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雪奇冤(3 / 3)

‘誰?’你父親道:‘你嫂嫂。”

你師姑哦了一聲,又道:‘嫂嫂又是哪兒撿來的呢?’你父親道:‘這個我倒沒有問—

—’跟著反問道:‘你在什麼地方丟了的呢?’你師姑想了一下,搖搖頭,有點茫然地道:

‘想不起來了,以前因為嫂嫂不喜歡這種顏色,所以一直沒用。我隻記得昨天正好幹淨的用完了,隻剩這麼一條,才拿了出來。至於什麼時候哦,對了!一定是昨夜當我們在假山背後’說到這裏,鳳目一亮,忽然指著遠處沉喝道:‘那邊是誰?”

你父親迅速回頭,並無所見,皺眉道:‘珠妹,你怎麼啦?’你師姑道:‘我看見那排盆菊後麵好像有條人影閃了一下。’你父親失笑道:‘酒大概還沒醒吧?’你師姑拍拍前額,蹙眉搖頭道:“不,你不知道,這兩天來,我老是恍恍惚惚地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你父親聞言失驚道:‘珠妹這話怎說?’你師姑戚眉道:‘就說今兒早上吧,嫂嫂來我這兒,說要向我借本書消遣消遣。我說:什麼書?她說是《會真記》。我說:我怎會有那種書?她笑著向案頭一指道:你沒有?那是什麼?’你父親笑道:‘《會真記》?怪不得她不讓我看!”

你師姑煩惱地道:‘真不知嫂嫂會怎麼想’你父親笑道:‘《會真記》出自唐代才子手筆,他的一百卷《元氏長慶集》傳誦千古,為什麼《會真記》就看不得?’你師姑嗔道:‘誰說《會真記》看不得?’你父親怔道:‘那麼你說’你師姑恨恨地道:‘我說?我說我沒有在嫂嫂麵前說過謊!’你父親不由得奇怪道:‘什麼?你真的不知你自己有部《會真記》?’你師姑微慍道:‘自己沒有的東西,從何知道起?”

你父親想了想抬頭道:‘可能是哪個丫頭自外間帶進來,一時疏忽,忘在你案頭上也未可知。’你師姑恨恨地道:‘一旦查出來,非打她個半死不可!’你父親暗道一聲罪過,忙道:‘珠妹,使不得!你如挾怒查問,還有誰敢承認?難不成你要把她們一個個都打死?而且你若那樣做了,無異乎是由我挑撥。珠妹,看在我麵上,算了吧!橫豎小事一樁,你嫂嫂又不是那種人,回去我替你分辯一下也就是了。”

你父親先去恩師處問了安好,然後回到後宅。進門一笑,正待開口為你師姑解釋惜書誤會,以及昨夜師兄妹被人愚弄的經過時,你母親已先搖手含笑阻止道:‘不必說了,知道啦’你父親暗討:‘難道珠妹先說了麼?’至於借書一段,根本沒有解釋的價值,說不說都無所謂。他這樣一想,也就笑了一笑,沒有再說些什麼。以後幾天,相安無事,日子仍像往常一樣平靜。

俗語說:‘真金不怕火。’又說:‘日久見人心。’這種平靜的日子假如維持得稍微長久一些,事情有可能會滅於無形,也不一定。可是,非常不幸的,約於半個月後,無憂老人突然道成仙去。無憂老人比你師祖天仇老人小三歲,卻比你師祖晚死三年。二老去世時,均是一百歲整。雙奇各活一百年,而且都能自知死期,在武林史上說,前既無古人,後繼之來者,恐怕也將稀如鳳毛麟角了!雖然老人的年齡已登壽極,但在你師姑來說,巨喪突降,刺激仍是夠大的。古人雲:‘長兄若父’。現在,她惟一依賴的男人,便剩下你父親了。處喪期中,於情於理,你父親自不免費盡苦心,百般安慰於她。本是親情之常,若在往日,你母親自能泰然處之,視為理所當然。可是,現在情形有點不同。陰謀者的毒泉,早在二者之間衝出一條鴻溝,隻是你母親理智的堤防特別堅固,一直在阻抑著,沒讓它提前泛濫罷了。

那是一個初冬的黃昏,你師姑以及你父母三人,共同徘徊於阻天峰頂。頂著如輪紅日,三人各俱愁腸,是以一片默然。片刻之後,你母親忽然道:‘品修,我忘了寶寶’一麵說,一麵匆匆下峰,同時回頭向上喊道:‘你們回來時,可別忘了替寶寶挖點肥山芋回來磨粉啊!’你師姑正隱入沉思,沒在意。你父親覺得事雖突然,但以前也並非沒有過這種情形,所以便點點頭,任你母親一人先行下峰而去。

你母親一走,你父親頓感留連無味,便喊你師姑共同找了一些野山芋,也就相偕下峰。

由於山芋難找,又無攜載之具,回到峰下,已是個把時辰之後。你父親回來不見你母親,便問抱著你的那個貼身奶娘,奶娘搖搖頭道:‘娘娘沒有交代。’你父親還以力她在外間料理他事,便信步各處,順便尋找。詛知跑遍整座一品宮,人影俱無。回房一檢點,發現你娘隨身衣物也均已不翼而飛,這才著起慌來。他連你師姑也沒來得及通知,從床頭摘下一品簫,匆匆交代了奶娘幾句,便一口氣奔下終南。

夜以繼日、日以繼夜,三天三夜之後,到達靈台。來至靈泉洞前,正待往裏間人,‘無情屏’後,突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喝道:‘來人止步!’你父親大聲恭答道:‘無情叔,是我。’無情叟冷冷地道:‘如欲進山,依例呈符!’你父親一怔,忙又大聲道:‘我是品修’無情叟冷冷一笑道:‘品修?嘿!’緊接著厲聲道:‘以前是家主人的玉杖,今後再加一件少主人的寒梅。除此二物外,老夫誰都不認識!”你父親已知事情難辦,當下撲地跪倒,哀聲喊道:‘香君為何出此?至少也應該讓我知道其中原因啊。’無情屏後冷冷答道:

‘回去翻翻《會真記》’語畢,滿山寂然。

什麼?跟《會真記》有關?你父親聽了,如遭雷擊,耳中嗡嗡然,腦中茫茫然。對於無情叟,他當然比別人知道得更為清楚;而且他的身分跟別人不同,自是無法再爭。又奔了三天三夜,他回到了終南。心狂跳著,撲進臥室,在你母親枕下找出那本唐才子元稹著的《會真記》。匆匆打開一看,前麵並無異樣;翻到後麵,見有些地方被挖成了幾道條形洞孔。正待查探挖去的詞句時,的嗒一聲書內掉落一函。

他抖手拆開一看,上寫道:‘品修:不是你錯,不是我錯,也不是她錯。錯的是我父親,而他,我父親被命運算計了。’接下去字跡有點模糊,好似滴了淚水又用袖子擦過的一樣,但仍可看出是:‘公公仙去,妾身不便再留。從什麼地方來,妾將再回到什麼地方去。’下麵又是一片淚漬,同時貼著一張石印字的狹條,條上是:‘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後期;對麵且如此,背麵當何如?’條後小字注道:‘上麵的四句〈決絕詞〉係從《會真記》上挖下,貼在那條淡紅手帕上的。妾從君之簫管中見到那條手帕,然後在皓妹處找到這本被挖去〈決絕詞〉的《會真記》。可能皓妹在將手帕塞人簫管之後,未及通知於你。多很慚愧這樣做,也很抱怨皓妹太不小心。她如謹慎一點,妾身不是可以多幸福幾天麼?’下麵接著寫道:‘東施效顰,妾也仿皓妹之法,贈君數語。’再下麵又是一段長條石印決絕詞:‘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終不我奪?天公隔是妒複憐,何不便叫相決絕!’……”

武維之狂呼道:“天哪!”心神大震。

“你父親於六日夜不眠不休之下,複經此番呼天不應、喊地不靈的刺激後,一頓足,立即閉氣暈厥過去。待他悠悠醒轉,業已兩手空空。他喘息著定神坐起,向麵前那個麵無人色、身軀顫抖不已的奶娘急問道:‘書呢?信呢?誰拿了?’奶娘抖聲道:‘姑、姑奶奶。’你爹啊一聲按地躍起,觸手一片黏濕,翻掌一看,血!未等他問,奶娘已先抖聲道:

‘它,它是姑奶奶吐的’你父親聽了,眼前一黑,幾乎二次昏倒,勉強定神,又向屋外奔出。可是,又遲了一步。當你父親在一品宮中找人時,你師姑業已遠出終南阻天峰外—

—”

“師姑想去哪兒?”

“大雪山。”

“做什麼?”

“去嫁給天老之子,雪山無影俠。”老人唏噓良久,才又說下去道:“雪山無影俠,名叫司徒烈,為天老司徒奇之獨子,武功高、人品俊。但有一項缺點,便是人如其名,生性暴烈無比”

武維之忍不住插嘴道:“那師姑為什麼要去嫁給他呢?”

“為了他的缺點無人能及!”

“啊,這怎麼說?”

“這樣她便可以用事實向你母親證明她的清白!”

武維之喃喃道:“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跟著忽又抬頭問道:“萬一有一天給無影俠知道了師姑的投桃之意,以無影俠的脾氣,情何以堪?”

老人歎道:“以紙包火,當然不是辦法。”

武維之急忙問道:“結果無影俠知道了?”

老人歎道:“婚後第三個月的某一天。”

武維之緊張地道:“他豈不要殺人?”

老人點點頭道:“是的,他殺了一個人,他自己!”

武維之啊了一聲,道:“原來他是這樣死的。”

老人歎道:“這並不奇怪,孩子,無情叟不也為此而毀了一生麼?”

武維之愕然不知所對。老人頓了頓,接下去說道:“從那時候開始,直到今天,你父親就沒有再跟你師姑見過一麵,就像他沒再見到過你母親一樣。之後,無人知道你父親怎樣處置了你,但終南阻天峰內,卻已空無一人。在那段時間之內,在一個武人來說,可算是師父我的黃金時代,武林第一屆盟主金判韋公正的威名,婦孺皆知。但是,情形漸漸有了不同,有人開始分享師父的榮譽了。那人是誰?一品簫白衣儒使武品修!

你父親聲譽的最高峰,便是他當了第二屆盟主。自此之後,他跟我在武林中的地位便平分秋色了!師父爭盟,是為了解決某項問題;而你父親,目的也是一樣。我們結識的經過,以前已跟你提及。自我們認識之後,一夕傾談,頓成莫逆。像親兄弟一樣,彼此深深地了解了對方”

武維之忍不住問道:“師父前麵說的誤會,我母親現在都明白了沒有?”

老人微喟道:“應該明白幾分了。”

武維之想了想,又問道:“既是這樣,那我母親為什麼還要出家呢?”

老人苦笑笑,反問道:“難道你以為你母親是在明白了它是一場誤會之後才出家的嗎?”緊接著深深一歎,又道:“師父說你母親應該有機會明白,那隻是從她日前一口便猜出了你係受了你師姑的指示到靈台而去。至於說究竟明白了幾分,就很難說了。舉個淺顯的例子,就拿師父我來說吧,在今天之前,不還一直以為它是一件疑案嗎?

丟開你母親出家早晚的問題且不去說它,另外還有一些事,以你目前這樣的年齡,是無法了解的。俗語說:‘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人犯錯,以及意氣用事,十之八九都在年輕的時候;等一旦明白過來,多半年華已逝,非壯年即老年。悔恨之餘,單就那種無法排遣的抑鬱和怨愁,也就夠淹沉一個人的心誌和生氣了。

看到嗎?孩子?你父親、母親以及你師姑,他們三人在共食了一枚毒果之後,現在的結果是怎麼樣呢?你母親遁入空門,你師姑暴棄了色身;你父親則狠心地斬斷父子骨肉之情,瘋狂地縱橫於武林。三個人的幸福,在三種不同的方式下被葬送了!你師姑的希望現在寄在第二代身上,你母親在為來世積修。隻有你父親走的路子還比較正確他出自終南門下,是男人,更是武人,他不甘消極,所以他要解決問題,一代恩怨一代清。”

武維之忍不住又問道:“師父說以前認為這是疑案,現在才明白它原來是段冤案,這跟這座藥爐又有什麼關係呢?”

老人望望天,說道:“天黑了,到屋裏去說吧。”

師徒倆回到茅屋中,點起燈,隔桌坐定。老人這才又繼續說道:“當年你父親為師父說完了上麵這段不幸的事故之後,師父曾提醒他道:‘那一天的與會者,是不是人人都在入山之前留下了名諱呢?’他肯定地說:‘我問過昆侖三劍了,一個都沒遺漏!’師父又問道:

‘事後你查過簽名沒有?’他點了點頭說:‘查過,而且不止一次。”

師父又問道:‘難道竟沒有一個可疑的名字嗎?’他想了很久後,才皺著眉頭說道:

‘陌生的名字當然很多,要想一個個去查;從何查起?’停了停,皺眉又說:‘不過我記得其中有一行簽名“一元神君攜子鳳儀”的似乎有點特別。’師父當時雖然覺得的確有點不順耳,但一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因為武林中藝業泛泛卻取著誇大性綽號的人物,比比皆是。

一元神君也者,可能就是這路貨色也不一定。因此一直存疑於心,直到剛才提到南北兩極丹的仿製品一元丹,師父這才驀地省悟過來”

武維之不由得失聲道:“啊?就是玉門之狐母女?”

老人點點頭道:“應該不會錯。”跟著輕輕一歎,又道:“一元神君應該就是仿製南北兩極丹而定名一元丹的玉門之狐。再由風雲幫虎壇中那座由一品廳改成為的鳳儀殿推想,今天的風雲幫主應該就是玉門之狐之女,她的名字可能便叫陰鳳儀。真想不到這事陰謀者原來就是她們一對狐母狐女!”

武維之恨聲道:“可殺!”又問:“不知我父親知道了這點沒有?”

老人沉吟了一下道:“現在想來,他應該知道了。”

武維之不解地道:“為什麼?”

老人微喟道:“他在裏麵啊!”

武維之一怔,忙問道:“師父,我父親現在在什麼地方啊?”

老人黯然地道:“上次見他時是在終南。”

武維之忙道:“現在呢?”

老人望著跳動的燈花歎道:“現在就不知道了。”

武維之泫然欲泣地喊道:“師父”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問起。

老人瞥了他一眼,順手撥了一下燈芯,這才仰起臉,傷感地說道:“別難過,孩子。你是他兒子,師父是他的義兄,而現在師父又兼有義侄師長的身分,認真說起來,與你父親之親,不比你差。隻要師父有一口氣在,問題早晚總會解決的。現在,你且聽師父說完終南之會吧!

當年,自師父與你父親訂下生死之交以後,我們便約定了會麵方式。除了緊急召喚之外,每隔三年,我們聚合一次,地點就在咱們師徒第一次相見的洛陽芳林園九花叢殿之下。

師父說過了,那次師父之所以會在那兒出現,便是為了等他。我們事先約好不見不散。做夢也想不到,師父沒等到他,於無意中先遇見了被遺棄的獨子。他是個信人,師父沒見他去,便已感到事情不妙。但是,他到底出了什麼意外,師父也是一無所知。關於這些,師父當時自然不便說給你聽。

後來,三屆武會上,突然出現了兩名冒牌人物。師父說,其中可能有一位是真的,那便是指你父親而言。師父是以為那位一品簫是真的嗎?不是,師父以為那位‘金判’可能是你父親所扮!一品簫是假的,師父第一眼就看出來了。而金判之惟妙惟肖,除了師父我本人,在場之人誰也辨不出來。師父當時想:‘除了他,誰能扮得這麼像呢?’這便是師父在那位金判出場後,僅瞥了一眼,立即搖頭歎氣,閉目不語的原因。師父還以為他不願師父放棄三屆盟主之寶位,又怕師父反對,所以這才避不見麵,希望先造成了‘既成事實’再說。而後,那位一品簫出現,師父越發深信不疑了!

一品簫扮得也太像了,除了師父,能看出破綻的,應該就隻有你父親本人。金判對一品簫的猜疑,更令師父斷定金判就是你父親。師父這樣想,他大概也以為一品簫是我扮的呢。

這些誤會,都起於師父跟你父親都太擅於易容之術。師父萬想不到他們兩個就是今天風雲幫的龍壇壇主和虎壇壇主。他們為了飾演逼真,才故意那樣的做作,原來一切都是事先申謀好的。師父一直等到終南赴會那天,才知道你父親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陷入魔窟。他們在風雲幫主的命令下,操演了足足一年整,方始有了那等成績。師父在知道了他們的真正身分之後,這才恍然大悟。”

武維之忽然插嘴問道:“那二人是誰?”

老人歎了一聲,沒有回答,武維之又問道:“二人是誰,師父怎麼不肯說呢?”

老人忽然端平視線,望著他道:“你猜猜看,孩子。”

武維之皺眉喃喃地道:“兩人表演逼真,應該跟師父和父親非常接近,甚至於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才合情理。可是師父事先卻一直想不出來,這豈不是矛盾得很?”

老人不勝感慨地仰臉漫聲道:“運用你的智慧慢慢地想吧,孩子,你不會猜不出來的。”話說完,深深一歎,雙目微合;好似心頭因某種情感的負荷太多太重而感到疲乏,想藉此機會休息休息一般。

武維之輕哦一聲,暗忖道:“什麼?我應該猜得出來?”眉頭一皺,接著忖道:“武林人物多如恒河之沙,我總共才在外麵跑了這麼幾天,這到哪兒想去?可是師父的語氣好似隱含著某種暗示,我如不能將它猜出來,自己慚愧不算,豈不也令他老人家感到失望。”

所以,他必須找出答案。因為他師父準他慢慢想,所以他於無可奈何之中,忽然想出一個笨法子來。他想:“我何不將我所知道的一些武林人物,一個個數下去,等到數完了,還愁挑不出兩個相近的人物來嗎?師父總不會叫我去猜我從沒聽說過的人吧?”

於是,他開始默忖道:“不會是眉山天毒叟吧?不會是黃山要命郎中吧?當然不是!”

他一想及前者又瘦又矮又小,後者隻有一隻眼睛,幾乎失聲笑了出來。他立即糾正自己道:

“不對,那次武會上出現的人物都不能計算在內;因為他們係跟金判、一品簫同夜現身,人非神鬼,何來分身之術?我應該從三次武會以外的人物著手,而且這些人必須具備人品俊逸、豐姿美好的條件。”人品俊逸、豐姿美好、沒參加三次武會……想著想著,智珠驀地一朗,不由得一拍桌子,脫口喊道:“對對對,維之想出來了!”

老人身軀微微一動,好似從夢中驚醒過來。武維之一時忘情,話喊出口,立覺聲響太大,眼望老人,臉上布滿歉然不安之色。

老人緩緩睜開眼皮,點點頭,苦笑著歎道:“知道你會猜得出來的,孩子。不錯,就是他們師兄弟兩個,昆侖三劍中的龍劍司馬正、虎劍司馬奇!”深深一歎,苦笑著又道:“扮金判的是龍劍,扮一品簫的是虎劍;而現在龍壇壇主便是龍劍司馬正,虎壇壇主也就是虎劍司馬奇。他們雖然扮的是假判假簫,但另一方麵卻是貨真價實的真龍真虎!”

武維之神思一靜,止不住又皺眉問道:“他倆既是名門正派之後,又曾受過無憂老人的授業之恩,且於當年表現得那樣重義感人,又怎會一下子變節到如此田地呢?”

老人搖搖頭道:“不知道。”緊接著臉色一整,又說道:“世情變幻,有如白雲蒼狗。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定力不足者,對之往往有目眩耳暈之感。就像現在到處有人罵師父和你父親一樣,都緣於不知內情,受了浮情幻景的蒙蔽。咱們如對此事評斷太早,豈不也跟那些人一般見識了麼?”

武維之默默點頭。老人輕輕一歎,接下去說道:“終南赴會的經過是這樣的。記得麼?

孩子,當咱們師徒從三屆武會返回王屋石室時,師父曾從岩頭上揭下一張留柬的嗎?那份留柬,事後你也見到了,是黑白無常兄弟留下來的,但缺了上款一角。在你想來,一定以為上款書的是師父的名諱,師父怕你看到才那樣做的。是嗎?不,孩子,你如這樣單純地想,你就錯了!

還記得師父驚噫過一聲嗎?想想看,孩子,黑白無常有使師父吃驚的力量嗎?別說黑白無常沒有,就是換上了三老的留字又如何?是的,孩子,上款確有金判兩個大字。但使師父吃驚的,卻是大字底下一行後來添上去的小字:‘丙寅中秋夜,終南阻天峰頂,可晤一品簫’。筆跡既非出於黑白無常,也非出自你父親。這一來,師父可就完全明白了。但那時候,師父仍然不知道外麵已經有了風雲幫。師父隻能從這幾句留語上悟及一點:語氣含有要我非去不可的威脅性,你父親已經遭遇了不測。不過師父也同時得到了一點可憐的安慰,那便是你父親一定仍活著!

自此,師父的心神便感到不安起來,時間上還有兩年,既愁這段期間你父親將如何度過?又煩自己應該怎樣安排才好?於是,師父不得不改變對你的傳授方法。本來,隻要你能在三年之內習成本門武功也就可以了,但如今無法從容,所以隻好日夜鞭策於你;且傳授本門心法之前以本來麵目給你刺激,又以留函給你誘惑和希望,百般激勵你的先天活力。

師父為什麼這樣做呢?師父說過了,師父對能否活著回山一點把握都沒有。師父離開你之後,真的去過了洛陽,那是為了打聽武林中的消息。仗著易容精到,師父的身分到今天為止還沒被人識破。今後,風雲幫一天不解決,師父也隻有暫以臥龍先生的化名撐下去”

武維之忍不住岔口問道:“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老人黯然仰臉道:“孩子,別打岔,聽師父說下去吧。師父在洛陽打聽了很久,沒有結果,便趕到臨汝你長大的地方,找著了那個姓丁的老人,安排妥當,立即奔赴終南。到了八月十五日正日,師父恢複本來麵目,表情雖極鎮定,心中卻狂跳著,一口氣躍登阻天峰頂。

終南跟王屋的月色,那夜自是一樣。長空一碧,冰輪如鏡。師父於月色下,見峰頂已先有人等著。三個蒙麵人立著,一人坐在一張軟椅中。立著的三人兩前一後,將軟椅圍在中間。前二人衣著一藍一白,儼然金判跟一品簫的姿態。而軟椅上垂首而坐的,正是你父親!

你父親仍是一身白,那時候師父也是一身藍。這樣一來,峰頂五人中,便有著兩位金判跟兩位一品簫了!你父親身後那位蒙麵人,一身黑,身材嬌小。那人自始至終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師父事後猜想,那人可能便是風雲幫幫主陰鳳儀。

你父親見了師父我,默然低頭,一點表情也沒有。師父見了你父親,熱血奔騰!一時遏止不住心頭激動,不顧一切地,便想搶撲上去。右首白衣人驀地喝道:‘站住!韋公正,這樣對你好友無益!’師父一楞,終於依言站住了。因為師父見你父親身後那位黑衣人嘿嘿一笑、笑聲中充滿惡毒之意,周身不禁為之一冷。

就在這時候,師父忽然發現一件事,脫口呼道:‘朋友,你的聲音好熟啊!’白衣人身軀一震,同時愕然望向左邊的藍衣人。原來他們疏忽了,沒服用變音丸。白衣人此刻的聲音已跟三次武會上的聲音不一樣,用的是他自己的!二人相顧良久,藍衣人嘿嘿一笑,白衣人立即冷冷地道:‘橫豎也不愁你姓韋的說將出去,給你姓韋的知道了也沒有什麼關係。是的,咱們就是昆侖司馬兄弟!”

在那一刹那,師父的感歎和驚訝,真是無法形容。師父激動了好半晌,這才冷冷地道:

‘司馬奇’方說得三個字,白衣人又已冷冷接口喝道:‘住口!韋公正,今夜約你來不是為了說這些!’師父怒不可遏,叱道:‘在姓韋的麵前,態度放好點,司馬奇!’白衣人全無顧忌的反唇相譏道:‘如你姓韋的識趣,就少擺盟主威風,你可知你今天所處的環境?’師父喝道:‘知道,這環境正好教訓於你’師父口裏喝著,便待上前整治那小子一番。詎知那小子非常悠閑地朝你父親一指,笑道:‘很好,來吧!姓韋的,司馬兄弟有著上好兵刃正想伺機而試呢!”

天哪,原來他們仗你父親為人質。師父暗歎一聲,知道今夜的下風是占定了。當下忍氣止步問道:‘兩位司馬大俠,這就是你們對無憂老人的報答嗎?’一直沒出聲的藍衣人,忽然喝道:‘住口’聽聲音果然就是那龍劍司馬正。這一聲,色厲內茬!師父好似體會到一點東西,知道單跟他們兄弟鬥氣並非解決問題之道。當下冷冷一笑,換了一副語氣,靜靜地又問道:‘好的,我們就先談談正題吧。不過姓韋的想跟品修兄弟說幾句話,可以嗎?”

司馬兄弟嘿嘿而笑,未置可否。於是師父便向你父親顫聲喊道:‘品修’你父親沒理睬。師父又喊道:‘品修’你父親仍沒理睬。師父正感納罕之際,虎劍司馬奇忽然嘲笑道:‘不必多耗氣力了!韋公正,他已聽到你在喊他,但他無法回答你。懂這意思嗎?’原來你父親穴道受製。師父當時雖然雙目噴火,但仍強製著,淡淡地道:‘你們此舉,究竟為了什麼呢?’藍衣司馬正接口答道:‘現在要談的就是這一點。’師父沒做聲,因為師父當時除了全力壓製著心頭的瘋狂念頭外,已無一言好說、一事好做!

藍衣司馬正頓了頓,接著說道:‘說起來,我們要談的問題也非常簡單。現在,請韋大俠仔細聽著:你們兩位,真正的金判跟一品簫,仍是當今第三屆的武林盟主。我們幫主十分敬仰你們二位,同時也十分信任你們二位,隻要二位宣誓入幫,本幫久懸“龍”、“虎”兩壇以待,咱們兄弟不過暫時權攝其政而已。韋大俠意下如何,一言便足全盤解決!’師父問道:‘什麼幫?’白衣司馬奇接口答道:‘風雲幫。’師父又問道:‘宗旨呢?’藍衣司馬正道:‘現在問得太早。’師父忍氣又道:‘龍虎壇主的地位如何?’藍衣司馬正和白衣司馬奇在相瞥一眼之後,幾乎是同聲答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師父微微一笑道:‘地位既然如此之尊,怎麼連組幫宗旨都問不得呢?’白衣司馬奇冷冷地道:‘地位雖尊,上麵仍然有位幫主在!’師父立即接口哂道:‘幫主是哪”一位?’藍衣司馬正道:‘要知道這個,也得在宣誓之後。’師父又哂道:‘且不問那位幫主是誰,但他自信德能皆優於金判、一品簫嗎?’司馬兄弟相顧失聲,師父哈哈狂笑起來。

師父狂笑了好一陣,直到胸中一般鬱結之氣消散殆盡,方始臉色一沉,厲聲道:‘司馬兄弟聽清,煩請上複貴幫主,海枯石爛,兩奇後人皆不受命!’這時,你父親抬眼瞥了師父一眼。師父正待捕捉他的眼光,以便了解他的心意之時,藍衣司馬正突然冷冷笑道:‘好了,會談結束,這是預料中的必然結果。”

師父猛上一步,喝道:‘且給姓韋的留下來。’白衣司馬奇側目微哂道:‘留下來又如何?想用武嗎?’師父厲聲道:‘用武亦未嚐不可!’藍衣司馬正一指你父親道:‘忘了我們的警告嗎?’師父急怒攻心,厲喝道:‘我品修兄弟不像你們昆侖弟子那樣沒骨氣!假如他能開口,姓韋的敢說一句,他除了喊好,絕不會有第二個字。你們有種,就不妨解了他的穴道試試!”

藍衣司馬正聽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師父發覺藍衣司馬正的笑聲有異,知道其中可能另有隱情。當下強忍無名之火,待他笑畢沉聲問道:‘閣下突發狂笑,也有說法麼?’藍衣司馬正大笑道:‘那還用問?’師父沉聲又道:‘姓韋的這廂請教!’藍衣司馬正笑道:

‘韋大俠料事如神,說的完全沒錯。在下兄弟不但相信,而且非常佩服。’微頓又接道:

‘你韋大俠言出必行,口中說拚,當然就會出手一拚;而這位一品簫大俠如果能開口,他也一定不會貪生怕死而反對玉石俱焚。但為了韋大俠你著想,最好還是平心靜氣一點為佳。因為有一件事假如讓韋大俠知道了之後,韋大俠很可能要遺恨終生,雖死不能瞑目呢!”

師父心中微震,白衣司馬奇忽然一指你父親,笑道:‘韋大俠,這位武大俠怎會落入敝幫手中的,韋大俠想過沒有?’師父一怔,半晌無言。這一點,正是師父不明白,而又一直想追究的問題。但由於師父一時情急,竟給弄忘了。當時師父想等他們自動說出來,詎知兩個混蛋偏不開口。師父無奈,隻好冷冷笑道:‘如說我這位老弟係落敗成擒,並非全無可能。但恕姓韋的唐突,憑你們昆侖三劍,大概還不夠火候!”

孰知司馬兄弟不但不怒,反而齊聲笑道:‘好說,好說!’白衣司馬奇更接下去笑道:

‘這就是在下以扮一品簫為榮的地方。別說咱們三劍不行,放眼當今的武林,包括三老在內,又有誰夠資格?’師父故意冷笑道:‘那你們要說他是“自投羅網”了?’藍衣司馬正微哂道:‘實情雖屬如此,但韋大俠措詞卻稍稍欠當。’師父冷笑道:‘有勞斧正!”

藍衣司馬正忽然問道:‘韋大俠師門絕學是大羅周天神功對嗎?’師父暗暗一愕,但立即冷笑答道:‘絕字談不上,差堪憑以躋身武林麗已罷了!’藍衣司馬正又道:‘該神功傳自武聖同代的玄衣仙子慕容美是嗎?’師父聽了心頭微驚,暗忖:‘師門之源,他怎熟知如此的呢?’師父雖知你父親絕不肯告訴他們,但仍冷冷笑道:‘如說我們武老弟看錯了人,一時誤托知心的話,知道這些也並算不了什麼稀奇。’白衣司馬奇哂道:‘咱們兄弟尚無此等榮幸。”

藍衣司馬正接著又道:‘貴派第一代始祖仙樵老人於巫山獲得大羅神功之後,曾將最後一句心訣自秘芨中刪去,改鐫於一方玉硯之上;後來玉硯遺失,以至貴派數傳至今,尚無法將大羅神功練至十成火候,有此一說嗎?’……”

武維之失聲道:“天哪!”

老人平靜地說下去道:“師父心頭猛然一震,竟然無法置答。藍衣司馬正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報告韋大俠一個喜訊,那塊玉硯現在敞幫幫主手中。’……”

武維之喊道:“真的嗎?”

老人仰臉道:“應該不假。”

武維之忙又問道:“何以見得呢?”

老人仰著臉,深沉地道:“否則他們不能將本門武學的源流說得那麼詳細。”

武維之又道:“後來呢?”

老人沉痛地道:“師父當時咬咬牙,強笑道:‘謝謝閣下美意,韋公正雖聆此訊,但衷心一本如初,非常抱歉要使兩位失望。’白衣司馬奇忽然大笑道:‘韋大俠,你又會錯意啦!”師父一怔,沒來得及有所表示,藍衣司馬正已微微一笑,接口說道:‘不!韋大俠,要說抱歉,應該是敞幫幫主而不是您。因為敝幫幫主本應先通知您,但臨時主意一變,卻先通知了你的生死之交,這位武大俠。’白衣司馬奇笑接了一句道:‘現在韋大俠總該明白了吧?’藍衣司馬正也接道:‘所以說,站在你韋大俠的立場來說,我們實在想不出您韋大俠拒絕我們幫主的理由。’白衣司馬奇又接道:‘而你韋大俠居然拒絕了,真是令人失望。”

師父受不了他們一句搭一句的奚落,顫喊一聲:‘千萬珍重,品修弟’懷著一腔沸騰熱血,回身下了阻天峰。身後,白衣司馬奇笑喊道:‘韋大俠,不肯多留一會兒嗎?’藍衣司馬正接聲遙遙高喊道:‘敝幫絕不會虧待武大俠,請韋大俠放心。而你韋大俠自己,今後應該對本幫采取什麼態度,韋大俠自能明白,用不著咱們饒舌關照。同時韋大俠也可慢慢考慮,敝幫主隨時歡迎韋大俠來歸!’”

冬深夜靜,一燈如豆。老人說至此處,語聲嘶啞,戛然而止。

靜了片刻,老人驀地低下頭來,目注愛徒,眼中閃著淚光。掙紮了很久很久,始啞聲說道:“全部經過如此,知道了嗎?孩子,你父親之所以落得今天這般淒慘,全全是為了師父我啊!”哽咽著顫聲又道:“日前你問師父說:‘別人冒你的名諱你知不知道?’師父說:“知道。’你又問:‘知道也不在乎?’師父說:‘在乎。’那在你純是一派責備之意。可是,孩子啊!師父常跟你說,人犯錯,可以責備,但絕不可責備得太早。似此情形,師父在乎卻又能怎麼樣呢?”

武維之低頭泣道:“原諒維之,師父。”

老人接著說下去道:“師父一死,原不足惜;但是,今天武林中要是沒有一個金判韋公正,白衣儒俠一品簫還能活著嗎?這就叫投鼠忌器,風雲幫利用了師父跟你父親的友情,兩相牽製。他們知道,若沒有一品簫做人質,金判勢將舍命與拚。同樣的理由,沒有了金判,一品簫如不屈服,也將毫無留下必要。孩子,孩子!你父親在為誰受苦,師父我,我……”

老人說至此處,已是老淚縱橫,語不成聲。

師徒相對,唏噓良久。武維之驀地抬起淚眼,堅強地道:“不!師父,你錯了!人生自古皆有死,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父親縱遇不測,隻要咱們雪泄了他的仇恨,他也會含笑九泉的!”掙紮著又繼續說道:“那樣師父將會感到光榮的,因為您有著那樣一位可敬的朋友;而維之,也將會為了有那樣一位父親而驕傲!”

師徒又黯然片刻,武維之拭幹眼角,問道:“師父知道父親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熒熒燈頭道:“終南會後,風雲幫的乖張行為,立即明目張膽地公然施行起來。問其用心,也不過逼使師父就範而已。師父若低了頭,他們顧忌全無,又誰能擔保他們不會變本加厲呢?唉,玉門之狐母女若說為了報複當年人老的一劍之仇,她們所做的,已超過十倍而有餘了,為什麼還要組什麼風雲幫,塗炭武林呢?是為名?為利?

為恨?為仇?是變態心理呢?抑或另有隱情?唉,根據師父事後打聽,該幫虎壇在終南,龍壇則在華山;至於總壇,那就不得而知了,因為總壇隨時遷移,並無定處。然而你父親,應該被困在總壇之內。”

武維之雙目充滿了怒火,注目道:“師父,指示維之怎麼做吧!”

老人瞥了愛徒一眼,點點頭,黯然道:“孩子,師父知道你有勇氣做任何事,但目前絕不是鬥力的時候。年關在即,來年元宵少林之會,你也來不及參加了。你且將玲瓏玉杖送往巫山,師父擬先以臥龍先生名分與會,伺機行事。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你不必多管,因為你父尚在;而目前的一切,你也不必過分憂心,因為還有師父我。你隻須不斷磨練自己、堅強自己。記住你是‘一品簫’之子、‘金判’之徒、雙奇之後;隻要下苦功,早晚總有一天,你會在武林中大放異采的” 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風雲榜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