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春野孤墳吊前情(1 / 3)

隆慶六年。初春。

十年間,東海海患漸平。泉州一府六縣,漸漸又回複了生機。

隻是連年的天災,這裏還是頗有凋敝之色,再不複昔日繁華。

“哐啷啷啷……”遠遠的,一溜兒七八輛大車慢慢趕來,車上貨物頗為沉重。

“是鐵肩幫!”街上老老少少忽然激動起來,一些個女子直接就往家裏跑,匆匆忙忙地娶了鍋碗出來。細細的人流彙聚成潮,圍在開元寺外,知道今日又有了賑粥。

開元寺一航方丈早已迎了出來,滿臉掛著笑容:“阿彌陀佛,張堂主又到了,真是泉州百姓的活菩薩。”

那趕車的漢子跳下車來,合十一禮:“大師安好,大師一生救人,才真是慈悲為懷。”說罷,身子向左一閃,讓出一條道來。

一航吃了一驚,見這堂堂的惡鬼道堂主頗為恭敬,顯見車裏還有什麼鐵肩幫的大人物。他不便多說,隻指揮著僧侶卸車下馬,搬運糧袋,眼光一掃,最後一輛大車上,一名中年文士跳了下來。

他揮揮手,止住手下的問候,輕輕在門柱上劃下一個標誌——三縱六橫,正是鐵肩幫幫主的標誌。

“張堂主,你帶著兄弟們在開元寺中等我七日,我還有樁舊債未了。”那中年文士輕輕道。

“是。”齊聲的回答。

那中年文士又轉向一航:“大師,可否借我一條小船,我、我要出海一用。”

一航回禮:“區區小事,杜幫主七年來不知救了多少泉州百姓,這等事,隻管吩咐。”

那中年文士也不進寺廟,隻是向著遠方看去——遠處,似乎有海風撫過心中舊傷,嗚嗚作響。他的臉龐頗帶了些風霜之色,隻是眉梢眼角還掩飾不住一股斯文氣——正是杜鎔鈞。

十年江湖老青衫,十年……轉眼就是十年了。這些年來杜鎔鈞忙忙碌碌,極少想起些昔日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尤其是自從七年前接掌鐵肩幫幫主一位,更是南征北戰,極少有一刻將息。隻是……今天,心緒卻分外的不安寧起來。

他忽然歎了口氣,聲音小的隻有自己能聽見:“諾顏……”

十年前刻骨銘心的一幕,忽然掠上心頭。

他被牢牢的困縛著,被幾個士兵押上台州城外火鷹的坐船,他自知萬無生理,隻緊緊閉著眼睛,任由那些人擺布。

“杜鎔鈞?久違。”睜開眼,正看見火鷹,隻見他穿了件極寬大的黑袍,但還是掩飾不住臉上的傷痕。居然是火鷹,不,是楊磏龍,是他主持了這一切!

“楊磏龍,你也有今天?”杜鎔鈞哈哈大笑:“你這個數典忘祖的小人,你對得起你爹爹麼?”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隻是他對不起我。”楊磏龍懶懶的斜靠在交椅上,手裏翻著屬下搜檢來的半冊《乾坤心經》和一張標明了鐵肩幫明線暗樁的地圖,忍不住哈哈大笑:“當真天助我也!京冥這個蠢材,如何就把這圖交給你了?”

杜鎔鈞極是後悔,那日京冥確實有過交代,叫他一旦看熟就急速毀去此書。但是,《乾坤心經》他雖然看熟,卻舍不得毀去京冥的親筆;至於這張圖,實在是過於複雜,直到今日,他還是不能記在腦子裏。

“無恥之徒,你不得好死!”杜鎔鈞怒道:“早知今日,當年我就讓爹爹砍死你算了。”

“少和我提當年!”楊磏龍臉色一凜,滿臉陰森之色,杜鎔鈞後半截罵人的話當真出不了口來。

“你……你殺了我吧。”杜鎔鈞咬牙道:“你家少爺難道怕死不成?”

楊磏龍有些好笑地打量著他,杜鎔鈞,好像還沒吃過多少苦頭,虧得霍瀾滄京冥一路照料,好端端活到今日。他存心嚇這小子一下,單手伸出鎖住他喉骨,一分分用力,口中笑道:“好極,鎔鈞賢弟,我倒要看看你骨頭有多硬!”

杜鎔鈞忽然拚命搖頭,嘴裏勉強叫:“慢……”

楊磏龍手一鬆,但依然鎖著喉骨:“什麼?”

杜鎔鈞咳嗽幾口,大聲喘著氣道:“你殺我可以,不過……我,我,我要見見諾顏!”

“諾顏?”楊磏龍臉上浮起一絲冷笑。

“你這惡賊,怎麼她了?”杜鎔鈞緊張道。

“我怎麼會對她不好?”楊磏龍嘿嘿一笑,忽然對著一側的門喊道:“諾顏,出來吧,有個人想要見你。”

杜鎔鈞的雙手還反縛在背後,但是人已癡了,望著那扇門,不知是畏懼,還是欣喜。這裏,台州城外的海上,殺場的核心,難道,楊磏龍真的帶來了諾顏?

門開了,一個穿著玉色螭紋小襖的女子走了出來,眉若遠山,遠山之下,是兩汪桃花潭水,一望醉倒人心。

“諾……顏?”杜鎔鈞狂喜著,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但是目光忽然凝聚在小襖下的腹部上——臃腫的腰身,似乎已經無須解釋什麼。杜鎔鈞癲狂地吼了起來,幾個士卒就要按住他,被楊磏龍揮手趕出,他衝到諾顏身邊,嘶聲喊著:“你,這,你——”

“我什麼?”諾顏看了他一眼,走過他身邊,挽起楊磏龍的手臂:“阿龍哥哥,喊我出來做什麼?”

“諾顏!”杜鎔鈞竭力掙紮,整個人在繩索中扭曲:“你,你知道這個人都做了些什麼?你,方諾顏——”

楊磏龍拍拍諾顏的手背,柔聲道:“回去吧,好生躺著。我處理了這兒的事,就送你去島上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