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掌,力道校第一掌更為勁疾,武維之出為並無還手之意,雙方距離又近,是以又被兜胸打了個正著。重心一失,又跌退了四五步。眼前金星亂冒,胸中氣翻血源,喉頭一甜,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血噴在雪地上,紅白相映分外鮮明,就像一朵赤梅。
武維之朝地上瞥了一眼,輕輕一歎,忽然更加心平氣和起來。他眼光一帶,看到身旁有塊大石;若將全身其氣聚於右臂,並指俯身一劃,石塊如切,滾落一旁,他用手拾起,托在掌心。一麵以衣袖拭去唇角的血漬;一麵微微一笑,蒼白著臉色,傲然說道:“老丈可以看出,晚輩並非沒有還手的能力。”
無情臾雙目電閃,臉上依然沒有表情。武維之隨手丟落石塊,雙手背負,頭一仰大聲又道:“如說這便是靈台人老父女的待客之道,那麼就請老丈再發第三掌吧。”話說完,緩緩政平視線,蒼白的使臉上,彌漫著一片近乎空靈的肅穆之色。麵對無情叟,屹然挺立,一動不動。
無情叟楞目片刻,右臂一圈,果然是不留情地又打出了第三拿。武維之迎麵跌倒,鮮血如注,噴向半空!然後化成紛紛血雨,點點滴滴地落滿一身。眼前一黑,幾乎失去知覺。
他勉提一絲遊氣,掙紮著爬身坐起。心胸一陣翻騰,喉湧甜泉,鮮血再度順著唇角進流而出。他努力睜開雙目,恍惚地看到無情叟仍在麵前,他臉向上,微笑著、虛弱地又道:
“晚輩……雖然……不無遺憾……但無情叟三個字,今後卻可因此大放光輝……別住手,老丈,再有一掌……就……就可以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武維之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風揚雪花,發出沙沙之聲。模糊中黑影一動,無情叟轉身離去。武維之黯然地想:“哦,原來用不著再加一拿了。”想至此處,神思困倦,眼前驟然覺黑雲湧壓而下……
武維之又一度悠悠醒轉過來。他吃力地吐出一口悶氣,同時緩緩睜開眼皮。
眼前一片昏黃,沒有了飛舞的雪花,也沒有了呼嘯的風聲。他努力定了定神,這才發覺眼前的昏黃之色,原來是從背後射出的燈光。而他自己,亦正盤膝坐著,盤坐在一隻又厚又軟的墊子上。
哈,他明白過來了。不知自什麼時候起,他已離開了無情屏後麵的那片雪地,現在是在一座屋子中,當他忽然感覺一隻溫暖的手掌正從他背後靈台穴上移開之時,心頭一動,忍不住脫口低聲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啊?”身後,一個慈和而平靜的聲音答道:“還在靈台山中。”
答話的,竟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武維之想及自己還在靈台山中,心頭不禁又是一動,於是忙再問道:“啊,是女俠救了我麼?”
背後慈和而平靜的聲音低低答道:“是的,我救了你半條命。”
武維之聞言一任,忍不住又問道:“一半?那還有一半呢?”
背後低低答道:“你自己。”
武維之脫口道:“我自己?”口中疑呼,身軀一動,想要回頭後望。背後聲音阻止道:
“動不得!你受傷大重,就這樣已嫌說話太多。趕快依你師門內功心訣,緩緩運氣調息”
武維之雖依言穩住身軀,卻忍不住仍問了一句:“晚輩不揣冒昧,敢問女俠如何稱呼?”話問出口,心情異常緊張,幾乎是屏息以待。拒知身後並未立即回答,好半晌,始聽到虛弱聲音輕輕說道:“累得很,等會兒再慢慢說吧!”
武維之輕喚一聲,甚是慚愧。暗忖自己身負重傷,差不多已成了徘徊在鬼門關外的一名遊魂;如今居然痛楚盡釋,幾與受創之前無甚異樣。單憑這一點,就不難想像到人家在自己身上耗去多少真元?自己未道半句謝言,反而絮絮不休,影響人家調息,這還成何話說?愈想愈覺無地自容。再聽身後,業已寂然無聲。他知道人家已然人定,當又暗疚地忖道:“大恩不言謝,隻有以後徐圖報答了。”
武維之心定神收,忽覺舌齒盈香,不禁又是一怔。這才知道,自己能回複得這麼快,原來是因為服過什麼靈藥,想著想著,又是一歎,同時慢慢會上雙目。
約頓飯光景。真氣運行三六玉閥,下達湧泉,上叩紫府。萬流歸宗,聚凝丹田;三激三摩,還放奇經八脈。當下他立感靈台明淨,通體舒泰,真氣輕提,悄然飄身落地。舉目掃瞥之下,不由驀地一呆。
但見佛盤蓮座,一燈如豆;立身之處,竟是一座佛龕之前。移目而上,佛龕前的拜板上放著兩隻陳舊的蒲團隻是自己剛才坐過的;另一隻上麵,此刻正合掌垂肩端坐著一位身披淄衣、頭罩淄篷、慈容有如光風弄月的比丘尼。
武維之打量甫畢,座上比丘尼雙目適睜,偏臉頷首笑道:“這兒是靈台絕塵峰的止水庵,貧尼法號止水,乃本庵住持。小施主能在四個時辰之內康複如故,資質之佳以及內功之純,實足驚人。”
武維之慌忙趨前拜倒,叩首道:“謹謝師太活命之思。”
座上止水尼容他拜畢,這才點點頭道:“為了說話方便,小施主還是坐過來吧!”
武維之依言坐到止水尼對麵。止水尼向他注視了片刻,斂容緩緩說道:“本庵座落靈台山內,素托本山主人、武林前輩、人老諸葛老施主靈光庇照,可說常年清靜,凡與塵世隔絕。小施主能遇貧尼,也該算是緣有前定。況出家人以慈悲為本、救難濟急,均為份內之事,原不足言謝”
武維之急急地低聲道:“師太如此說法,實令晚輩不安。”
止水危繼續說道:“依本山諸葛老施主規定,非經許可,生客不準在此停留。小施主體傷已愈,本該立即離開此間;但佛門弟子首戒貪嗔虛妄,是以仍要在使小施生明白一件事的真相之後,才能安心遵循規定肅客下山。”
武維之欠身恭聲道:“願聆法諭。”
止水尼肅容緩聲道:“那就是救你一命的,並非貧尼。”
武線之聞言,不禁微微一愕。止水尼緩音又道:“剛才,貧尼曾直認救了小施主一半性命,那是貧尼一時失言,事實並非如此,貧尼謹此外為聲明,並表歉意。”武維之心中雖是震訝,卻是無從置答。
止水尼注視著他,嘴角一動,方待說出什麼,卻又往口。停了好半晌,這才以顯改了原意初衷的語氣,靜靜問道:“小施主,貧尼能先向小施主相問一事麼?”
武維之忙不迭欠身道:“晚輩知無不言。”
止水尼注視著他道:“小施主對日間傷你的那位無情叟,觀感如何?”
武維之不防有此一問,不禁一楞,一時竟是無法回答。這時,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些問題上去:此庵離無情屏多遠?這位師太怎知我是傷在無情臾手下?以前也有人被無情臾打傷過麼?“止水尼靜靜催促道:“請小施主回答貧尼這個問題,同時更請小施主要回答心底真話。
如小施主要修飾原意,就請不必回答!”
武維之不勝惶恐,忙欠身道:“晚輩年事雖輕,卻不作違心之言,請師太相信。”
止水尼點點頭道:“貧尼相信。”
武維之想了一下,道:“晚輩有個感覺,他叫無情叟遠不及改叫絕情叟為適切”止水尼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兩眼目不轉眼地望著他,等地續說下去。
武維之又想了一下,仰險道:“我很他,像誰換了我都會恨他一樣。”
止水尼又點了點頭。武維之忽生感觸,大聲緊接著又道:“但我也可以不恨他噢不,我說錯了,我根本就不恨他!”
止水尼哦了一聲,臉然微微一變。
武維之望了止水尼一眼,輕輕一歎,垂頭低聲道:“師太也許要誤會晚輩後麵兩句話可能言不由衷;但請師太垂察,晚輩所說,實在是字字真言。晚輩先說根他,那是一時衝動,也是人之常情;這個,師太當能明白。他將晚輩傷得這麼重,如說不很他,別說師太,誰也不能相信!一止水尼點點頭道:”現在小施主可以解釋後麵兩句了。“武維之始正臉,肅容道:“理由非常簡單,第一,晚輩並非無拳無勇之人;假如當時晚輩放手與之相拚,雖不敢誇稱不知鹿死誰手,但可想見的,他要將晚輩傷成這樣,勢必也將付出相當代價。如今隻晚輩一人負傷,那就說明晚輩挨打是出於自願;自願挨打,何能怨人?第二,這一點也同時可解釋晚輩自願挨打的理由;晚輩硬闖,錯在晚輩。同時晚輩相信,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無情也者,很可能另有原因!”
止水尼聽畢,慈目一閉,輕輕念了一聲佛號。默然良久,止水尼忽然啟目望著武維之道:“貧尼心中,藏著一段簡短的故事,這個故事隻能對一個人述說一次。現在,貧尼發覺小施主該是最適宜的人,不知小施主是否有此閑情一聽?”
止水尼忽將言談帶出題外,武維之雖感不解,但仍即恭答道:“有幸領聆師大雅音,實是晚輩奇緣。”
止水尼調勻了呼吸,法相肅穆,開始靜靜地述說道:“遠在六十多年前,武林中有過一位鮮為人知的奇人。之後,奇人道成仙去,留下三件同樣不為人知的寶貝:一張丹方、兩名俱得十成真傳的男徒!
那兩個傳人,大的已有家室,但性情卻是非常孤傲,嫉惡如仇;小的性情溫和,伺俄風流,卻是單身一人,師兄弟性情雖然有異,但由於受了奇人長年熏陶,兄友弟恭,相處得可說異常之好。奇人西去後,師兄弟合力搜遍天下名山大川,采置各種罕見的藥材;窮七年之力,煉成一爐靈丹,共整整一百顆。師兄弟各取半數,開始潛遊江湖;並相約三年返回相聚,互述三年中所見所行,以資切磋。“武維之有點入神起來。他曾在師父那兒聽過不少有關武林的掌故,但現在止水尼所說的這一段,以前卻是沒有聽到過。
止水危輕輕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三年,日子不算短,但過起來也是很快。轉眼之間,三年過去了,師兄弟重行聚首,把酒歡敘,其樂甚融。席間,酒過三巡,話入正題。師兄弟由於一別三年,顯得異常親密,連一向詞色不假的師兄,也居然風趣起來。為了說得真切,下麵我擬改變一下敘述的方式,盡可能由記憶中說出他們師兄弟當時的一舉一動”
先是師兄持杯笑道:“師弟,三年來,你用去幾顆靈丹?”
師弟搖搖頭,也笑道:“先說了自己的,然後才能相詢對方,規則訂自師兄,師兄應該第一個遵守!”
師兄笑道:“一顆,你呢?”
師弟又笑道:“我用了兩顆。”
師兄笑資道:“你多用了一顆,浪費了。”
師弟神秘地笑道:“師兄未免責之過早了吧?”
師兄詫異道:“多用了一顆難道還有什麼說處不成?”
師弟含笑糾正道:“師兄又犯規了。”
師兄道:“師兄的一顆自己吃了。”言畢忽然放聲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陣,得意地又道:“你縱有說處,難道還能強過師兄不成?哈哈哈!”。
師弟果然一楞,忙問道:“師兄自己吃了?為什麼?”
師兄瞪眼道:“交代了自己的兩顆,再向不遲!”
師弟吐吐舌頭笑道:“救了一個人。”
師兄訝道:“救一個人要用兩顆?”
師弟笑道:“師兄太健忘了,我看我們那條不成文的規則還是取消了的好。”
師兄沉股道:“師兄殺了一個人,自己也受了重傷,所以服用了一顆。”
師弟哦了一聲,似甚驚訝,意思好像說:什麼?以師兄這等成就,居然也受了重傷,那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啊?
師兄仰險又道:“師兄很自負,因為師兄為武林除去一大隱害!”
師弟低聲笑道:“師弟也很自負,因為師弟已為師兄帶來一位弟娘以及一位侄兒或侄女!”
師兄驚喜失聲道:“哦?師弟,你成家了?”
師弟含笑點頭,未及答言,師兄忽然後頭一皺,又道:“師弟說,侄兒或侄女,那是說弟姐才有了身孕?”
師弟點點頭,師兄又道:“那跟靈丹有何關係?”
師弟道:“弟媳她吃了啊!”
師兄道:“她是武人,曾經受過重傷?”
師弟點點頭,深歎道:“幾乎死了。”
師兄道:“所以你讓她一次服用了兩顆?”師弟點點頭。
師兄端起麵前酒杯,喝了一大口,而後漫聲道:“弟媳她人如今正在哪裏呢?”
師弟忙答道:“玉門關,見過師兄後,我就要趕去帶她回來。”
師兄又道:“你們何時相識的?”
師弟答道:“去年年初。”
師兄又喝了一口酒,道:“她的模樣長得如何?”
師弟描述一遍之後,師兄又問道:“你對她的認識如何?”
師弟赧然一笑,低聲道:“認識談不上,但她長得太美了,性情也極溫馴。師兄以後見了麵,自然知道。”
師兄忽然冷冷地道:“她今生見不到我!”
師弟大驚,師兄驀地張目厲聲道:“你不清楚她的曆史麼?讓師兄現在來替你介紹:她叫陰美華,是當年苗疆白花邪教教主的後裔,外號玉門之狐。淫這是蕩成性,人盡可夫!被她毀了的正派弟子,已是無法計數。師兄前年殺的就是她!”
師弟目定口呆,師兄忍不住雙目一合,淒然長歎道:“想不到她當時並未真的氣絕,居然被你救活,而且成了夫婦。唉!”
武維之忘情地低低驚呼了一聲。止水尼說至此處,忽然注目問道:“小施主,故事至此,雖僅一半,但貧尼頗想先問一聲:小施主聽了前麵這半段之後,可有什麼心得沒有?”
武維之想了一下,猛然抬頭道:“那兩位師兄弟口中所說的靈丹,莫非就是”
止水尼點點頭,神色微黯,低聲援道:“武林聖藥,南北兩極丹!”
武維這一聽事情果與自己猜測相符,不禁為之失聲道:“這樣說來,那兩位師兄弟不就是人老諸葛老前輩跟無情叟無情長者麼?”
止水尼點點頭,低聲道:“是的,不過這一點外麵很少有人知道。”
武維之這時有很多話想問,但見止水危雙目微闔,神情肅穆,因此沒有敢去驚動。
靜了片刻,止水尼始啟目繼續說道:“人老複姓諸葛,單諱一個符字。無情長者當然也有他的名姓;但長者曾發誓隱名埋姓,不願有人再提;貧尼不便犯諱,隻好仍以兩師兄弟稱呼他們。這一點尚請小施主不要介意才好。”
武維之忙欠身道:“師太好說。”
止水尼輕輕噓出一口氣道:“話歸正題,現在請聽故事的下半段。”
隆冬之夜,寒冷而陰沉。武維之屏息靜聽著。
止水尼微微一頓,順手將供桌上的油燈剔亮了一些,然後才接下去說道:“之後,師弟的臉色由蒼白而發紫,最後變成一片死灰。他望著師兄,師兄望著他,二人相對無言。沉默了許久,師弟忽然一聲不響地起身離座,跪倒地上,磕了一個頭,顫聲喊了聲師兄,不俟終席,便含淚起身出門而去。
武維之忍不住低聲岔口道:“去找玉門之狐?”
止水尼恍似未聞,繼續說道:“當時,師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直至目送師弟背影在門外消失後,始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師兄也是性情中人呢!”
止水尼仍未置答,接下去道:“一年之後,師弟又回到師兄身邊,他神色異常憔悴,一個二十多歲的英俊少年,看上去已幾乎像個老人。他一進門就向師兄說道:”師兄沒錯,我趕到玉門時正是半夜,她雖懷著五月身孕,卻仍跟一個男人睡在一起‘他神色雖然憔悴,話聲卻異常平靜。說完上麵兩句話,立即疲憊地倒進一張椅子裏。“武維之忍不住又低聲問道:“他殺了他們?”
“師兄猶疑了一下,走到椅分,俯身伸手在師弟肩上輕輕拍了兩下;雙目凝視著椅中人,發出一個無聲的詢問。師弟搖搖頭,輕歎一聲,闔上雙目,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師兄先是一怔,旋即點點頭喃喃道:”很對,你做得很對‘師弟雙目驀睜,跳身而起;又伏地碰了一個頭,抱住師兄雙腿,嚎啕大哭起來。“武維之心頭一酸,止水尼話也頓住,油燈昏黃輕輕晃動,夜,很靜很靜。良久良久之後,武維之始怯生生地低聲問道:“師太,他沒有殺了他們麼?”
止水危搖搖頭道:“沒有。”
武維之低聲呐哺道:“晚輩相信,無情長者當年如想下手,力量一定足夠。”
止水尼幽幽糾正道:“綽綽有餘!”
武維之仰臉茫然道:“而他”
止水尼合目接過:“而他沒有!”
武維之仰臉猶疑了一下,低聲道:“因為他真心愛她?”
止水尼輕聲歎道:“他以後沒有再愛過第二個女人!”
武維之不禁地由衷發出讚歎道:“這種偉大的情操,真可謂獨絕今古!
止水尼睜目向他注視了片刻,點頭緩緩道:“這種批評,以前沒人下過;無情長者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安慰。”微微一頓,又歎道:“愛之深、恨之切!由嫉生很、由恨生仇,本是古今男女之間的常情。假如他當日殺了那一對男女,誰也不能說他做得不對,但他沒有那樣做。這令吾人發現,原來永不變質的愛,才配冠以真純”
武維之等了片刻,低聲問道:“師太,故事完了麼?”
止水尼輕輕一歎,說道:“完了的完了,開始的還未開始。”
或維之微感訝異地忙問道:“什麼還沒有開始?”
止水尼輕歎道:“一連串的不幸!”
武維之輕哦一聲,止水尼接著說道:“之後,師兄弟二人息隱本山,不再輕入江湖走動。他們師兄弟本來就甚少人知,按理說,今後應該太平無事才對。哪想到那位玉門之狐陰美華,在玩厭了無數男人之後,忽又想起無情長者來。她到處找他,並不是為了她愛他,而是為了滿足一種變態的情感。因為在這以前,都是她遺棄男人,而從未被男人遺棄過,無情長者的一去不返,她自尊心大受損害”
武維之激盛著急地道:“後來找上門來沒有?”
止水尼未置是否地繼續說道:“她花了十年時間,跑遍整個武林,結果是一無所獲。她隻知道無情長者一個名字,而那個名字誰也不知道它屬於一個什麼樣的人。”
武維之忍不住又問道:“十年之後呢?”
止水尼沒有停頓,徑自說下去道:“當年,無情長者以兩顆兩極丹救了她一命之後,她竟向無情長者追詢起靈丹的單方起來”
武維之喃喃說道:“貪性隱露,長者當時應該警覺才對。”
止水尼微微點頭,歎著接過:“無情長者經不起她一再苦纏,便將兩極丹的處方對她口述一遍。長者滿以為藥材數計有百味之多,此舉雖犯師門之禁,諒她也不可能記全。藥材若欠三味以上,縱然成丹,也無多大靈效,她能搶記半數左右也就算不錯的了。祖知玉門之狐天生異秉,記憶力奇佳;一百種藥材隻聽了一遍,居然被她牢牢記下了九十九種。”
武維之驚歎道:“確是奇才!”
止水尼也願頭歎道:“這是第一個不幸的開始。”
武錐之哦了一聲,止水尼接說下去道:“無情長者當初這樣做,認為她無法記全固屬原因之一;而最大的原因則是他愛她,真正的愛她,認為她早晚是自己師門中人。一念之昧,遂種日後浩劫!”
武維之又哦了一聲。止水尼輕歎著又道:“於是,她藉四處尋訪無情長者之便,將丹方上各種藥材大量搜集。十年過去了,她雖設將要找的人兒找著,卻意外地煉成一爐丹藥。長者師兄弟因丹成不易,一直遵循著師門遺訓,留以濟世。玉門之狐因為煉得多,卻拿它來給自己當補藥服用。因此,她的功力突飛猛進,大非昔比;年近四十的人,看上去還似雙十左右。經過十年跋涉,她對尋找無情長者已漸失望,但由於本身功力大進,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惡念一生,立即動手布置”
“布置什麼?”
“報仇!”
武維之道:“報人老傷她的仇?”
止水尼微微頷首。武維之道:“人老係與無情長者同隱本山,兩老又早已埋名遁世;她既無法找到無情長者,又怎能找到諸葛老前輩呢?”
止水尼道:“話雖這樣說,但情形仍然稍有不同。小施主且聽貧記再說下去,就會明白了。玉門之狐怎樣進行的呢?她先將自己燒成的那種跟南北兩極丹功效大同小異的靈丹,找機會送出幾顆,同時聲稱該丹係得自一位多大年紀、什麼相貌的武林俠客。由於該丹隻比兩極丹少一味藥,功效亦極驚人,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沸沸揚揚,不上一年,整個武林便傳遍了。人們雖不知諸葛老前輩為何許人,但由於玉門之狐將諸葛老前輩的相貌描述得極是詳細,人們心目中都有一個深刻的印象除非他不被遇上,遇上了誰都可以一眼認出。”
武維之忙問道:“之後呢?”
止水尼輕歎道:“整個武林都知道了,就隻有足不出山的可師兄弟毫無所知,小雄主,你想想看,玉門之狐找無情長者,那是她個人之事,別人誰也不關心。她自己找不到,就是找不到。現在呢?大不相同了。靈丹異寶,誰不覬覦?即連十三名門正派,也都為之心動。
各派高手天下訪覓,那情形見無異到處瞪著眼睛,除非諸葛老前輩永世不出,隻要他走動一步,煩惱便會立即上身。”
武維之忍不住又問道:“諸葛老前輩何時才給發現的呢?”
止水尼徑自說下去道:“玉門之狐的原意是借刀殺人。她以為諸葛老前輩根本沒有什麼靈丹,兼又脾氣躁、武功高,人們所求不遂,就不免積怨成仇。那時候,好漢不敵人多;與眾為敵者,十九落敗。這樣,她便可兵不血刃,坐視虎鬥,快意私仇。”
武維之喃喃道:“真毒!”
止水尼又輕輕一歎道:“那種環境既經造成,如想避免麻煩永不發生,太難了!人終究是人。何況人老已有家室,又有一個女兒”武維之心底暗喊道:“梅娘!”為了不願擾亂止水尼敘述的心神,他在表麵上未露絲毫形色。
止水尼說到此處,自動停了下來,又剔了一下油燈,然後才以顯然跳過一段的語氣,繼續道:“有一年,在他老人家下山為某件事會晤另外一位奇人,再回到靈台山之後,靈台山下已成一片鬧市。兩老相顧一歎,不待眾人開口,立按來人門派,每派曾送三顆靈丹,來人皆大歡喜。兩老滿以為,這下總該設事了吧?拒知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眾人持丹散去,另一件麻煩立即旋踵而來!”
武維之脫口道:“玉門之狐聞訊而至?”
止水尼點點頭,歎道:“除了她,會有誰?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啊!”
武線之忽然有點發急地道:“那怎麼辦?”
止水尼望著他,不解地道:“小施主指什麼而言?”
武維之局促地道:“要是無情長者被她發現止水尼談談一笑道:”那能避免麼?“笑意一斂,雙目做合,又道:”玉門之狐一聽當年傷她的人居然真的也有兩極丹,當然駭異之置。於是,她聞訊之後,立即趕來靈台。“武繼之緊張地道:“來了以後”
止水尼靜靜地接說道:“人山遇著的第一個人,便是無情長者……”
當時,先發現對方的,是無情長老。長者見峰下忽然上來一名一身勁裝、年約雙十、貌若天仙的女子,眉頭方皺得一皺,忽然心神大震!暗喊道:“啊!是她?”
她當然就是玉門之狐了!
無情長者止不住心頭那股怒潮澎湃的激動,連忙低下了頭。就在這時候,玉門之狐也發現了他,同時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老人家您好,這兒是靈台絕塵峰嗎?”一個熟悉得像銀鈴般的聲音,在長者耳邊響了起來,音腔是那樣的委婉,語氣是那樣的溫柔。無情長者聽得一怔,幾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原來,玉門之狐當時所看到的無情長者,一身破布袍,亂發披肩、麵容枯瘦;雙目雖然有神,臉上卻無一絲表情。他老了!他也變了!此刻玉門之狐看到的,隻是一名老人;一名站在一塊大石之旁,可能練過幾年武功的普通老人而已。
她減去的歲數,已變成三倍加到他的身上她年輕了,他老了。
那時他們二人,年歲都還四十不到。長者一身成就並不在他師兄之下,依照常情,他看上去應該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些才對。這一點,玉門之狐自然清楚。所以在那種情形下,她麵對這麼一位平凡的老人,又能跟她腦海中一直保持著年輕和英俊的影子發生什麼聯想呢?
當然不能!
玉門之狐口中的一聲“老人家”,不啻灌頂醒蝴!他,無情長者心髒中的一股激動之情立即消失。他的心頓然明淨起來,像一麵一塵不染的鏡子;從那上麵他一眼看透了數十年歲月,人生如此而已。於是,他悠悠抬起頭來,就好像剛發覺到身邊有人一樣。他淡淡地在玉門之狐身上重新打量了一眼,然後探手人懷,摸出一個小盒子,一聲不響地遞向玉門之狐。
王門之狐微遲半步,詫異地道:“老人家,您這是什麼意思?”
無情長者淡漠地道:“你真的不知道?”
玉門之狐黛眉緊蹙道:“老人家以為小女子是神仙麼?”
無情長者冷冷問道:“那你為了什麼而來?”
玉門之狐以手一指小盒道:“裏麵什麼東西?”
無情長者冷冷地道:“南北兩極丹!”
玉門之狐失聲道:“你是誰?”
無情長者道:“女俠問得太多了!”
玉門之狐又道:“你怎知小女子為此物而來呢?”
無情長者道:“外人來此,沒有第二個目的。”
玉門之狐道:“難道老人家不知道它是一種寶物麼?”
無情長者道:“知道!”
玉門之狐道:“那麼老人家怎能見人就送呢?”
無情長者道:“送完為止!”
玉門之狐忽然問道:“武林中一共幾人有此兩極丹,老人家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