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紫燕十三妹(3 / 3)

黃衫少年自語完畢,解嘲地笑得一笑,同時仰臉去看天色;遊目所及,忽發輕噫。未見作勢,身軀業已平地騰起;手伸處,自樹身上取下一塊銀牌。反覆斂視一陣,不禁驚喜地失聲叫道:“啊!銀符,風雲幫虎壇銀符。”說著,忽又搖搖頭道:“這有什麼用?一塊銀牌罷了,而且是別人的。憑本俠這份人才,老實說,他們請都請不到。像咱今天這樣自動前去投效,難道說搏個金牌香主還有問題麼?嘿嘿!”

驀然他一聲唔,嘴角現出一絲好笑。點點頭,又道:“不過,拿著它去做那些事也妙。

他再度捧起那塊銀牌,低聲念道:“風雲十五號:武維之。”一笑上馬,臨去又是一陣得意的笑,說道:“武維之啊,武維之!咱黃衫客雖與你素不相識,一無仇,二無怨;可是說不得,今後也隻好委屈閣下一番了……”

第二天,黑衣少年出潼關,黃衫少年入潼關。

當夜,潼關出了人命。死的是一位大家閨秀,死因是:先奸後殺!

第三天,南鄉死了一名美貌少婦。

第四天,平鎮死了一名年輕的寡婦。

第五天,安榮村死了一名孕婦,一屍兩命。

第六天,保安村也是一屍兩命,又死了一名孕婦。

第七天,雙屍雙命,新婚夫婦雙雙斃命。

逼奸、強奸、先奸後殺,所有的死因全是一樣……

案係何人所作?無人知道。不過,這個謎底很快給掀開了。第八天夜裏,華陰八方鏢局的鏢師、震天掌楊虎的獨生愛女橫屍閨房;老鏢師躺在門口,血從老鏢師胸口汨汨流出,老鏢師氣若遊絲地對家人說道:“那個色徒……在刺我一劍之先,曾給老夫看過一麵牌子。

他,是個少年人……是風雲幫虎壇十五號銀符弟子,名叫武維之。”

“啊!武維之!”

“啊!武維之!”

潼關至終南,在短短的十來天之內,一連出了十三宗命案。

奸,殺,先奸後殺。

凶徒:風雲幫虎壇弟子武維之!

漢中府轟動了,整個武林轟動了。隻有一個人不知道,誰?武維之!

藍田一家客棧裏,一位黑衣少年病倒了,氣喘、心跳、高燒。大夫的診斷是積憂成疾,由風寒引發,並根據病情開下藥方。帳房取了藥方正待出房,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向床上少年問道:“晤,小的還沒請教呢,少爺貴姓?”

“武。”

“那個武?”

“武維之。”

病人吃力地說罷,喘息著閉上雙目。因此,他沒有看到帳房臉無人色的反應。帳房一驚之下,丟落手中藥方,倉惶地退出房門;找著店東,一麵慌張耳語,一麵不斷比著手勢。

店東變顏變色地沉吟著,終於搖搖頭,不表讚同。

帳房發急道:“在我們店裏啊!那怎麼辦呢?”

店東拿不定主意地道:“讓我考慮考慮再說。”

這一考慮,就是三天。黑衣少年的病況愈發沉重了;他時發囈語,口口聲聲都是什麼終南終南、虎壇虎壇的。聽了這些話,店家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病人眼如火球,氣息已逐漸微弱,但是,店中一無動靜,因為店主仍未考慮出什麼處理辦法來。

第五天,少年房中聲息全無。一個店夥推開房門一看,搖頭說了聲:“好了。”飛步便待去報知店主。就在這時候,另一個店夥領著風塵仆仆的母女兩人走了過來。

年長的約四旬左右,一身青布衣褲,青布包頭,修眉鳳目,極富風韻。那少女年約二八,長相跟那美婦人一樣;修眉鳳目,秀唇不點自紅,雙頰小渦漩漾,十分俏媚可人。這時,那少女目光掠處咦了一聲,道:“那房裏客人出了事麼?”接著轉臉向中年美婦征求同意地道:“娘,我們去看看可好?也許……”

中年美婦笑叱道:“你這丫頭就是好管閑事!”目中這樣說,並無反對之意。

少女扮著鬼臉道:“像娘啊娘為什麼要趕去終南的呢?”

中年美婦笑叱道:“死丫頭!你就會說……”

少女笑得一笑,人已似小鳥般地向前奔去。兩個店夥橫身攔阻連連搖手,意似說:使不得,使不得!但期期艾艾地,卻又說不出原因來。

少女秀目一瞪,喝道:“滾開!”纖手一分,兩個店夥踉踉蹌蹌地跌出老遠。少女衝到門前向內一看,猛退一步,驚聲道:“哦!原來死了人。”

這時中年美婦也已來到少女身側,她目注房中,搖著頭道:“唉!年紀好輕,真可憐。

噫!沒死嘛,快……”說著一牽身邊少女,奔向房內床前。

來至床前,中年美婦又朝床上少年看了一眼,立即伸手按在少年露在被外的右手脈門之上。少女見此情形,知道床上少年果然沒死,愁懼之色頓即略寬。約盞茶光景,中年美婦收回纖手,低頭沉思。

少女忽自床下撿起一張藥方,約略一看,恨恨罵道:“這張藥單上沒有配藥的記號,顯然沒有用過。見死不救,真像座黑店,姑娘等會兒非得找這些渾蛋算帳。”少女說著,一麵將藥方遞到中年美婦手上。中年美婦看完,眉頭一皺。少女道:“娘,您說是不是?假如早點服藥,哪會病成這樣?”

中年美婦歎了一聲道:“庸醫殺人不見血,真是一點也不錯。”接著又朝少女苦笑著道:“早點服藥?哼!假如服過這種藥,這孩子早就沒命啦!古人說:“吉人天相!看樣子,這孩子福份還真不淺呢!”

少女接笑道:“遇著娘您當然羅!”大概發覺此刻不是取鬧的時候,芳容一緊,忙又改口急急地道:“病得怎樣?有救沒有?娘,您怎一點都不急?”

中年美婦微笑道:“沒有救還算福份不淺麼?”

少女臉一紅,婦人正密道:“鬱乃陰火;這孩子外似亢陽,實則是一團至陰之氣窒積在心,最忌以涼藥攻之。晤,他還似乎身具某種神功;否則若換了平常人,這種火一天也頂受不了呢!”

少女不解地道:“這就教人不解了,他既有神功在身,又怎會一病至此?”

中年美婦歎道:“所謂神功,即先天真氣;可憑之傷人,亦可傷已。”微微一頓,接著又道:“這孩子一定遭到什麼重大傷心之事。年紀輕輕的,娘真想不透什麼事竟使他傷心到這種程度。唉唉!雪兒,先拿一顆‘冷香丸’給他眼下,然後照‘道遇散’的方子去街上配一帖藥來。”。

少女取出一隻小巧玉瓶,倒出一顆淡紅的藥丸,一麵塞向床上少年口中,一麵故作不悅道:“自雪兒在習完本門心訣時服過一顆後,‘冷香丸’一共隻剩下兩顆。娘看得像寶貝一樣珍貴,連上次巫山神女派人來以巫山鎮山之寶‘七巧圓’交換,娘都沒答應。今天居然……哼!娘說他福份不淺,雪兒,現在是完全相信啦!”。

中年美婦脫口道:“你丫頭哪會懂得?”

少女小嘴一嘟道:“好,女兒不懂,娘懂,那就請娘開導開導女兒呀!”

中年美婦欲言又止,叱道:“去,去!配藥去,慢了你丫頭償命!”

“喲!原來雪兒有個哥哥,娘另外有個心愛的兒子,雪兒還不知道呢!”

少女說著又扮扮鬼臉,這才轉身出房。中年美婦沒理她,開始沉思起來。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孩子某種神功的成就至為驚人,他是誰人門下啊?

沒多久,少女捧著藥包和煎藥用具走進房來,一進門就嚷道:“娘,您看,又出命案啦!就是昨夜,在這附近,死的是,個年又十四的少女。當時有人親眼看見,凶手還是個少年,虎壇銀符弟子武維之。”_中年美婦麵色一凝。點點頭道:“知道了,煎藥吧!”

這時床上少年仍是一動不動,但呼吸已較先前顯然均勻了許多。

草藥煎好,母女合力扶起少年,撬開牙關灌下之後,中年美婦吩咐少女守在門口,自己則盤坐少年背後,運氣為少年推拿。約頓飯光景,婦人運指在少年睡穴上一點,臉色微顯蒼白地喚過少女道:“你守著他,雪兒,娘要去歇歇。”少女憐惜地望著中年美婦,點了點頭,中年美婦便離去。

天漸漸地黑下來了。少女閂好門,在床前輕輕地來回徘徊,她不時轉臉去望望床上的少年。少年臉色漸趨正常,這時正安靜地甜睡著。

“這少年眉目端正,看上去頗為英秀而正派,而另一個少年卻是無惡不作,晤,人們真是好壞難言。”少女思忖著,忽然修眉一蹙。“唉唉!有了個風雲幫主,我們女人的話也就說不響啦!”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遠處雞啼,天已快亮。床上少年忽然在輕輕一啊之後,坐了起來。少女嚇了一跳,停身遠遠瞪著少年。嗔道:“先招呼一下不行?冒失鬼!”

少年循聲一看,竟是她。當即疑詫萬分,不知身在何地,疑是仍在夢中。他咬咬嘴唇,痛得很!又低頭想了半天,這才約略想起病前的一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臉脫口問道:“姑娘,今天什麼日子?”

“九月廿五。”

“這兒什麼地方?”

“藍田。”

“離終南遠不遠?”

“不太遠。”

“五天能不能趕得到?”

“大概可以。”

“這就好了。”少年說著,寬慰地籲了一口氣。

少女冷冷一笑道:“問完了沒有?”

“完了,完了。”

“現在我可以問你了麼?”

“可可以。”

少女又是冷冷一笑道:“我問你,你待人一向都是這樣沒有禮貌是不是?”

少年一怔,才啊得一聲,少女又已冷冷接道:“我再問你,你是誰?你知道我是誰?你怎會躺在床上?我又怎麼守在這裏?你相信我一定會回答你的話?你認為這一切都是非常自然而應該的麼?”話說完,一聲冷哼,手拔門閂,便欲離去。

挨了一頓訓,少年完全清醒,知道自己太失禮,不禁急出一身冷汗;目光急閃處,不禁脫口喊道:“我錯了,請聽我解釋,小雪姑娘……”

少女失聲道:“什麼?你……你認識我?”

少年隻好點點頭。

“那麼,你是誰?”

“武維之。”

“武維之?你……”

少女一聲尖叫,急退一步;手指武維之,口中喊出一個“你”字,竟然無法再說下去。

武維之見狀,不解地忖道:“我認識你是有原因的,你對我的名字如此驚訝,又是什麼緣故呢?”

少女掙紮半晌,方喃喃地道:“你,你也叫武維之?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武維之也不禁喃喃:“難道這世上會有兩個武維之不成?”

少女秀眸連轉,忽然促聲問道:“且慢!我先問你,前夜你在什麼地方?”

武維之茫然地道:“前夜?假如今天是九月二十五,我病在這兒已快七天啦!”

少女嗔了一聲,不住點頭。武維之忍不住又問道:“姑娘,難道有什麼蹊蹺?”

少女臉一紅,搖搖頭道:“不知道,你病好了自己去打聽吧!”緊接著又上前一步追問道:“你得先告訴我,你怎認得我的?”

武維之據實說了。關於老人部份,他說:“家師的一切,不欲為外所知,尚情姑娘原諒。”

少女不悅,恨恨說道:“原諒什麼?你不說是你的自由呀!”

武維之心知少女生氣,甚是不安,但又無法說得更多。

他正在感到左右為難之際,那中年美婦推門而入,同時接口笑道:“丫頭,這是武林中常有的事,你別叫人家為難了。”接著又含笑向少年道:“武少俠如期康複,可喜可賀。妾身的一切既然少俠已經令師約略述及,這裏也不用自我介紹了。不過,少俠此次終南之行的目的,不知可否見告?”

武維之慌忙下床,謝過救命之思。方將在臨汝遇上紫燕十三妹贈牌囑令入幫,因不滿該幫近來行為而丟棄銀牌;但為了要責問一品蕭以武林盟主之首,何以縱令屬下作惡,是以仍欲前往終南一趟;想不到卻在這兒生了病的種種經過說了出來。然後中年美婦也將為他治病的經過說了一遍。

武維之再次懇切道了謝。

中年美婦朝少女瞥了一眼,沉吟片刻道:“依妾身之意,少俠這次終南之行,如無必要,似可取消。”武維之默然未語,中年美婦看了他一眼,接著又道:“但少俠有事非去不可,自是例外。不過,另外有件事,希望少俠注意。最近外間發生了不少於少俠不利的事故,少俠今後最好暫時別用真名;到達終南也應適可而止,隨機進退。有事可以回去跟令師商量一下,令師自會吩咐你如何應付。”說完,朝少女點點頭,又向武維之道:“我們母女也有點事,馬上就得離開此地,少俠善自珍重。”

少女小雪走至門口,回頭道:“再見,武少俠。學好禮貌之後,歡迎你去雪山玩。”

武維之深深一躬,敬答道:“得空當親赴雪山拜謝。”

母女離去未久,天即大亮。武維之匆匆收拾好衣物,在店夥們驚異的眼光下結賬離開了客店。那些眼光,他都看到寧。他以為人家隻是在奇怪他的病怎會好得如此迅速,是以並未放在心上。至於雪娘的一番話,他已聽出;所謂外間發生了不利於他的事故,他想大概是那塊銀牌有了不妥。至於有甚不妥,他當然無法想像。現在,他的一顆心直指終南,再無閑情去追究其他了。

由藍田往終南,地區偏僻而荒涼,一路甚少城鎮。打尖都是向小村落裏的農戶通融,既聽不到什麼,也問不到什麼。

隻有一件事令武維之驚訝,那便是他目前的功力,竟比病前增進不少。

他仔細思索,最後斷定一定是雪娘那顆冷香丸的功效。

因此不禁暗歎道:“大丈夫理當恩怨分明,人家萍水相逢竟肯如此待我,我將怎生報答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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