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地語天言說幻夢(1 / 3)

“啪”的一聲鈍響,一顆人頭扔進了台州城。

“將軍,將軍息怒!”一旁的偏將看見戚繼光臉色已是鐵青,連忙趕上前道。

戚繼光不再多話,隻是提起那顆人頭,回身向裏走去。腳步既重且快,似乎在壓抑著心內極大的憤怒。

杜鎔鈞正帶著一小隊兵馬巡衛,見到戚繼光,連忙迎了上來,剛要開口,看到那顆人頭,默然低了低頭。

戚繼光不言不語地要從他身邊經過,杜鎔鈞忍不住請命:“將軍,我去吧。”

“誰去都是一樣。”戚繼光搖頭道:“這是第十三個突圍的兄弟了,哼,就憑那些個倭奴,哪有這個本事?”

他目光一轉,見杜鎔鈞猶自不解,歎道:“杜兄弟,這台州背靠三山,如果沒有內應,外敵絕不至於封堵至此……我看,嘿嘿,朝廷裏怕是有了內賊了。”

“內賊?”杜鎔鈞一驚:“將軍的意思是……有人通敵叛國?不至於吧。”

“書生之見。”戚繼光苦笑:“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這十幾日來,數千倭兵圍海登陸,直逼台州城下,但是讓戚繼光震驚的是,幾十道告急本章遞上,京師竟然毫無回應,這也倒罷了,就連派出去調遣各地戚家軍的探馬,也無一不是被半路攔下,斬首而歸。

三天前,他和霍瀾滄精心挑選三個高手,分別從天台括蒼翻山潛出台州,但還是被暗地裏的人物計算無遺,這顆人頭,就是最後一個高手,也幾乎是他們最後一絲希望。

“這……如何是好?”杜鎔鈞握著劍柄,眉頭皺成一團。

戚繼光拍了拍他的肩頭,笑笑:“莫亂,我們進去商議。“

杜鎔鈞臉上微微一熱,四下一掃,見戚繼光身後幾個貼身衛士副將神色雖重,卻無一驚慌,不禁暗自羞愧,更加佩服戚繼光治軍有道。

去年台州一連九戰,早已滿目瘡痍,城府被拆的不成樣子,無城不血,無木不折,當真是廢池喬木,尤厭言兵。

最為整齊的內府,早已辟作傷兵休養之地。霍瀾滄正挽著袖子,小心翼翼檢視一名士卒的傷口——那一刀從頸至腹,血肉向兩邊翻開,金創藥被盡數衝出,無論如何,也止不住血。

“將軍,他是不行了。”霍瀾滄歎口氣,站了起來。

“戚將軍……給我一刀,給我——”那士兵慘叫著,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多歲,他雙手抖成一團,顫聲道:“將軍,別,別浪費藥材了,留給兄弟們……殺光那些雜種,給我……給我……”他操一口南方音,說的又急又快,但是人人都知道,那後麵的兩個字,是“報仇”。

戚繼光一眼望去,眼底竟有些瑩然,這些個小夥子扔下鋤頭煤筐跟他轉戰多年,他們隻為一句驅除倭寇、守衛大明疆土,將身家性命一並交到自己手上,可是……到了驅除倭寇的那一天,這些年輕人又還有幾個能活生生看著大明江山的?

霍瀾滄抬頭看了一眼,等待戚繼光的示下,見他微微點頭,便輕輕一掌,印在那名傷兵的天靈蓋上,他的聲音當即頓住,整個屋子一片死寂。

霍瀾滄微張開口,深吸了口涼冷,道:“將軍,別想了,我去吧。”她早已看見了戚繼光手裏的人頭,自然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我去會會那個人。”

那個叫做小林什麼什麼的東瀛劍客,霍瀾滄曾經遙遙和他對視過,在那之後更是掀起了無窮的風波。

“擊鼓,出城。”戚繼光終於揮手,斬釘截鐵地下令。

“將軍?”杜鎔鈞不解道:“這個時候出戰——”他的後半句沒有出口,霍瀾滄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明白了。”杜鎔鈞上前一步:“將軍,我願做前鋒。”

戚家軍軍容整齊,當真可以稱得上天下無雙,霍瀾滄不得不由衷感喟,江湖草莽確無法與大軍抗衡。

她緊緊衣帶,轉身對杜鎔鈞道:“鎔鈞,你事不宜遲,帶著三義堂兄弟向雁蕩方向走,台州一旦收兵,你也即刻回來就是。”

杜鎔鈞知道她要靠一身硬功夫潛出城外,連連點頭應命。事不宜遲,當即帶著人馬殺將出去。

霍瀾滄握錘在手,這一回走的,依然是天台一路。

她展開身法,一路掠去,戚繼光和杜鎔鈞牽扯去了大半敵兵,無論如何此行必要成功,不然隻怕真的困死城中。

風過山林,這一路之上,竟是十分靜謐。霍瀾滄絲毫不敢大意,一口真氣流轉,隨時便要出手。

“刷”的一聲響,似乎是衣袂帶風之聲,霍瀾滄當即站定,凝神細聽了半刻,這才繼續前行。

“嘿嘿,嘿嘿。”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響起:“久聞鐵肩幫霍幫主豪氣幹雲,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是也不過是個膽小女人。”

霍瀾滄淡淡道:“怎麼?這條路上竟然是你守衛麼?沒想到我運氣還真是不錯。”

話音才落,灌木中直起了一條身影,霍瀾滄有點欣慰,但又有點失望。東瀛的忍者,本不應該選擇這樣的時機和她麵對麵交手。

白描牡丹一樣的臉龐,半垂著眼簾時溫順恬靜,完全掙開時又帶了絲凶狠。霍瀾滄冷冷看著她,看著她眨著眼睛,神情變幻不定。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麵,但是彼此帶著極深的憎惡和狠意。

她在等,霍瀾滄卻再也等不下去了,她沒有時間。

流星錘已經出手,幾乎與此同時,小林徹子的指尖也閃出了鋒芒。

女子防身的袖劍和威猛第一的流星錘一動上手,果然吃力三分,霍瀾滄弓馬多年,這一副流星錘早就使得如臂使指,變化萬千,打定主意早早解決眼前的女人,盡快闖出台州。

小林徹子將身一折,從漫天的銀光中抽出身來,手中劍已經向霍瀾滄直刺過去,冒著被鉸鏈纏到的危險。

霍瀾滄不由得奇怪,眼前的女人似乎對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招招向著要害招呼,不求守、隻求攻,短刀如同霰雪無垠間的道道閃電。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兩個人畢竟都是女子,大刀長槍的硬功夫總不能夠得心應手。小林走了輕靈戾厲的一途,霍瀾滄卻是硬生生借力打力,用柔繯之氣馭使雙錘。

劍錘一交之際,霍瀾滄輕叱一聲,手下已不留情,真氣直貫錘鏈,左手劃圓右手直擊,雙錘一柔一剛,向著徹子小腹直擊,徹子堪堪一閃,霍瀾滄一掌劈在錘鏈之上,雙錘一錯,閃電間又逼上來,未到小林招式用老,左錘已經撤回,自腰際一環,從右側飛出,雙錘豎直如棍橫擊而止,掌風隨錘急弑。隻聽“登”的一響,小林徹子手中短劍已被錘頭擊飛,無奈之際,二人已對上一掌。

若論及內力,霍瀾滄實在已經是中原武林女子的翹楚,這一掌擊出,神完氣足,小林當即便是一個踉蹌,向後退去。隻是霍瀾滄哪裏還容得她退?輕輕一撥,流星錘如黑白無常空中交錯,攔腰卷了過去,這一卷若是落實,小林徹子隻怕腰脊當場便要折斷。

隻是幾乎在此時,霍瀾滄背後一縷勁風也已襲至。好個瀾滄,情急之際,右腳一頓,整個身子向地麵直倒,幾乎和地麵平行。隻是在欲觸地之時,單掌一按,又硬生生扭起身子,腰勁之韌,著實令人咋舌。

待到變招已畢,她才發現,背後那人內力並未全發,顯見也是隻求救人,無意傷敵。

“嘿嘿”,霍瀾滄眉眼一橫,抄鏈在手,已轉過身子,直麵二人,笑道:“小林兄妹雙雙而至,霍瀾滄領教。”

身後那人,正是小林野,手中一柄烏木鎏金劍鞘半劈半刺,蓄勢待發——難為他攻城多日,一襲白衣竟還是如雪。他低聲道:“我素來以為徹子的武功在女子之中已不做第二人想,沒想到……沒想到……”忽然聲音一揚:“中原武林,當真藏龍臥虎,一介女流,也有這等身手。”

“少廢話。”霍瀾滄眉頭一皺,道:“一塊兒給我放馬過來!”

小林徹子臉上有些難堪,她自幼隨兄長縱橫關東列國,罕遇敵手。沒想到先遇寂寞,後遇瀾滄,竟然是戰無不敗,心中自信當即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而此刻霍瀾滄神采飛揚,即使以一敵二也毫無懼色,她竟多少有些自慚起來。

“霍姑娘”,小林野按捺心中怒氣,這麼些年來,還沒有人敢叫他兄妹二人並肩出手,他徐徐道:“霍姑娘,我無意與你為敵,隻要你——”

霍瀾滄卻是直接打斷,毫不留情:“嘿嘿,你也配和我談條件?”雙錘輪轉,已成太極之勢。她挺身而立,雙錘愈轉愈急,眼見一擊之勢必如雷霆,小林野也不敢輕敵。

霍瀾滄目光一瞬,流星錘出手,但竟是向身後直飛過去,那小林野一柄劍如滿弓之印,一旦觸動如何能停?幾乎在同時向她喉間刺來。霍瀾滄料定變招,右掌纏出,使得是金絲擒拿手扣向小林野腕間關寸之處,足下卻是連環雙踢,直攻小林徹子下盤——她這一招,使得極妙,小林徹子十年練劍,練的是輕靈詭異一道,加之扶桑女子必求端莊,出手也不敢太過沒了儀態,天長日久,下盤功夫卻是稀鬆下來,霍瀾滄這雙腿踢到,她不假思索向後直退,一躍之間,已經退出丈外。

小林野何嚐不是大吃一驚,即使京冥也絕不敢第一招就上手奪他的劍,他第一劍刺出不過用了七八分力氣,一來要試試瀾滄功力深淺,二來念在京冥故舊之情,終不想傷了他心上人性命,隻是此念一動就落了下風,霍瀾滄爪到時腕間一酸,險些躲閃不及被她搶了劍去,饒是如此,半個手臂還是陣陣發麻,小林野暗道一聲慚愧,雙手穩穩握著劍柄,再不敢存半分輕視之心。

幾乎就在此刻,適才激射而出的流星錘被一股大力打了回來,比起去勢竟威猛十倍,呼嘯有聲,霍瀾滄不敢硬接,先是輕輕一掌劈出,將那來勢阻得一阻,這才左手一探,將流星錘接了回來,隻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順臂之上,胸口一陣煩惡,周身跟著就是一晃。

樹後那人卻不禁“囈”了一聲,似乎是驚訝霍瀾滄激戰之餘還有這等耳力,讚道:“瀾滄,好身手,果然不愧是霍天河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