑟發抖,葉先生立即回家,脫下剛買的新絨衣送給他;好不容易先後買到兩部錄音機,全部送給了急需的學生;很多社會上自學的青年寫信向葉先生求教,雖素昧平生,葉先生卻有信必答,甚至為解決他們的問題四處奔波,從不虛與委蛇……這些事情在葉先生看來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不足掛齒,從不去張揚。數十年來,她將一批批學生送出了校園,自己卻老了,頭發花白了,然而她慈母般親切溫柔的笑容卻依舊那麼年輕、美麗,多少年了,銘刻在她的學生們心中的這份記憶不曾褪色!
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1995年金秋十月,葉先生帶我們師兄妹幾人去北京訪學,當時住在軍事博物館附近的一家地下招待所裏。招待所條件十分簡陋,白天還需電燈照明。但先生每日和我們同吃同住,從不叫苦。白天出門時,她從不坐出租車,已逾花甲之年的她與我們一起去擠公共汽車,小跑步趕乘地鐵。她帶著我們一家家登門拜訪樊駿先生、王信先生、吳子敏先生、卓如先生、田本相先生、林非先生等著名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專家,讓我們有機會當麵向他們求教。到了晚上,白天辛苦勞累的她仍不知疲倦,招待所的茶幾成為她的書桌。在暗淡的燈光下,她戴著老花鏡,仔細翻閱著從文學研究所借來的大量資料,埋頭寫作到深夜。有幾次,我從夢中醒來,迷迷糊糊之中看到我的導師葉先生將我踢掉的被子輕輕地給我蓋上,那雙手,就像母親的手,傳遞給我的溫暖籠罩了我的全身,至今讓我不能忘懷。
葉先生不僅愛自己的學生,她也深深地愛著她的家人。她是賢妻,大學畢業時,她為了愛情毅然放棄留在津京工作的機會。成家後她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承擔了大量繁瑣的家務;她是良母,一次她丈夫出差在外,她的小兒子高燒不退,為照顧孩子她五天五夜不曾合眼……和她相處久了,我不再驚訝於性格溫婉、柔和的葉先生在成功地扮演生活中的多重角色中所顯示出的堅韌、頑強,我知道她的青年時代正是從人生的諸多磨難、坎坷之中艱難地走過來的。
我曾聽葉先生談及其身世。她出生於一家道中落的徽商之家,日寇兩次把她家夷為平地,她家從此淪為窮人。靠父親行醫養家糊口。但未及兩個女兒成年,父親撒手人寰,留下她們孤兒寡母艱難度日。家境雖貧寒,但父親懸壺濟世、扶危濟困的仁愛之心和母親勤勞、正直、賢惠的品德,給她一生影響很大。在家庭經濟極度困窘中,葉先生曾兩度輟學。1954年葉先生以文理科均佳的成績完成了中學學業,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南開大學。大學期間,先生的學費、夥食費、生活費乃至棉被、棉衣等都靠南開補助和同學接濟。苦難並沒有使人走向自卑、消沉、絕望,在與苦難的抗爭中真正堅強的人在磨礪鍛鑄著自我的精神人格。她多年來,從未將苦難寫在臉上,麵對生活的困厄、艱難,始終堅持積極進取。她珍惜別人給予的溫暖,也慷慨地將自己的愛心播撒給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