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維之腳踏九宮步,二閃身,大羅神功運足八成。他恨極這位黃衫客,準備著一招就分生死,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貴賓席上一道青虹暴瀉,半空一聲嬌叱;玉臂揮處,推出一股勁風,將黃衫客如箭的身形震得一頓,雙雙落在武維之原來的立身之處。
橫路殺出來的不是別人,小雪姑娘是也。
黃衫客定身看清小雪姑娘之後,一聲嘿!本想發作,驀地憶及此女與白衣壇主淵源匪淺,當即不敢輕惹。因此,他懸崖勒馬地隱住怒意,尷尬地調臉望向殿上白衣人。
白衣人目光一閃,好似十分意外,口中輕噫著,調臉向貴賓席上的雪娘望去,雪娘女俠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丫頭被公公寵壞了,壇主不是不知道”
白衣人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調臉向殿下大聲問道:“小雪賢侄女,這位黃少俠乃廬山地老之孫,現今又是愚伯主持的虎壇香主。他是執行本壇公務,賢侄女已經看到聽到,為何出手阻止呢?”
小雪姑娘哼聲道:“他公公是‘地老’,我公公是”天老’,有什麼了不起!”
白衣人勉強一笑又道:“賢侄女,愚伯不是這個意思。”
小雪姑娘以手一指,岔口大聲道:“壇主沒有命令,他為什麼要強自出頭?這兒是風雲幫的虎壇,並不是廬山地老的‘霧園’。像他這種輕妄的行動,直可視為目無尊長。風雲幫如欲樹立三殺令的威信,第一個就該治這位香主以‘不尊不敬’之罪!”
詞嚴義正,黃衫客臉上紅白不定,白衣人也是啞口無言。
白衣人掙紮了一下,終於先向黃衫客揮揮手道:“黃香主你先歸座。”黃衫客掃興地回座而去。
小雪姑娘朝黃衫客的背影不屑地瞥了一眼,仰險又向白衣人大聲道:“現在,小雪向壇主請教,這位武少俠究竟犯的何罪?”秀容一整,緊接著又大聲說道:“剛才,武少俠已有聲明,虎壇銀符係貴壇弟子強令收受,所以說,直到目前為止,他還不能算作風雲幫弟子,他既不是風雲幫弟子,貴幫就不應以任何幫規加諸於他,此其一。他沒有保管那麵第十五號銀符的義務,他當然可以隨便處置。壇主追繳銀符的對象應該是貴壇金牌十三燕而不是他,此其二。罪案發生期間,這位少俠正臥病於藍田,這有家母可作人證,外間謠言之根據純係於那麵銀符,那麵銀符既不在他身上;此案非他所為,至為明顯。退而言之,天下豈有抬著招牌犯罪的笨人麼?此其三。”
白衣人默然。姑娘聲浪一揚,又道:“現在,丟開這三點不談。壇主剛才說過:“事後不論你提出什麼要求,隻要愚伯能力所及,一定答應你也就是了!”如今;小雪放肆,這就請壇主履行諾言。小雪的要求是:保證這位武少俠安全退出終南山!”
白衣人失聲一啊。姑娘高聲接著說道:“同時小雪願提醒壇主一句,武林本屆盟主一品蕭是無憂子傳人、小雪的師伯,一向言而有信。小雪今年十六歲,第一次趨前進謁,小雪希望見到的能跟聽到的一樣。”
最後這幾句話真具威力。白衣人神情微微一震,雙目光閃,陰沉猶疑的態度突然堅決起來。但見他哈哈一笑,揮手道:“好,好!依你依你。哈哈,遇上你這位侄女,愚伯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雪姑娘芳容綻笑,深深一福,脆聲道:“小雪這廂謹謝壇主賞臉。”調臉朝貴賓席高喊道:“娘,我們也好走了吧?”
雪娘雍容端淑地緩緩起身。“壇主留步。”她向白衣人襝衽道:“小妹告退了!”
白衣人立即起身麵向紫衣女行列喝道:“全體紫燕恭送貴賓。”喝罷轉臉向雪娘陪笑道:“敝幫主久仰師妹鳳儀,剛才愚兄所轉達的話,還望師妹賜予考慮。至於愚兄的那支一品蕭,它是恩師留在人間的唯一遺物;師妹放心,愚兄自當於短期內尋回。”
雪娘微微一福道:“那個以後再說倒是一品蕭,壇主應該盡速找回才好。”
虎壇高撩,十二名紫衣少女兩排前導。小雪姑娘朝武維之招招手,領先走出;雪娘由白衣人伴送跟隨。遜讓再三,白衣人至外院石門止步。而十名紫衣少女則護送三人直至阻天峰外。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初冬的傍晚,微有涼意。眼望十名紫衣少女的背影消失,雪娘平靜的容顏,突然浮起了片陰雲。她朝兩小以目示意,要他們不可任意開口;然後點點頭,令兩小跟在身後,默默地向山下奔去。一路上,雪娘不許兩小開口,也不許兩小停歇,直奔西南。經過一夜急趕,第二天黎明時分,抵達離長安不遠的子午鎮。
進鎮後選了一家僻靜的客棧,草草過了一餐。雪娘將兩小領進一間屋裏,閂上門,然後問道:“孩子們,要不要先歇歇?”兩小一齊搖頭,表示不累。
雪娘問過一句話,即未再開口。她的目光一直注視在武維之的臉上,一瞬不瞬,望著望著。武維之雙腿忽然一軟,卟地跪了下去,雪娘並不驚訝,她隻緩緩將一手按在武維之頭頂,輕輕撫了兩下;神情一黯,風目中潸然湧出兩滴淚珠。
“師姑……”武維之顫聲低泣道:“我……我喊錯了麼?”
雪娘拭淚柔聲道:“沒有錯,孩子,你先起來吧!”
小雪姑娘哦了一聲,看看她娘,又看看跪在地下的武維之,好像給弄糊塗了,雪娘挽起武維之,指著他向女兒笑道:“笨丫頭,還沒弄清楚?”
小雪姑娘滿臉茫然。雪娘笑容一斂,輕歎著,又向武維之說道:“當年的武林雙奇之一,終南無憂子一生共有三寶:一個獨生女兒,一個得意門人,一支一品簫。老人複姓歐陽,單名一個令字。她女兒名叫歐陽雪,便是妾身。那位門人呢?他就是你父親,一品蕭白衣儒俠武品修”
武維之泣不成聲。小雪姑娘夢呢般地自語著道:“他就是武伯伯的兒子?娘怎知道的呢?噢,對了,那首詩!”
雪娘低聲一歎,啞聲接著說道:“雪山天老、廬山地老、靈台山人老,合稱武林三老。
其後,家父仙逝,安身適身天老之子這丫頭死去的父親,雪山無影俠;而你父親也帶著家父傳給他的那支一品簫,開始闖蕩江湖,成了武林中萬人景仰的白衣儒俠一品蕭。”
雪娘敘述中似乎略去了很多重要的地方。這從她說完上麵短短幾句話,竟顯得非常吃力;臉色微白,同時現出一個隱透出無限遺恨和幽怨的微笑上,可以看出來。
“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就像你父親”她淒然地笑了一笑,繼續說道:“師姑一直在疑心這一點,卻始終不敢肯定,萬想不到你竟能先會意過來。”
武維之忽然仰起淚臉,顫聲問道:“師姑,那位虎壇壇主,他不會是我父親吧?”
雪娘點點頭道:“當然不是!”武維之深深地噓了一口氣。
“他不是,連這丫頭都知道。”雪娘指指女兒,傲然微笑道:“這丫頭雖沒見過你父親的麵,但她昨天左一聲壇主,右一聲壇主,你聽她喊過一聲伯伯沒有?”
小雪姑娘微笑著接過:“娘也沒喊過一聲師兄啊!”
雪娘輕輕一歎說道:“不過,有一點是證實了。本屆武會上出現的,就是他。”
小雪姑娘恨聲道:“好個惡賊,娘真該揭穿他才對!”
雪娘未答,繼續說道:“太像了,我幾乎就被他蒙騙過去了,上次大會上我當時沒看出破綻,事後愈想愈疑心,不管他扮得多巧妙,但在氣質上,仍是有著距離,而現在他的弱點更是完全暴露了。我這次終南之行就是為了此事。”
武維之又怒又恨地道:“此人是誰,師姑,他扮我父親怎能扮得那樣肖似的呢?”
“關於這一點,目前尚無法求得答案。”雪娘仰臉輕聲道:“這次,師姑找他的籍口,隻是問他參加上次武會何以沒帶一品蕭?為了避免他起疑,其他有關風雲幫的罪行,我連提都未提。最令人驚訝的是,他對你父親以往的一切,竟然知道得出人意外的詳盡”
小雪姑娘哼道:“居然還鬥膽邀娘入幫呢!”
雪娘黯然歎道:“你們不知道,孩子,我不能跟他翻臉。”
小雪姑娘不服道:“為什麼?”
雪娘低聲道:“姐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小雪姑娘忙問道:“什麼事?”
雪娘望向武維之,戚然道:“師姑以為。你父親可能已陷身在他們手裏。”
武維之失聲道:“他們風雲幫?”
“是的。”雪娘目投虛空道:“不然的話,他們絕不敢偽冒你父親的身分向外招搖而毫無顧忌,問時也不可能對你父親了解得那樣多。”
武維之急得流淚道:“我父親怎會……?”
雪娘黯然道:“師姑敢相信,你父親有此一失,絕非由於武功不敵,你父親一定是中了他們的奸計。唉!孩子,你不知道,你父親的弱點,就是為人太正直。”
武維之顫聲道:“師姑,您能幫助他麼?”
雪娘略楞,搖搖頭道:“師姑不能。”跟著慘然一笑,仰起臉道:“不是不能,而是——
孩子,別問這個了。你不知道好孩子,找你師父去吧!他是目前解決問題唯一有力的人物了。”
武維之泣道:“哪兒去找他老人家呢?”跟著又泣道:“同時他老人家到底是誰,維之也不知道。”
雪娘脫口道:“這個師姑已經知道了。”
武維之心頭一震,忙道:“師姑,您,快說!他老人家是誰?”
雪娘望著他,咬唇沉吟良久,最後毅然搖頭道:“不!孩子,你師父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別違背他的意思。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師姑雖然從你那手神功上猜出了七分,但仍以不說為好。等到你可以知道的時候,不用你開口,他自會告訴你的。”
武維之點頭默然。他知道,師姑的話沒有錯。師父說過:師又跟他們金判、一品蕭淵源很深,這就是不許你展露師門武功,以及明白師門派別的原因。師父此刻正為我父親的事奔波著,我怎可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雪娘柔聲問道:“孩子,你說對不對?”
“對,師姑。”他低頭過,“維之是一時激動,不敢再提了。”
雪娘點點頭,讚道:“勇於認錯,你父親就是這樣子。”提及父親,武維之又不禁雙淚湧流。雪娘黯然不語,小雪姑娘一直在出神,好像在幫著想法子。
這時,小雪姑娘忽然玉手一拍,朝她娘遲疑地道:“娘,何不要他這位維之哥哥去靈台山?”
雪娘微微一怔,旋即又幽幽一歎,強笑道:“對了,維之,假如你現在找不到你師父,你就先去一趟靈台山吧!”
武維之猶豫地道:“找‘人老’?”
“不!”雪娘搖搖頭,仰臉道:“人老性情古怪,在不在靈台山已很難說,即使在也不一定會見你,見了你,也不一定肯出麵。師姑要你去找的,是他女兒。”
武維之道:“人老的女兒?”
雪娘仰臉道:“是的,人老的女兒梅娘!”
武維之心頭一震,暗忖道:“梅娘當然就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中的‘梅’字所代表的人物,她與師姑雪娘之間是什麼關係呢,而師姑雪娘於洛陽酒館中聽到賀蘭病虎說出這兩句詩時,又何以會為之色變呢?”關於這些,當然不便探問。他疑忖之際,忽聽師姑雪娘又幽幽地說道:“她必須為這事設法,她也應該為這事設法孩子,去找她吧!”話說完,又已盈盈起立。
武維之聽了,又是暗暗一怔,越發不解。他茫然抬頭時,雪娘正挽起小雪姑娘的玉手,朝他凝眸沉吟,仿佛還有什麼話要說。但遲疑了片刻,卻又微微搖頭,輕輕一歎。勉強展顏一笑,無力地說道:“你也累了,孩子,我們大家都先歇歇吧!”
武維之起身垂手恭送。小雪姑娘望著他,秀唇微張又合,好似想說什麼又忍住,默默地低下了頭。雪娘示意他不必相送,然後母女相挽,啟門出房而去。
送出雪娘母女,武維之閉上房門,和衣擁被倚在炕床上,瞑目陷入沉思。他想:師姑剛才最後的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他記得師父曾經約略說過,百年來的武林異人,先有雙奇,次有三老,先後計得五位。雙奇可能已作古人,當今自以三老為尊。現在,他知道了,所謂“三老”,便是天、地、人三老。雪山天老、廬山地老、靈台山人老。
“終南無憂子,是雙奇之一。”他想:“那麼,另一奇是誰呢?”
他真想不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竟是如此般地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微妙和複雜——
梅娘是人老的女兒?雪娘是天老的媳婦?這種發現,是無法事先想像的。尤其是後者,雪娘竟是雙奇之一的無憂子的掌珠,父親一品蕭的師妹,誰會想得到?
他又想:“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兩句宋人詠雪梅的詩句,乃係指梅雪二物各擅勝場,皆含兼頌並揚,絕無厚此薄彼之意。而當年雪娘聽了這兩句,臉色竟然大變,又是什麼緣故呢?難道說,‘梅’、‘雪’之間,有什麼不洽嗎?
還有,雪娘既是奇人無憂子之女,又是天老的媳婦,更是父親一品簫的同門師妹。論聲威,舉世無雙;論親疏,也可說是夠密切的了。可是,當他求她營救父親時,她竟一口拒絕;雖加以解釋,也支吾含混地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她可能另有苦衷。”他想:“不然的話,她絕不會因關心一品蕭的真假而跑到終南山來。”什麼苦衷?當然不是他所能想像得到的。
現在,最令他迷惑的,便是雪娘說的最後兩句話:“她必須為此事設法,她也應該為此事設法!”必須,應該?為什麼?
“您是我父親的師妹,都不肯出麵。”他反複地想著:“梅娘何人?她難道比師姑您跟我父親的關係更親近麼?”想著,想著,輕輕一歎;眼皮一合,沉沉睡去。
他實在太累了,一覺醒來,天色已黑,戶外無甚動靜。心想,既不便去擾別人,飯也懶得吃,索性再睡吧!
二度醒來時、天已大亮。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外;隻覺步履輕健,通體舒泰,知道元氣業已完全恢複。當下仰臉深吸一口清鮮空氣,容光煥發地轉過身軀,準備進側屋謁見雪娘母女。抬頭掃視之下,不禁一呆。
門扇敞開,屋內空蕩蕩的,已是人去樓空。
他暗忖道:“難道她母女昨晚換了房間麼?”正在思忖之際,忽然有人在身邊含笑向他招呼。偏臉看時,原來是店裏夥計。但見店夥哈腰遞上一張便條,恭謹地說:“兩位女客昨晚走了,這是她們吩咐交給少爺的,少爺房錢已經付清。”
武維之連忙取過一看,正麵寥寥寫道:“速去靈台,我等有事先走一步。”下角附有一行小字:“請維哥有空去雪山玩。家祖、家母、我,都歡迎你。”從筆跡及語氣上看。他知道便條係雪娘所留,下角則是小雪姑娘的附筆。翻過來看反麵。是張路線圖,用箭頭表示出此去靈台山的路線。
武維之看完,向店夥揮揮手道:“謝謝你,夥計,知道啦!”
他執著字條,發了一會兒呆。回房取了他那隻僅有的書籍,在前麵食堂中飽吃了一頓;惆悵地跨出店門,向子午鎮外走去。依圖示,去靈台山應經長安,渡渭水;從馬鬼坡沿武功、扶風,越歧山,三日便可到達。
長安,名地也。周、秦、漢、前趙,均曾建都於此。城南作南鬥形,城北作北鬥形,是以又被稱為“鬥城”。長安的八街九市,極負史名。漢時,丞相劉屈殺妻果首華陽街,京兆尹張敞走馬章台街。華陽、章台皆八街之一也。又有萬子夏者,號為長安大俠,居柳市。柳市者,九市之一也。
武維之王屋山習藝近三年,修武之餘,便從師父遍習經史巨家,於今已是文武兼備。長安之盛,自是無識。但他心向靈台山,無心遊覽;是以穿城而過,未作停留。
十月中旬,他渡過渭水,自興平起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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