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位於四川省之東端,為明代川省九府之一。關於它在地理上的重要性,明人顧祖禹說它是:“控兩川,隔五溪,據荊楚之上遊,為巴蜀之喉吭。”丁謂說:“堅衛兩川,雄視三楚。”有王應麟者,且更歎為:“西南四道之咽喉,吳楚萬裏之襟帶匕。”
三國時代的謀士辛毗,有行軍雜感道:“夔州百牢關,兵馬不可越。”
唐代大詩人杜甫,也曾寫過一首七言絕句:“巴中之東巴東山,江水開辟流其間;白帝高為三峽鎮,夔州天險百牢關。”百牢關者,在府治白帝城之東約十裏,由楚人蜀之要道也。
白帝城,為劉先主托孤之地,古稱魚複。東漢初,公孫述據蜀時,殿前井中曾有白龍夭矯而出,因自稱白帝,且改原名魚複城為白帝城。晉人嚴從認係“習自風後五圖”,桓溫稱之為“常山蛇勢”。將軍馬隆用以收夏涼州,後魏刁雍憑以擊退犯塞柔然。唐朝名將李靖則演化為“天花陣”的諸葛武侯“八陣圖式”,即在府城西南的水渚之上。
武維之含淚拜別恩師後,連夜下了仇池。他遵師命買了一匹快馬,取道祁山,自子午穀入川。離開仇池,尚是風雪凜冽的歲末。一路風塵仆仆,走了約莫半月光景。當他抵達往巫山必經之途、百牢跟白帝之間、因楚襄王曾一度駐蹕而留名的小鎮白鳳時,已是翌年元月十五日。
這天正值新春元宵,白鳳鎮雖小,卻也熱鬧異常。他下馬進入一家招牌上寫著“襄王別館”的客店,點了酒菜,一麵食用,一麵皺眉思忖著道:“巫山計有十二峰之多,巫山神女住在哪座峰呢?”一會兒飯已吃完,仍然未得主意。他看看天色尚早,便在店中負手閑踱起來。
這間客店的曆史似乎相當悠久,灰黃的四壁被人題滿了詩詞,他為了排遣愁緒,便沿壁漫步瀏覽起來。未幾,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一首詞上。那是一首自署為“李秀才”的《巫山一段雲雨》。墨跡暗淡不明,好似題留時日已久,但仍依稀辨出全文是:
“有客經巫峽,停橈向水湄。
楚王曾此夢瑤姬,一夢香無期。
塵暗珠簾卷,香銷翠帷垂。
西風回首不勝悲,暮雨灑空祠。
古廟依空蟑,行宮枕碧流。
水聲山聲巢妝樓,往事思悠悠。
雲雨朝還暮,煙花春複秋。
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武維之低吟再三,不由暗歎道:“真是千古絕唱!”神往久之,心智一朗,驀地忖道:
對了,她既然被稱為“巫山女神”,顧名思義自然是住在神女峰,我還為難什麼呢?
私心竊慰,正待轉身返座之際,忽聽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哼著說道:“老夫一生最看不順眼的,便是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自鳴風雅,故意對著一二首臭詞爛詩搖頭晃腦的假斯文。”武維之循聲回頭,目光至處,不禁微微一怔。
此刻由於時近午牌的關係,店內陸續地又來了很多客人。就在他立身不遠處的一副座頭上,正坐著一個老頭。這位老頭衣衫異常檻樓,年約七旬上下,臉如枯瓢;而最奇怪的便是他那雙眼睛,眨動間一抹白,分明是個瞎子。可是,武維之自信沒有聽錯,話是從老頭口中發出來的。他因為回頭得相當迅速,不但餘音縈耳未絕,同時更看到老頭臉上尚存有一股悻悻之色。當他望去時,對方正將那雙全白的眼仁,對準他不屑地向上一合,然後輕歎著自他身上移了開去。
他為了慎重起見,先向四下裏打量了一番。此刻店中,鬧哄哄的,盈耳一片呼酒喊菜之聲,而徘徊壁下欣賞詩詞的客人,數來數去,就隻他一個。
武維之不禁大為詫異,他暗忖道:“看樣子他還真是對我而發呢!欺我年輕麼?”他想著,心中不由又有點惱怒。再度舉目時,老頭正偏臉向外,他看到的,隻是一頭蓬亂的白發。一見人家年老,心腸不由又突然軟了下來。
“算了吧!”他想:“單為了他這把年紀,我就不應該計較。”搖搖頭,輕輕一歎,好氣亦複好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夥計過來收碗,他忽然搖手道:“不!再來一點酒!”店夥剛哈腰退去,身後忽又傳來一陣冷語:“裝樣子,學大人,比渾充斯文更討厭。”武維之一轉身,四目相對,嘿,又是那老頭!
這一次,武維之可實在有點忍耐不住了。他要酒,雖說是為了將行止仔細思考一番,但究其實,跟無緣無故受了一頓閑氣也不無關係。他暗忖道:“這簡直愈來愈不像話了!我愈忍讓他愈張狂,就好像我真的怕了他似的。哼,好人難做!”方待發作,店夥正好端了酒來,經此一岔,怒火也就稍息。他轉而想道:“還是算了。第一我有事在身;再說就是鬥勝了他,除了得逞一時之快外,也算不得什麼榮耀。不妨再讓他一次吧!”他想著,勉強微微一笑,然後端起酒杯。
哪想到老頭白眼向上一翻,竟仰臉哂道:“敢怒而不敢言,已夠可憐的了,居然還陪起笑臉來。”這是什麼話?武維之先是一怔,接著將酒杯狠狠地往桌上一頓,星目一瞪,就待開口問罪。老頭卻眼角白光一閃,仰臉如故,微哂道:“唔,差不多了!老夫付不起酒錢時,常耍這一套。”
武維之又是一怔,不由得啼笑皆非。他覺得老頭的詞鋒銳利而刻薄,像這樣發展下去,自己非給氣死不可。如果動武,又可能正合對方心意。因為他已同時看出對方一定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他迅忖道:“是天王偷之流呢?抑或是風雲幫的爪牙呢?”
不管對方是什麼身分,但對方對他不懷好意卻是非常顯然的,他覺得非改換一種對付的方式不可了。於是,他當即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老丈還有這種絕招,真是失敬得很。”他語出雙關,存心一探對方口氣。表麵上雖然神態從容,暗地裏卻在運氣戒備,以防意外之變。
老頭原姿不動,哈哈一笑:“恭維不當!”
武維之道:“應該怎麼說才算確當呢?”
老頭道:“文武全才!”
武維之暗忖:“唔,說得很明白了。”豪心忽生,又忖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已遇上,含糊也不能了事,要鬥,咱們就鬥吧!當下他輕輕一哼,仰臉傲然笑道:
“文武全才?太過分了點吧?這句話連在下都不敢引以自居呢!”
老頭白眼仁一翻,冷冷地道:“你?你算是什麼東西?”
武維之聲色不動,微哂道:“四肢完整、五官端正、心地光明、身家清白。比起老丈來,隻不過欠缺一段荒唐歲月罷了!”
老頭忽然仰臉冷冷地道:“老夫一向不在乎以老欺小。”
武維之立即又微哂著接口道:“理之所在,當仁不讓!老有不足敬之老,後生亦不乏可畏之後生。以小敬老,必要時偶一為之,在下以為也算不了什麼。”
老頭冷冷地又道:“現在隻剩下地點和時間的問題了。”
武維之傲然接著道:“聽憑吩咐!”
老頭冷冷地道:“老夫以為這兒不太方便。”
武維之接口道:“在下有此同感!”
老頭冷冷地又道:“神女廟離此不遠,廟前有塊空地。”
武維之不甘示弱地傲然接口道:“今夜月色也很好。”
老頭哼了一聲,又冷冷地道:“老夫是說今夜三更。”
武維之又道:“三更準到。”
老頭冷冷地又道:“老夫過去上過當。”
武維之哂道:“古人雲:學以致用。老丈這種寶貴的經驗,假如今夜用來對付在下的話,在下願為老丈保守秘密。”
老頭冷冷地道:“走著瞧,最好現在大家就不分開。”
武維之微微一笑道:“在下付酒賬。”
老頭仰臉冷冷地道:“過了今夜三更,銀錢對你尚有何用?”
武維之微哂著接口道:“到時候假如在下以為付得不太值得,而老丈又並非一文不名的話,三更一過,在下照樣可以向老丈如數收回。”
老頭哼了一聲,冷冷地又道:“武的就這樣決定。”
武維之微微一笑,接口道:“文的可以提前開始。”
老頭想了一下,仰著臉道:“來到這裏的人應該知道諸葛武侯的八陣圖。”
武維之微哂著接口道:“不知道的人應該很少。”
老頭冷冷地道:“有人以為它是演繹自‘風後五圖’。”
武維之微微一笑,接口道:“也有人以為它是取法於‘常山蛇勢’。”
老頭冷冷地又道:“馬隆曾用以收複涼州。”
武維之微哂接道:“後魏刁雍也曾憑以擊退犯塞之柔然!”
老頭微微一愕,接著又道:“杜牧說:數起於五,而終於八。”
武維之立即接口道:“洪氏說:重易之卦耳!”
老頭又是一愕,忽又說道:“據說它就在永安宮南的水諸之上?”老頭說著,眼角隨之瞟來。
武維之毫不思索地接口道:“另外在沔陽之高平舊壘,以及新都之八陣鄉也各有一座。
事實上,武侯留下來的八陣圖一共有三處。”老頭神色微微一變,默然無語。
武維之應對的神態雖然從容,內心卻止不住又驚又怒。他暗忖:“你這老鬼真是太不公平了,問的都是一些冷門題。要不是師父把我關在石室中一年多,豈不早就被你難倒了麼?”他見對方語為之塞,暗哼道:“現在該輪到我來了吧?”輕輕一咳,先提醒了老頭的注意,然後也學著對方仰起臉,冷冷地道:“老是背曆史,實在乏味得很。俗語說得好,三句不離本行。咱們假如再來開始談些活的問題,不知有人反對否?”
老頭怔了一下,旋即臉一仰,冷笑道:“全才就是全才!”
武維之仰臉冷笑道:“有人以為風雲幫的龍壇壇主和虎壇壇主就是‘金判’跟‘一品簫’本人,真是可笑得很!”
老頭仰臉冷冷接口道:“很可笑其實他們是昆侖三劍中的司馬兄弟。”
武維之險些脫口驚呼起來。他不勝駭異地暗忖道:“此事在武林中,直到目前為止,尚是一件大秘密,他怎知道的呢?”他不安地又忖道:“難道這老兒真是風雲幫中的人物?”
唔,不對!他搖搖頭,又忖道:“他要是風雲幫派出來的,實在沒理由跟我纏著玩。再說,他對我知道龍虎壇主身分有問題的這一點居然毫不驚訝,也說明了他與風雲幫無關。此人一定另有頗大來頭。”這一來,他的警覺更高了。
武維之想了半天,已想不出再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正在為難之際,老頭眼白一翻,忽然衝著他不屑地哂道:“這也不比背曆史有趣多少,是嗎?”
武維之心念一動,仰著臉,突然說道:“據人傳說,金判韋公正係‘無名派’天仇老人之後。該派曆代始終隻收門人一位,單傳至今,不知是何緣故?”
老頭漫不為意地接口道:“待失落的那招絕學找回之後,情形總會改善的。”
武維之心頭撲地一跳,人也幾乎從座中跳了起來。本門絕學欠缺最後一句心訣,這事除了自己師徒以及父親一品簫、風雲幫主和司馬兄弟外,餘下再無他人知道。此人道來極是輕鬆,如數家珍,他是誰?
武維之在心中迅思一遍,凡是師父對他提到過的武林前輩,他都想過了。這老人生相特別,照理不難一想就得;但是他想來想去,偏是對這老人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不由得大為納罕起來。他強定著心神,又試著說道:“假如那招絕學並未湮沒,以金判之成就,早應將它找了回來才對。”
老頭哼了一聲道:“‘金判’難道比他師父天仇老人還強?”
武維之聲色不動地又道:“現在情形已經不同。”
老頭點點頭,輕哼道:“是的,‘玉硯’出世在天仇老人逝世之後;而今天,隻要‘風雲幫主’點點頭,或是‘金判’本人點點頭也就可以了!”
武維之完全愕住了!老頭顧盼間,突然打了個阿欠,伏上桌麵,好像不勝困倦,亟須打個盹,小慈一番似的。這在一位功力深厚的武人來說,實在不多見。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店內又走進了三人。三人兩高一矮,身著一式黑色長衫。
武維之目光略掃之下,不禁一聲輕噫,心情頓然緊張起來。原來進店的三人之中,除了走在後麵的兩名高個子麵孔陌生之外,對走在最前麵的一個,武維之卻是印象深刻得很。
但見此人身長不滿五尺,雙目綠光閃閃,至為陰森伯人。他是誰?眉山天毒叟也就是那個曾在第三屆武林大會上,為竟“青榜”廢去金剛掌震兩川孫義全的一條左臂、複為競“紅榜”而在一招之下就將黑蚊雷堅手腕打斷,嗣後又在竟“紫榜”時,跟龍虎頭陀相遇,結果弄得雙雙倒地、吐血不止、以致兩敗俱傷的家夥。
使武維之驚訝的,尚不止此。三人衣色一樣,固已使人刺眼,而最令人觸目心驚的,便是三人衣襟上都以金線繡著一隻小巧的金色飛鷹。跟要命郎中崔魂的身分一樣,“龍壇”的“十三金鷹”。要命郎中崔魂是“十三金鷹”中的第三號,現在眉山天毒叟是第幾號雖不得而知,但從他那副神氣上看來,他似乎比身後二人的身份要高得很多。
他朝老頭瞥了一眼,又忖道:“這老鬼無緣無故的打起盹來,是有意回避呢?抑或是無意的巧合呢?倘係著意回避,則更可見他不是風雲幫的人了。”就在他疑忖不定之際,耳中忽然傳來一陣細語道:“兩個高個子,有疤的叫做‘鐵麵閻羅’,八字眉毛的叫做‘勾魂使者’,是黑道上極負盛名的‘豐都雙鬼王’。眉山天毒叟是最前麵那一個,他在‘十三金鷹’中排名第五,雙鬼工則分居第十一、十二。”
這是“傳音入密”的功夫,來自怪老人。武維之又是一怔。“傳音入密”雖是一種很高深的武學,但隻要在先天氣功方麵有了成就的人,並不算太難,問題是老頭何以知道得這麼清楚?他的目力如此銳利,為什麼眼珠上看不到一點黑仁呢?
武維之心中念轉不停,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三人。天毒叟綠眼四下一掃,好似並未看出什麼異狀。這時大刺刺在一副座頭上居中坐下,兩手一拱,兩眼望天,聽憑另外那對鬼工點菜叫酒,自己卻隻是擺著老大身分,一動不動。
這時約莫申末酉初光景,天色業已逐漸灰暗下來。老頭伏在桌麵上,鼻息呼呼有聲,像已真的睡去一般。
武維之獨自喝了幾杯網酒,目光不時瞥上老頭一眼。現在他對這怪老人更感迷惑了,他不斷地自問:他到底是什麼人啊?正在納罕之際,耳邊忽又響起老頭的傳音道:“如果老夫沒有猜錯,你小子應該就是金判之徒!”
武維之先是微微一怔,但旋即釋然。從剛才的一番對答中,老頭知道這一點並不稀奇;而他覺得自己是堂堂名門之後,也無掩飾之必要。於是他也聚氣凝音,淡淡地答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早該知道的了。”
老頭輕哼了一聲,緊接著又道:“現在可向老夫報告你此行目的了。”
武維之也哼了一聲道:“且等知道了尊駕的身份之後再作考慮!”
老頭微哂道:“老夫可以猜。”
武維之也哂道:“但沒有人告訴你猜得對不對!”
老頭又哂道:“一定對。”
武維之輕哼道:“這話如由家師口中說出,那還差不多。”
老頭哼了一聲道:“老夫聽了肉麻。”
武維之也哼道:“酸醋作用。”
老頭又哼了一聲道:“金判也不敢這樣說!”
武維之道:“但你應該知道,現在說話的就是金判的徒弟。”
老頭哼道:“那由於你不知道老夫是誰之故。”
武維之道:“總不見得是金判的長輩!”
老頭哼道:“總有一天你小子可以看到你師父會來向老夫求救。”
武維之道:“非常抱歉,師父從沒提過。”
老頭哼道:“等著瞧吧!”
武維之道:“也就是說,現在說這話還嫌太早。”
老頭哼道:“那就聽老夫將你來此的用意說破吧!”
武維之也哼道:“洗耳恭聽。”
老頭微哂著道:“說出來一文不值。這裏雖然是個小地方,但它卻是前往巫山諸峰的必經之路。凡打這兒路過的武林人物,像老夫我、小子你以及外邊坐著的三位,咱們的目的十九相同,都是為了要去某個地方。”微微一頓,接著哂道:“這樣說夠明白了嗎?”
武維之暗吃一驚,但仍倔強地道:“在下糊塗如故。”
老頭嘿嘿一笑說道:“‘巫山神女’餘絳仙就住在神女峰神女廟後。三年前開始修練一種叫‘天魔曲’的神功,預定今天三更正功行完滿。這大概便是咱們這幾人同時趕來的原因。”
武維之聽得心頭大震,暗忖道:“天山藍鳳留信上說:‘愚姊此去靈台係奉我姑姑巫山神女之命,以玉鬆向老人交換一顆南北兩極丹,備她老人家完成某種絕學之用。’那絕學,大概就是‘天魔曲’了?可是現在兩極丹還在我身上呀!這怎麼辦?”
他又忖道:這怪老人怎麼什麼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的呢?他說:“今夜三更功行完滿。”
巫山神女既不知道我會適時趕到,難道沒有兩極丹也一樣嗎?三鷹也恰於此時趕來,其目的又是何在呢?如說三鷹此行將不利於巫山神女則又得矛盾,因為他們為什麼先前不來呢?再說,老頭目的又是什麼呢?而這一切,會不會因我的遲到而誤事呢?
“天魔曲”?好怪又好熟的名字啊!一品簫計有“人”、“鬼”、‘神”、“魔”四大玄功,其中魔曲失傳,難道就是“巫山神女”現在所練的“天魔曲”不成?假如是的話,終南絕學又怎麼會落到巫山神女手裏的呢?我父母跟我師姑他們知道這件事嗎?既然這位怪老人都知道了,他們沒有不知道的理由呀!那麼他們又怎會毫無表示的呢?
最後他想:“難道隻是名同而實不同?抑或內中另有隱情?”
疑問雖多,但沒有一個是他此刻單憑想像所能解決的。而他此刻最後悔的一點:便是他不該在這兒留連,更不該為了一時好勝心驅使麵跟這個怪老人訂下了今夜三更的約會。可是,現在後悔已是太遲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過的話豈能不算?
這該怎辦?他既不能向這怪老人毀約,又不願低頭清怪老人將實情加以說明;盡管心急如焚,卻是一籌莫展。他是無名派之後、金判之徒、天仇之徒孫,無論如何,他得保持他的身分。這就是武人的人格,心中再怎麼急,也不可忽略了這一點。
就在這時候,老頭眼角白光一閃,微哂道:“真可憐,有話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武維之含怒瞪眼道:“你怎知道的?”
老頭微微一笑,扮了個怪臉道:“本來還不敢太確實,現在卻是真的知道了!”
武維之又上了一當,立即警悟到一個人無論遇上什麼事,心氣萬萬浮動不得。他本待定下神來以言詞反擊,老頭已接著輕聲笑道:“伸手過來扶我,當我視力不明。”
武維之遲疑了一下,終於伸出手去,同時問道:“先去哪裏?”
老頭微微一笑,低聲道:“去櫃台付賬。”
武維之笑得一笑,又道:“付完賬以後呢?”
老頭扮了個怪臉,低聲笑道:“據說本鎮的王員外是個雅人,今晚元宵,他那兒的燈謎一定很多而有趣。天已黑了,咱們且先在那上麵分個高下去”
長空一碧,冰輪初升,王員外府前一片笑語。
書有“三槐”字樣的大紅燈籠高挑著,燈籠下麵萬頭攢動。熙攘的人群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朱漆大門前豎著八根代表了功名的旗竿,每根旗竿上懸有一盞鬥大的素娟宮燈;每盞宮燈上飄揚著許多素箋,“謎麵”就寫在那些飄動的素箋之上。
宮燈之下,旗竿與旗竿之間,人群像潮水一般湧過來,又湧過去。武維之隨著怪老人在八盞宮燈下麵逐一觀賞了一遍,最後相視一笑,彼此似乎都覺得非常失望。因為那些謎麵做得並不高妙,全是些俗套。
號鼓咚咚,笑喊此起彼落。他倆雖感掃興,而當地的人們卻正猜得起勁。二人正待退出之際,忽然人聲喧騰,有人高喊道:“噢,噢,員外本人出來啦!”喊聲一出,閑人立即紛紛後退,讓出一塊空地。他倆循聲抬頭望去、但見一位滿麵春風的華服中年人,正雙手托著一座特製的花燈,向空地緩步而來。四名青衣小帽的書僮隨在身後,人手一隻朱漆盤,盤中盛滿彩物。
華服中年人走到空地中央站定,輕輕一咳,立有兩名家人抬過一隻三腳鐵架。中年人安好花燈之後,臉一抬,含笑大聲說道:“有信心的雅客,請到這邊來。”
人聲一靜,彼此相望著,卻無一人上前。怪老人輕哼一聲,同時以肘彎一碰武維之,說道:“咱們上,小子。”口裏說著,也不待武維之有所表示,立即搖搖擺擺地以方步踱上前去。武維之微微一笑,隨後跟上。
人群中爆出一片笑聲。笑聲中,立即有人圍攏了過來。這些人要說他們是為了爭看打燈謎,倒不如說他們是為怪老人的一身破衣所吸引,來得確當些。
怪老人對周遭的一切渾似不覺,他已開始對那些燈上的謎麵欣賞起來。
怪老人現身之初,連那位身為主人的王員外,也忍不住雙眉微微一皺;及至武維之隨後步出,他這才雙目一亮,一聲輕哦,同時忙不迭地側身一讓,口中連喊:“請請請。”這一來,人聲頓又為之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