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柔情似水(3 / 3)

他想著,劍眉緊蹙,沉思著垂落目光。目光緩緩垂落驀地,身心猛震,他呆住了。

原來他現在的目光,正迎接在另一雙目光,四目相對,對絞著,像兩柄交錯張開的剪刀。

另一對目光來自樹根下。它的主人是一位少女。年力二八上下,芳容秀麗而蒼白,宛若葬花黛玉。而最使人觸目驚心的,是她穿的是一身紫衣啊!紫燕十三妹!他曾於虎壇親眼見到白衣人喝令押下虎牢的紫燕十三妹。他望著她,目光發直,如在夢中,半晌,他的神智才清醒了過來。

她的目光太寧靜了,令人有一種平和而清涼的感覺。

她朝他凝視了片刻,忽然自語般地低聲道:“你果然來了。”她喃喃說著,搖搖頭,如釋重負地深深噓出一口氣,緩緩收回視線,閉上雙目。儉色雖較先前蒼白,但神情卻比先前更為寧靜;唇角漾起一沫滿足的微笑,呼吸均勻,似已進入一個甜美的夢境。

武維之走到她前麵,身心飄忽,有如一片被微風吹落的柳絮,是的,柳絮,一片柳絮。

當他有著這種感覺時,他才發現自己一隻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輕輕按置在對方的膝蓋上。

他輕輕搖撼了兩下,她的眼皮張開了,含笑望著他;眼光中沒有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感的表示,隻像在平靜地說:“要說什麼嗎?說吧!我在聽呢!”

他抑製著一種激動的情感但他並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情感啞聲道:“你,你剛才是說,你早知道我今天會來這裏?”她搖搖頭,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閉著雙目,微笑道:“我忽然發覺,發覺我該怎麼說呢?嗅,對了,這樣說吧,我有兩顆心。”指指胸口,淺笑道:“另一顆藏在這一顆的最裏麵!”麵露喜慰驕傲地一笑,又道:“它也是我的,沒人知道,我偏愛著它。”

武維之聽呆了,他弄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她的雙目仍然閉合著,這時笑了一下,繼續以一種吃語般的聲調說下去道:“我從終南山出來的時候,我心中想:這個世界太大了,人海茫茫,我到哪兒去找他?”杏目微啟,脾睨一笑道:“我說的他,就是你。”

武維之怔怔地道:“你在找我?”

“一定找不到的!”她似乎沒有聽到武維之的問話,杏目複合,接著說道:“我不斷告訴自己,找不到的,這個世界太大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在我心中抗爭道:”

不,不!別聽它的,你會找到他的,一定會!向前走吧,無論你去哪裏,隻要你想見他,他就會來。一定的啊,心底的聲音。“她噓出一口氣,又笑了:”從那天以後,我沒有讓任何人知道我有兩顆心,我留著第一個告訴你。“武維之怔怔地望著她,一陣淒然,低聲道:“姑娘,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我先到臨汝,又去洛陽。”她繼續說道:“那都是你提到過的地方。我沒見到你,但我並不失望,也不難過。我的心在嘲笑我,而我的心中之心卻安慰我道:”這些地方找不到他,你不是不知道;相信我,隻要你真的想見他,你會找到的。““我當然相信,我回答說。”她又噓了一口氣,蒼白的玉容上有了紅潤:“我要去關外,看著沙漠和駱駝,準備將來向你誇耀。走到這裏,我累了,便進林休息。就在剛才我忽然想,能在這兒見到你多好啊!”她睜開眼睛,望著他,高興地笑道:“想不到,你果然來了。”

武維之輕輕移開手,坐了下來,不知道說什麼好。低頭沉默了片刻,始忽然抬頭吸聲問道:“他們一定折磨過你,是嗎?”

她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沒有,他們不敢。”他輕哦了一聲。她理理秀發,解釋道:

“雖然我犯的是死罪,但是我的身分不同;因為我是幫主的義女。”

武維之啊了一聲,想了一下,忽然目中閃光道:“那麼,你現在自由了?”

她點點頭道:“是的。”跟著淒然一笑,仰險道:“可以自由三年。”

武線之忙問道:“三年以後呢?”

她依然仰著臉道:“讓你猜。”

武維之緊張地道:“重返虎壇?”

她搖搖頭,淡淡地道:“不,回家。”

武維之怔道:“回家?”

她又談談笑了一下,道:“回老家,回到我來的地方一切結束,像活得再久的人也終究免不了的結局一樣。”

武維之心頭一震,失聲道:“三年之後,你仍然難逃一死?”

她笑了笑道:“三年時間夠長呢,他們都是些大傻蛋。”

武維之怒哼一聲,目閃精光,憤然道:“你已經出來了,就可以不再理他們,三年之後你如不回去,他們能將你怎樣?”

她注視著他,笑道:“這一點他們倒沒有硬性規定。”

武維之方感興奮,她又笑道:“我可以死在任何地方。”

武維之聽得一呆,怔怔地道:“這怎麼說?”

她自注虛空道:“我姓在,小字解語,原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孤兒。現在,我又回複到本來的身分。”她說完隨手拉起一片枯葉,輕輕捏碎;然後將碎葉托在掌心,伸到武維之麵前,以另一隻手指著碎葉道:“花解語已不複是風雲幫的金牌紫燕了。喏,看到麼?捏碎這片枯葉,這便是我現在所能使出的氣力了。”

武維之失聲道:“他們已廢去了你一身武功?”

花解語苦笑著接道:“同時也賞賜了一顆藥丸。”

武維之一聲驚呼,完全明白過來。

“廢去我武功,我不稀罕。”花解語仰險道:“隻能活三年,我也不在乎,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人活著是為了什麼,而現在我知道了,是為了希望。也就是說,心中經常有一件有意義的心思盤踞著。可以想想,能這樣,生和死就差得有限了!”

武維之心頭一酸,啞聲道:“都是我”

她伸手拂去他肩上的一片落葉,柔聲喚道:“不許你這樣說!別人不知道,難道我也不知道?”她說著,幽幽一歎,又遭:“我得到的已比失去的為多,我一點也不後悔呢!”

武維之說不出此刻心頭的滋味,掙紮良久,方強定著內心的激動,仰臉注目問道:“請姑娘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你呢?”

花解悟微笑道:“為了你呀!”武維之聽得一怔,她仰臉歎道:“你的武功令他們感到不安,他們為了追查你的師門,因此要利用我在三年內找到你,將功抵罪。”

武維之忙道:“那樣你就可以活下去是不是?”

“是的。”她點點頭,忽又搖搖頭道:“哼,我會那樣做嗎?”

武雛之促聲道:“除此而外呢?”

花解語歎道:“除非雙奇再生,我就可以不死。”

武維之失聲道:“這怎麼說?”

花解語苦笑道:“除了人老的‘南北兩極丹’,尚須一種絕世神功打通封閉的百穴,靈丹人人可致,絕世神功何處去求?”

武線之詫道:“假如三年內我跟你同返風雲幫去,他們憑什麼能使你複原呢?”

花解語道:“義母有一種藥叫做一元丹,功效與‘南北兩極丹’相仿。而義母的一身功力,為我通經暢脈也可遊刃有餘。”

武維之暗吃一驚,付道:“風雲幫主,那五色彩鳳所代表的人物究竟是誰呢?”他想著忍不住問道:“你義母是誰?”

花解語搖搖頭道:“不知道。”

武維之不解地道:“你是她義女,也不知道?”

“沒人知道。”她低聲道:“別問了!知她來曆的人,誰也活不下來。”

武維之哼了一聲,本想再說下去,但見對方辭色誠摯而淒楚可憐,不禁大為不忍;因此他頓了頓,改口問道:“你今後怎麼打算呢?”

“沒有打算。”她低頭道:“你可能有事在身,你走吧!”

武維之心中一酸,黯然道:“是的,我有事,但我不會忘了你”頓了頓,又適:

“我會時時刻刻記住你的身體。隻要能力所及,我一定會為你沒法的。”

她瞥了他一眼,雙眸中閃動著感激的淚光;低下頭,沒有開口。

武維之深深吸進一口氣,迅速將目光移去一邊;停了停,這才轉臉現出一絲勉強的笑意,低聲問道:“離開這兒以後。你就去關外?”

花解語搖搖頭道:“不去了。”

武維之有點奇怪道:“為什麼呢?”

她拭了一下眼角,仰臉微笑道:“我去關外,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而現在,我感覺心裏很平靜,好像一點牽掛都沒有;所以我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待下來,安安靜靜地讓日子過去。”

武維之想了一下,道:“那你準備去哪裏找個地方?”

花解語毫不思索地答道:“洛陽,或者臨汝。”跟著望了他一眼,低頭道:“因這兩個地方你住得最久。”他想說話,但喉頭卻似有東西梗著。

花解語低著頭,又拭了一下眼角,虛弱地道:“你不必因我誤事,有了今天這一麵我已滿足。如果有緣,以後總會再見的,你說是嗎?”聲音微顫,低低地又道:“有空時,能常想想我,已經夠了。”

武維之的嘴唇微微塞動,卻是仍未說出什麼來。

花解語幽幽一歎,吃力地立起身子,一手捋發,一手按在他的肩頭;蒼白的臉頰上流露著甜美的笑意。他沒有動,頭卻低垂了下去。

花解語望望他,忽然湊近他的耳邊,輕聲笑道:“我走了你站在這裏,不許動。”

她的手移開了。他抬起頭,她已向東走出四五步;他望去時,她也正好返臉回望過來。她迎著的他目光,揮揮手,盈盈笑道:“無論你在什麼時候想到我,我都會知道的。喂,再見了,要想我啊!”

嬌小玲瓏的身軀、亭亭乏力的步伐,她走了。像微風吹去一片飄忽的紫雲。……武維之呆立著,像一隻對海發楞的沙鷗……他喃喃自語道:“我沒有做錯什麼吧?我做錯了什麼嗎?”他呆立著,一動不動。

暮色四合,天漸漸黑了下來。一陣晚風撲麵,侵膚的涼意令他猛然驚醒過來。

關洛古道在暮色中像一條灰黃的長帶;灰黃的長帶上,一條修長的黑色身形,正朝武功城飛馳。“唉,藍鳳沒事吧?”武維之一麵飛奔,一麵心急如焚地自語道:“我耽擱得太久啦!”

他進得城內,城內已是萬家燈火。他像發瘋似地奔進客棧,前屋不見藍鳳影子,又逕奔後院。後院,他的臥房門前,一個店夥正托著杆旱煙筒在仰臉出神。他去勢又快又疾,店夥一讓,旱煙筒中灑出一大片火星。他顧不了許多,一把扯住店夥,急急問道:“藍衣姑娘回來了沒有?”

店夥喘著氣,定了定神,抱怨過:“唉!少爺,你嚇了我一跳。”

武維之奈性子說了聲:“噢,對不起得很。”跟著迫不及待地又道:“夥計。我問你,忽我同來的那位藍衣姑娘回來了沒有?”

店夥磕磕煙鬥兒,點頭應遵:“回來啦!”

武維之閃目四下一掃,咦道:“回來了?人呢?”

店夥慢吞吞地又道:“又走啦!”武維之一愕,滿頭是火,又很又急,真想順手賞去一巴掌。但他知道,碰上這種人氣死了也是枉然。因此哼得一聲,又忍了下來。

店夥在煙鬥中裝好煙絲,取出紙撚,吹燃,燒煙。呼啦呼啦地吸了三四口,這才一順煙筒,噴著濃煙解釋道:“剛走,沒有多久,”武維之啊了一聲,身軀同時微微一動。

店夥望著他,搖搖頭道:“想趕上她,這下子可來不及啦!”

武維之怒道:“你怎知道的呢?”‘“我怎會不知道?”店夥又噴了口煙道:“她走時正好有人牽馬而過,說是在東門外官道上撿來的;隻要有人要,隨便出個價錢就行。湊巧得很,馬兒跟那藍衣姑娘很投緣;一見姑娘,揚鬃長嘶,就像見了故主。姑娘看了也很喜歡,三言兩語,立即買了下來明白了嗎?少爺,她是騎著馬兒走的啊!”

武維之喚了一聲,心中明白了。

店夥搖搖頭道:“真巧,她剛走,你就進來了。就像午向她剛出門你就出去追問一樣,先後都隻差一步。”咳了一聲,又道:“假如你也有馬,本來也可以追得上;但經過這陣子耽擱,可就不行啦!”

武維之目光一閃,忽然問道:“你站在這兒是專為等我麼?”

店夥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少爺真是聰明人,姑娘要小的守在這兒,等你回來解釋給你聽。”

武維之忙道:“解釋什麼?”

店夥一驚,忙道:“噢,噢!小的說錯了!姑娘沒有說什麼,她隻說:”他回來後,你告訴他,就說我有事先走了。“‘武維之蹙眉付道:”這家夥言詞纏夾不清,真羅嗦得氣人。“他心中煩著,智珠猛然一朗,立即有所省悟。他想,這店中一共有四五個夥計,就以這家夥最遲鈍。藍風不找別人,偏偏托付於他”難道說,她是有意叫這家夥跟我折騰,好讓她去得更遠,使我無法追趕麼?“心念電轉,立即抬臉問道:”姑娘還說了什麼沒有?

店夥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還有還有。姑娘又說:”你告訴他的時候,話說慢點、詳細點,別讓他對我發生誤會才好。“‘武維之跺足歎道:”果然不錯!“心頭同時感到一陣茫然,付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那店夥見他失聲而歎,不禁大急,憶道:“唉,少爺果然發生誤會,一定是我話說得太快了。唉!少爺,你別生氣,小的還可以重說一遍”

武維之怒道:“省了吧!”跟著忍怒又道:“除了已經說過的,還有沒有?”

店夥忙不迭地道:“有,有,有!”

武維之詫道:“有就快說。”

店夥見他發怒,雖然臉露惶然之色,但言語和舉動卻無法迅速。這時他越急越慢地在懷中掏出塊一兩多重的銀塊,在武維之眼前晃了晃,笑道:“看到了沒有?少爺,這就是那位姑娘賞的!”

武維之怒極之下,反而笑了。店夥卻歎道:“今年有個肥年好過啦!唉,小的說話,他們總是不信,因此這一帶,隻小的家供的是觀音”

武維之怒哼一聲,店夥一驚住口,他深深噓出胸中之氣,一手搭在店夥肩上,柔聲道:

“夥計,善有善報,我羨慕你,這塊銀子很重,但離過年還早,請你先收起來。”店夥十分高興,乖乖地將銀子放入杯中。

“好事做得愈多愈好。”武維之日裏說著,左手一遞,店夥空手上又多了一塊銀子。武維之揪住他的肩頭,沉聲說道:“姑娘一共交代了你多少活,請你將沒有說過的,一口氣說出來。告訴你,現在你手上的這一塊,不比剛才那塊輕;隻要你能說得簡單詳盡,你就可以有個雙料大肥年!”

店夥一驚,忙推讓道:“不行,我不能收你的!”

武維之奇怪道:“為什麼?”

店夥愁眉苦臉道:“小的早知道唉,小的話說光啦!”

武維之詫異首:“剛剛你不是說還有嗎?”

店夥惶然地道:“姑娘最後交代我說:”你站在這兒等,除了他,別讓別人進房去。

“臉一抬,以無窮期望的語氣道:”少爺,就這兩句,算不算?“武維之心念一動,忙道:“算,算!你去吧!”丟開店夥,手一推,疾閃入房。奔至床前案頭,剔亮油燈,目光至處,果見桌上壓著一張字條。

字條上是這樣寫道:“維之弟弟:弟弟,我能這樣喊你嗎?現在你聽我說,愚姊此去靈台山,係奉我姑姑巫山神女之命以‘玉杖’向人老交換一顆‘南北兩極丹’,備她完成某種絕學之用。人老是當今有數幾位異人之一,惟性情古怪,無人敢近。他老人家隻有一支玉杖在外麵了;兩極丹是無價之寶,舍玉權交換一途,別無他法可以取得。這樣說,你就明白愚姊無法以玉杖相贈與你的苦衷了,因它不是愚姊之物。而現在,弟弟,我忽然改變主意,不去靈台山了,愚姊一切轉托於你,請你在進入靈台山之後,順便代姊姊完成此事,然後並煩你去一趟巫山。知道麼?弟弟,這就是姊姊對你的懲罰。

紫燕十三妹花解語,武功被廢,且身中奇毒,她自己說過:非兩極丹或一元丹再加絕世神功為助,別無可救,而你卻說:我一定為你沒法!我問你,你有什麼把握?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給人家一個希望,將來如證實是謊言一個,那該有多殘忍?那花小妮子的一片癡情不知有沒有感動你,但卻已先感動了姊姊我。為了使她不後悔她愛的是個輕話寡信的人,姊姊正奔向一個遠在天涯的地方。姊妹從家祖父口中知道那兒出產一種奇藥,如能覓著,即可為你履諾全信。恩姊此行,如果一路順利,往返約需二年;逾二年而不歸,那就是愚姊先那小妮子而去了,因為,愚姊去的那個地方,實在太危險了。知你在林中有一會兒好待,先趕回來,又怕你撞著,故就此擱筆。“條本添注兩行:“玉杖就在枕下。愚姊午間追蹤之人係虎壇弟子,似往關外去,別無異行,是以中途折回。愚姊又及。”

武維之一口氣讀完,側身一鍁枕頭,枕下赫然現出那隻錦盒;開盒檢視,玉杖果在。他捧盒呆立,心頭一陣難過,止不住清淚滿流。“是的,我錯了!一錯再錯,錯得太多了!”

他喃喃地道:“父親、師父、雪娘、小雪姑娘、紫燕、藍鳳今後我活著,我的生命究竟有幾分之見是屬於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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