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虎壇風雲(2 / 3)

所有的人,不禁齊齊一聲驚啊。現在,大家都明白過來了剛才那套“靈猿參他七二式”看來毫不精彩,卻使演練者累得精疲力竭的原因,原來在此。

白衣人不知是驚,是怒?是愧?是羞?半晌沒說出話來。隔了好一會,這才陰沉沉地向下吩咐道:“寫的是些什麼?念出來!”

紫衣少女在地上又覆看了一遍,返身向上一字字地報道:“寫的是:亡母雛鵝仰天哭,喪父孤馬繞枝飛;有生既未歎出恭武筍,但願死化白虎殿前竹!”

白衣人嗯了一聲,其餘的人,眉頭均是一蹙。紫衣少女望望諸人臉色,將聲調放得更緩,又念了一遍。所有的人,全都凝神諦聽著。紫衣少女念完第二遍後,眼望白衣人,等候吩咐。白衣人點點頭,道:“好,你上來,我聽清楚了。”跟著,音調一變,朝武維之喝道:“武維之,過來!”

武維之默默地走回原立之處,仰臉道:“武維之過來啦,壇主發落吧!”

白衣人怒聲問道:“從實說來,你是何人門下?”

武維之漫聲道:“不知道”心念一動,緊接著目注白衣人,含蓄地試探著又道:

“武維之隻能報告壇主,家師是一位於三年前在洛陽華林園中無意遇上的一位老人。”

白衣人注意聽著,但眼神並無任何變化。

“除此而外,別的一概不知。”武維之目注白衣人,繼續道:“這是我武維之念念在心的憾事。武壇主一代儒俠,在下此來,上半原因也就是為了請教這點,現在假如說連您壇主也不能據此有所發現的話,那麼,師門之謎大概就隻有遺憾終生了。”

白衣人幹咳了一聲,仿佛在抑製著一種老羞成怒的情緒,冷冷問道:“你是說,傳你武功的那個老人已經死了麼?”

“走了!”武維之糾正著,並又歎道:“今後能否再見,卻很難說。”

白衣人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武維之仰臉啞聲道:”他老人家走了,卻沒有告訴我師徒再見之期。隻交代道:這兒有句詩,你去找兩位盟主的一位吧!”

白衣人詫異道:“這四句詩的含意何在?”

“我也不知道。”武維之搖搖頭道:“但家師說:這個你不必問,碰上兩位盟主中的一位,他們自會告訴你一切。武維之心想,武壇主被許為一代儒俠,自然是滿腹經論,找金判不若找一品蕭;剛好又遇上貴幫的紫燕十三姑娘,所以就來了這裏。”

白衣人啞然無語。武維之目光一掃,忽然拍手一指左側香主席道:“貴壇那位黃衣香主,甚是博學多才。壇主,何不煩他解釋一下?”

白衣人點點頭,扭臉大聲道:“黃香主,你對那首詩的見解如何?”

黃衫客俊臉微紅,起身一躬,幹咳著道:“這個,這個……咳,咳!依卑座看來,首句言及‘亡母’,次句言及‘喪父’,三、四句雖然不甚可解,大概也無多大意義。咳,單就前麵兩句來說,詩意好似勸人為善。不,不!卑座是說好像勸人做個孝子。卑座見解如此,對不對還得請壇主指教。”

白衣人想了一下,點頭自語道:“這樣解說,倒也有點道理。”跟著向殿下問道:

“你,以為是這樣的嗎?”

武維之仰臉漫聲道:“我說過了,我不知道。壇主以為對,當然錯不了。”

這時,外嗤一聲,有人笑了出來。循聲望去,原來是貴賓席上的那位小雪姑娘。

此刻但見小雪姑娘旁顧自語道:“古人雲:學無止境。事實告訴我們,誰都不能自以為了不起!”說著,目光掃向黃衫客,帶回目光,又向她娘笑道:“娘,您說是不是?”

雪娘女俠沉臉叱道:“這兒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多嘴!”

黃衫客哼了一聲,起身大聲道:“報告壇主,卑座剛才雖然言不盡義,但卑座卻知道這兒另有高明之人。”

白衣人道:“誰?”

黃衫客手指貴賓席道:“那位姑娘!”

白衣人調臉陪笑道:“小雪賢侄,是嗎?”

小雪姑娘仰臉大聲道:“有這麼回事。但因為小雪今天是客,沒有接受壇生命令的義務,所以小雪想請壇主立下賞格。”

雪娘叱道:“丫頭放肆!”

小雪姑娘一扮鬼臉道:“娘又來了,隻要主人不見怪,有什麼關係?”

白衣人先是一愕,繼而笑道:“小雪賢侄天性爽直,愛說笑,這個愚伯一向知道。咳咳,好!賢侄女,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小雪姑娘板險道:“先說清楚,我可不是說笑。”

白衣人忙又笑道:“好好”

小雪姑娘接著道:“要什麼現在一時想不出。”

白衣人道:“那沒關係,等你想到了再說也不遲。總之,事後你不論提什麼要求,隻要愚伯能力所及,一定答應你也就是了。”

小雪姑娘口道一聲:“這樣最好!”跟著站走身來,先朝麵露訝愕之色的武維之瞥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後才斂客向白衣人大聲緩緩地說道:“關於這四句詩,音律雖不十分工整,但擬之古風樂府,亦無多大瑕疵。”

武維之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眼中現出一種又慚愧又感遇知音的喜悅之色。這種反應隻有小雪姑娘一人瞥在眼中,其餘的人因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是以全未看到。

小雪姑娘目光帶過黃衫客,又道:“剛才有人說,這四句詩是勸人要做孝子的意思。是的,這種解釋很切題。但是,由於說這話的人隻是就字麵推測,對待義本身並無了解,所以這種解釋仍是似是而非,與真正的詩意還是差得很遠!”

黃衫客一哼,又羞又怒。其餘諸人,包括白衣人在內,均都逐漸入神。

小雪姑娘要讚揚的讚揚過了,要奚落的也奚落過了;這才心滿意足微微一笑。正容開始說道:“這四句詩,來自四個不同的典故。先說首句,‘亡母雛鵝仰天哭’。這一句,出自一部《環宇記》的雜錄,述說唐朝天寶末年,德清縣一個姓沈名朝宗的人家養了一群鵝;有一次,一隻母鵝孵卵,雛鵝出世,母鵝也因腸裂而死,想不到禽亦有靈,群雛居然仰天號哭,同時紛紛銜草至母屍之側,有如祭奠;祭奠完畢,先後悲號而死。”

廳中很靜,小雪姑娘歎了一聲道:“第二句,‘喪父孤鳥繞枝飛’,典出《西陽雜阻》。記昔歧山之陽,有個老農的屋前棘樹上,歇著一大一小的兩隻公鴉;老鴉為農子射死樹下,幼鴉繞樹哀鳴,趕之不去。三天三夜後,力竭而亡。”

小雪姑娘又歎了一聲道:“第三句,‘有生既未歎出恭武筍’,事見《吳誌注》。昔有吳人,姓孟名仁,號恭武,又名一個宗字。時值人秋,距冬筍出土尚久,恭武之母忽思要吃筍;恭武婉稟時令未至,其母回之悶悶不樂,終至成疾。恭武甚孝,日夕嗟歎竹園。七日後,異事出現,滿園生筍,鄉裏皆驚,傳為美談。後人瘦信,為齊王之孝,就這樣寫道:

“忠泉出井,孝筍生庭’!”

她微微一頓,接著說道:“第四句,也是最後一句,‘但願死化白虎殿前竹’,典出《述異記》。燈漢代章帝是位有名的孝子皇帝,登位第三年,白虎殿前,忽平地生出雙竹;一粗一細,互倚互偎。狀若子仰父懷,父撫子頂。群臣議名父子竹,並獻孝竹頌,是曆史上曆代瑞兆中最美也最感人的一個。”

滿廳寂然,姑娘瞥了低頭拭淚的武維之一眼,仰臉語聲激啞地道:“這四句詩,前兩句是引喻。可以說是‘斯禽有此,況乎人耶’?而詩意所在,卻在後兩句。那就是說:“生不能奉之,死當隨之以靈’。依小雪看來,殿下這位少俠,定有不知何處可盡孝道的淒涼身世和悲懷壇主不信,不妨試問。”

小雪姑娘話畢落座。眾人歎佩之餘,似乎齊都感染了一股淡淡的憂傷,是以無人開口。

白衣人目注武繼之,良久之後,方冷冷問道:“武維之,本座問你,是這樣的嗎?”

武維之抬起淚痕依稀的臉,也如白衣人注視了很久,慘然一笑道:“在回答壇主之前,想請壇主先答複在下一個問題,可以嗎?”

白衣人冷冷地道:“你要問什麼?”

武維之目往白衣人,靜靜地道:“武大俠目下的地位是風雲幫虎壇壇主,這是事實。但不知武大俠第三屆武林盟主的身分,是否仍然存在?”

白衣人怔了一下,沉聲地道:“怎會不存在?誰能取消武某本屆盟主身分?”

武維之點點頭,目注白衣人,臉色蒼白地說道:“好的,現在請武大俠暫以第三屆武林盟主的身分聽取一名武林後進的陳述。武維之此次冒昧謁見盟主,共有兩點請求。第一件,便是武維之的師門之謎,剛才已經說過了。關於這一點,武盟主無能為力,武維之不敢強人所難,隻好且作罷。”

白衣人迫不及待地岔口道:“第二件呢?”

武維之日注白衣人,不稍一瞬,聲音微顫地說道:“第二件,請求盟主鼎力協助;幫同尋訪武維之的生身之父!”

“你父親遭遇了什麼意外!”

“不知道。”

“也是武林中人。”

“不知道。”

“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白衣人勃然大怒,叱道:“渾蛋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維之靜靜地回答道:“我是說: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自己父親的一切,也能口說不知道?”

武維之靜靜的回答:“不知道的事隻能回答不知道。”

白衣人怒喝道:“再說清楚點!”

武維之仍是靜靜地答道:“我知道我有個父親,像每個人都應該有個父親一樣。但不幸的是,自我有知以來,我就沒有見過父親之麵。”

“母親呢?”

“也不知道關於這個,我可以留待將來問父親。”

白衣人大聲地又問道:“那你是個孤兒了?”

武維之顫聲說道:“應該不是,不過現在卻可以這樣說。雖然我知道今天的事實是我父親一手造成,但假如他老人家能被找著,我並不恨他。”

白衣人毫無表情地又問道:“那麼誰將你養大的呢?”

武維之答道:“另外一位老人,住臨汝。”

白衣人又問道:“那老人是你什麼人?”

“不知道”武維之道:“一切都隻有我父親知道。那老人已死,我今天隻知道兩件事:第一,我姓武。第二,我有個父親,他在我懂事之前丟下了我。”

白衣人想了一下,語氣中充滿怒意地張目叱道:“武維之,你想想看,你向本座提出這個要求是確當的嗎?”白衣人在這以前,一雙眼神中所顯示的表情隻有兩種,非怒即疑,再無其他!

武維之在應答之際,目光一直沒離開過白衣人之麵。起初,他顯得很激動,臉發白,聲浪顫抖,幾乎失卻控製。但是,漸漸、漸漸地,他平靜了;白衣人愈怒,他愈顯得安靜。他似乎從白衣人忿怒的態度上得到了什麼安慰。現在,白衣人如此責問他,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白衣人剛剛問完,他隻故意低頭想了一下,便立即仰臉點點頭,跟著躬身大聲道:“武大俠責備的是,人非神仙,武林盟主自然也不例外,在下思父心切,一時糊徐,以致有擾武大俠清神。武大俠一代奇人當能見諒,在下這廂告退了!”說完又是一躬,旋即轉身二度往廳外走去。

廳中眾人,仿佛是聽說書先生說了一段“前朝有個蔡中郎”,一個個眼光發直,悠然神往。白衣人也是怔怔出神,不發一言。眼看武維之即將步出廳外,香主席上,忽然有人暴起一聲大喝:“站住!武維之”

眾人冷不防此,均是一驚。循聲急急望去,原來喝聲來自香主席上的黃衫客。武維之霍然止步回身,遙對香主席冷冷一笑,神情凜然,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明顯的不屑之色,白衣人目中閃著疑問,但沒開口。”

這時,黃彩客起身朝白衣人一躬,同時恭聲說道:“蒙壇主垂青,黃某得授風雲幫虎壇總巡之職。卑座現在身分不同,所以有一件有關本幫切身利害的事,卑座不便隱忍。”白衣人哦了一聲,目中疑意更濃。

黃衫客顧了一頓,大聲接著說道:“卑座前來此間之時,發現一路上哄傳著一項可怕而驚人的謠言,不知壇主也已風聞否?”

白衣人訝聲道:“什麼謠言?”

黃衫客大聲道:“應關至終南之間,在前半個月之內,一連出了十三宗命案!”

白衣人忙問道:“什麼樣的命案?”

黃衫客有力地大聲道:“奸殺案!”

虎壇弟子,自白衣人以下,人人麵麵相覷。

“奸殺案?”白衣人初惑釋然,忽又失聲重複問道:“什麼?奸殺案?”其言下之意,似感懷疑:莫非是你聽錯了吧?

黃衫客大聲道:“是的,壇主,奸殺案!”跟著有力地加了一句道:“先後十三案,完全出於一人之手!”

白衣人訝聲道:“有這等事?”跟著目往黃衫客,眼光打著問號,好似在問:難道與本幫有關不成?

黃衫客將白衣人的目光領向大廳門口的武維之,同時驀地以手一指道:“就是他這位少俠的傑作!”

啊?全廳中響起了一陣驚呼,紫燕十三妹粉頸無力頹然垂下,另外十名紫衣少女則以眼角相互勾遞著一種隻有她們自己能懂的眼色。

小雪姑娘芳容一變,一聲怒哼,作勢欲起,但被雪娘女俠以嚴厲的眼色止住。

現在,所有的目光又集中到武維之的身上。但見他臉紅如火,雙睛暴赤,身軀索索發抖,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黃衫客朝白衣人一躬道:“本來,這件事卑座可以不提,但外間的議論實在令人可怕!”

白衣人哦了一聲,忙問道:“外界怎麼說?”

黃衫客哼了一聲,恨恨地道:“怎麼說?嘿!他們奔走相告,一致說道:暴徒是個少年,風雲幫虎壇十五號銀符弟子武維之!”跟著抬起臉,滿麵怒容地又道:“真氣人!壇主,難道本壇已發給他銀符不成?”

白衣人勃然狂怒,引身舉手一拂,紫燕十三妹嬌軀應勢栽倒。白衣人吹動麵紗,氣咻咻地喝道:“紫燕五、七,將這賤貨押下虎牢!”兩句紫衣少女應聲出列。朝白衣人一福,默默俯身抬起穴道被製的紫燕十三妹;按開殿後一道暗門,消失不見。

白衣人揚臉怒吼道:“武姓小子,繳出銀符!”

說也奇怪,這時的武維之,在朝貴賓席上瞥了一眼之後,臉上怒恨全消,竟然回複了先前的鎮定。當下但見他緩進數步,向殿上昂然朗聲道:“武維之願向壇主報告兩點:第一,外間發生了什麼,在下前此一無所知。第二,銀符被在下丟了,在下當初是被強令接受,所以事後並無保管之責。除了這兩點,在下多說無用,信不信全在壇主。壇主如欲威之以武,在下願憑微末之技,聊盡人事而聽天命!”語畢,屹然挺立。

白衣人直如未聞,揮手喝道:“銀符一、二、三、四、五,拿他下來。”

殿階上應聲奔出五名少年,將武繼之成梅開五瓣狀地團團圍住。武維之一個旅身,目光分掃五少年,然後仰天大聲道:“武維之雖與五位兄弟無怨無仇,但事到如今,彼此均如在弦之箭,不得不發。看樣子小弟也隻有開罪諸位了。”

銀衣五少年稍作猶豫,發聲一喊,合擁而上,武維之默運師門大羅神功,一個大旋轉,左臂虛揚,以昆侖派一式“秋風掃”作掩護;右手五指疾施“天女散花”手法,電光石火般地分別點向銀衣五少年的肩井穴。銀衣五少年齊覺左肩一麻,先後踉蹌躍出圈外。

白衣人狂喝道:“執法香主”

香主席首座那個又瘦又黃、臉色灰敗如煙鬼的中年漢子,半死不活地一哼;身軀微微一動,才待離座而起之際,黃衫客已搶先飛身下殿。人在半空中,口裏發話道:“報告壇主,卑座願效微勞。”白衣人沒有攔阻,雙目如電地盯著黃衫客的身形,似頗有意藉此一睹當今三老之一的傳人身手。

黃衫客在空中一聲大笑,如蒼鷹驚雁,逕撲武維之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