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成敗一舉(1 / 3)

三天之後,二月初一,華山靈足峰下的杏林之中。

二更初起,月如明鏡斜懸,銀輝自疏落的杏核間瀉滿一地。林中空地上,一塊狀如石桌的巨石之旁,正有一名星目劍眉的英俊少年不安地在負手徘徊。流螢三五,蟲聲唧唧。少年時而左右顧盼,時而駐足傾聽。

就在這時候,夜風在遠處搖落一片樹葉。少年正待舉步,忽然一怔神,霍地轉過身來。

目光甫至,那似乎有風吹落葉的一株巨杏之後,已安步含笑走出一名須發如銀、麵目慈和的灰衣駝背老人。少年一聲歡呼,立即張臂撲奔上去。

老人右手食指一曲,自懷中勾起一張笑意與淚痕混錯難分的俊臉,映著月色,一麵端詳,一麵含笑點頭道:“除了流淚的老毛病,有點大人樣子了。”少年俊臉一紅,掙脫老人勾托,又向胸前埋下頭去。

老人驀地雙掌一推,笑喝一聲:“去石桌”身形已起。少年冷不防此,身軀仰正,聞聲雙腿一曲一蹬,一個倒翻,離地不及五寸,貼地便向石桌疾射而來。人近巨石,一個波騰,正好與老人同時雙足找著石麵。

老少相對,少年扮了個鬼臉。老人哈哈大笑,拇指一豎道:“好!小子,可以告訴別人你是無名派的門下了!”武維之興奮地抬起目光,視線甫與老人接觸。但見老人目光向左側林中一溜,笑意驟斂,臉色突然寒了下來。

武維之循聲控去,並無所見,不由得不安地低聲喊了一聲:“師父”

老人臉聲色一整,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沒有什麼!孩子,坐下來再說吧!”

武維之不敢再問,依言傍著老人坐下。足足談了半個更次,方將別後經過詳細說完。老人注目聽取,神色間雖不時起著變化,卻始終沒有岔過一言。武維之說至最後,已漸將適才師父反常的神態忘卻。老人聽完了,目光上移,似乎陷入一片沉思。

武維之由於自己的述說,思潮再度起伏。這時心頭一亮,不由得一聲噢,驚喜地拉師父的衣角,低聲喊道:“師父,師父!那位灰衣怪人是誰,維之知道了!”

老人緩緩放落目光,注目說道:“知道他是誰?”

武維之興奮地道:“他就是神女餘女俠說過的那位‘東海異人’!”

老人點了一下頭道:“是的,就是他老人家,巫山神女口中的‘東海異人’、‘昆侖三劍’的師父,昆侖上一代的掌門人‘天盲叟’!”

武維之聞言一呆,半晌沒說得出話來。老人臉一仰,接著說了下去道:“這不能怪你,你所能猜到的,你都猜到的了。師父以前為你講述武林大勢時,並沒將已去世的前輩人物完全提及。”

武維之回過神來,忙又問道:“這樣說來,神女餘女俠的意中人不就成了‘龍劍’司馬正、目下風雲幫的‘龍壇’壇主了嗎?”

老人點點頭道:“如果師父猜得不錯,你前次在巫山遇上的灰衣怪人,十九便是三劍中的‘鳳劍’司馬湘雲!”

武維之暗道一聲怪不得,不禁連連點頭道:“是她,是她!不會錯的了。”

老人仰臉如故,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說來也真是個非常微妙的巧合。”

武維之怔了一下,忙問道:“什麼巧合?”

老人凝眸靜靜地說道:“可能已取道前來中原、或者已到了中原也不一定的那位“鬼愁穀主’,師父雖不能詳知他的姓氏,但師父已知道了的,便是他和‘玉門之狐’原為同門師兄妹,正如你所揣測,無情叟在玉門關撞破的便是此人。其後此人隱去鬼愁穀的原因,從‘玉門之狐’淫這是蕩成性,以及那人生相猥瑣這兩點上稍予推敲,自然不難想像。”微微一頓,接著說道:“二人雖為同門師兄妹,但由當年華山金龍劍客的那段公案上看來,心機也許‘玉門之狐’較為詭辣;但武功上的成就,卻很可能‘鬼愁穀主’更高一籌。”

武維之點點頭道:“這很可能,要不然‘玉門之狐’也不會請那魔頭出山了。”

老人搖搖頭道:“那倒不是這麼說。”武維之哦了一聲。老人接著說道:“在目前這種‘一品簫’受困,‘金判’束手,而天、地、人三老又無絲毫動靜的狀況之下,老實說,就是集中各大門派全部力量,風雲幫也不放在心上呢!”

武維之恍然大悟道:“這樣說來,這次‘玉門之狐’不惜卑詞迎來‘鬼愁穀主’,全為的是‘天盲叟’天盲老前輩的出現了?”

老人點點頭道:“眾智、眾慧兩僧在向老魔報告時說:‘有一個人至今尚活著未死,實出幫主及太上幫主意料之外’那個‘尚活著未死’的人,自然是天盲叟無疑。不過兩僧去鬼愁穀係去年冬天,而去年冬天天盲叟才自承天池離開。從時間上看來,風雲幫當初的警訊原是杯弓蛇影。他們將該幫總巡香主‘鳳劍’司馬湘雲為便利向神女傳遞‘龍劍’司馬正的消息所扮成的化身看錯,而現在真正的‘天盲叟’居然適時出現這種巧合還不夠微妙嗎?”

武維之點點頭,忽又搖搖頭,歎了口氣道:“還好弄假成真,不然的話,風雲幫現有勢力已夠猖狂,再加上一個‘鬼愁穀主’,那還得了?”

老人未予置理,仰臉歎道:“從你剛才的述說中,師父可算了去了一樁心病。”

武維之一怔,忙問道:“師父指什麼?”

老人深深地歎了口氣道:“就是‘昆侖三劍’投身風雲幫,原來也跟你父親的情形大同小異。若非從你口中知道了‘鳳劍’與神女的往還情形,師父很可能還要誤會下去呢!”

武維之不禁舒了口氣道:“這倒是真的”

老人忽然神情一黯,幽幽歎道:“其實師父縱然誤會了他們三個,也還不太重要;但天盲老兒脾氣之烈,較你師祖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來他剛返中土,內情不明,對三名弟子之誤會已成定局;其次令人不能無憂者,就是縱有機會讓老兒知道這一切,‘三劍’與你父親情形不同,他們至少尚有活動自由。這種不能一死以維昆侖派之譽的苟活行為,即使有千百種正當理由,老兒也一定不肯諒解呢!”

武維之不由得大急道:“那怎麼辦?”

老人深深一歎,苦笑道:“除非你兩位師祖‘雙奇’複生,否則誰也無能為力!”

武維之皺眉惴惴地問道:“將來如由‘三老’共同出麵解說,有希望挽回沒有?”

老人搖搖頭,輕歎道:“那就非常難說了。”

武維之默然低頭。老人臉一仰,又陷入沉思之中。沉默中,武維之心念一動,忽然想起了少林兩僧。劍眉一軒,正待發問;老人也正好轉過臉來,見狀不由得注目說道:“你要問什麼?”

武維之凝眸迫切地道:“師父知道‘十三金鷹’中首二兩鷹的身份嗎?”

老人點點頭道:“當然。”

武維之連忙又問道:“維之可以知道嗎?”

老人點點頭,欲言又止。忽然起身向側樹林一指,寒著臉道:“此事容後再說不遲,現在先隨為師去那邊”

這時約莫三更光景,月行中天,夜柔似水。

武維之緊隨老人身後,默默地向左側杏林深處走去。武維之雖不明白師父此舉用意何在,卻不敢輕易動問。老人走在前麵,步履顯得非常沉重。這樣走了大約百步遠近,武維之正自低頭胡思亂想之際,老人身形忽然一頓,側身回頭說道:“就是這裏,到了!”

武維之頭一抬,目光至處,不由一聲低呼,霍地退後半步。原來在他身前數步之處,一丘隆然,赫然一座新墳。墳高三尺,土色潤濕,顯係堆築未久。墳前豎立著一塊五尺來高的青石墓碑,墓碑上空無一字。

武維之臉色逆變,轉向師父顫聲問道:“師父,這,這”

老人臉一仰,默然片刻之後,這才望天緩緩說道:“維之,聽師父說。上去先行三鞠躬禮,然後再以大力指法,題上碑文。”

很顯然的,當前這位與世長辭的人,一定為他們師徒所共識。但是,這位墓中人兒究竟是誰呢?師父神態嚴肅,看來似與師門有著非常淵源。可是,話雖如此,師父卻隻指令他上前致平輩哀禮,且將題碑文之事留給他做,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武維之心亂如麻,不得已,隻好上前對墓恭敬地行了三鞠躬。行完禮,暗運神功於右手食指;頭一低,向身後低聲囁嚅地問道:“師父,維之該怎麼寫?”

老人仰臉如故,這時沉聲一字字地道:“距碑頂三寸之處,橫寫:清香致遠,出淤泥而不染!”武維之心頭一震,不敢多作思索,忙凝神運指。石屑紛飛中,十個正楷大字片刻書就。老人沉聲接著說道:“居中直寫:暗室明珠,武林俠女花解語!”

武維之暗呼一聲:“是她!”心頭一酸,幾乎流下眼淚。礙著師父在側,鋼牙緊咬,又將一行寫好。像是內力不濟,這十一字已不及先前十字筆劃均勻。最後一筆離手,老人聲音一沉,已又接著一字一字地吩咐道:“下款,小楷恭書:無名派,第十代掌門人,武維之敬題。”

武維之一怔,但旋即運指如飛,將下款寫完。老人又說道:“好了,現在我們仍回原來的地方去。”武維之轉過身子時,老人業已領先向林外走了出去。

紫燕十三因何致死?怎會由師父收葬?以師父那等剛直的性格,又怎會對風雲幫中一名燕女有著這等近乎敬意的表現?實在令人大惑不解。雖然他到今天仍不能確切地了解他對紫燕十三究竟發生的何種情感,但一種永訣的悲哀,也就夠人黯然神傷的了。

茫然中,他隨老人重新在先前的那塊巨石上坐下。

老人望著遠處,歎了口氣道:“‘天老’子喪嗣斷,隻剩下一名孫子。‘人老’一生,僅生一女,現在也隻剩得你這個外孫。而‘地老’雖然香火未絕,有著一個儀表出眾的男孫;但照目前的情形看來,也是與其有,不若無。唉!一代宗師的武林三老,其晚景竟都這般淒涼,真是令人浩歎!”

武維之微一怔神,不由得星目驀睜,失聲道:“什麼?難道紫燕十三”

老人點點頭,輕歎了一聲道:“是的,說她係死於黃衫客之手,也未嚐不可。”

老人又是深深一歎,隔了好一會,這才又恨聲接著說道:“那是十來天前,師父於北邙臨時武會結束後,帶著黑白兩無常來到這座杏林,準備對華山地形各方麵先有個了解。遂留黑白無常於林外,一人入林查察。走到剛才立墓處,舉目瞥見那個罪該萬死的小子將那女娃按倒地上,衣衫盡碎,情勢岌岌可危。那女娃因功力已失,盡管嚼舌噴血,亦屬徒然。師父見了,不由得怒火萬丈!一個箭步上前疾出左手拿住他寸關麻脈,先結結實實地賞了那小子十個巴掌;直打得他氣息奄奄,方一腳將他踢開,喝令滾去。

那女娃雖然血汙滿臉,但並未受什麼致命傷害。這時,略整衣衫,立向師父拜倒。一麵叩頭不置,一麵悲聲自訴道:‘小女子原為風雲幫虎壇十三號燕女,唯如今功力已失,這廂叩謝老前輩再造之思。’師父本擬舉步離去,聞言不由得愕然止步道:‘你就是紫燕十三?

怎會跑到這裏來的呢?’她低頭跪著道:‘想在二月初五那天到蓮華峰下去等一個人。”師父注目點頭,又問道:‘這種地方並不適宜你再待下去,老夫命人送你離開這裏如何?’她搖搖頭道:‘不,謝謝您老了。”

師父皺了一下眉頭,覺得她既要這樣,也就隻好由她了。正擬再度舉步之際,她卻忽然抬臉乏力地問道:‘老人家,請教您一件事好嗎?’師父反問道:‘您想問什麼?’她注目期切地道:“老人家聽說過一位叫武維之的少年人嗎?’師父點點頭道:‘知道’跟著問道:‘你問他做什麼呢?’她低頭說道:‘小女子知道他叫武維之,但也僅止於知道他叫武維之這麼多而已。隻要有關他的一切,老人家能告訴小女子多少就告訴多少好了;小女子僅希望多了解一下自己究竟認識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並非一定要問什麼。”

師父正沉吟間,她抬臉誠懇地又道:‘請老人家別誤會,小女子知道不知道都可以。老人家如不方便那就不要說了。’師父一麵點頭,一麵注目說道:‘告訴你,他是一品簫之子,金判之徒。這樣夠了嗎?’她驚喜地啊了一聲,喃喃說道:“夠了,夠了。’師父見她一片癡情,並無惡意,不禁有點於心不忍。於是又問道:‘除此之外,你還希望知道一點什麼嗎?”

她似乎沒聽到師父的話,這時自顧仰臉自語道:‘一品簫金判?金判?一品簫’師父正皺眉間,忽見她似有所悟地點點頭,突然轉臉向師父道:‘老人家,您稍微走過來一點好嗎?’師父依言走近她的麵前,她用手在地上畫了個三角形,然後抬臉道:‘譬如說。這就是驪山懂了嗎?’師父雖然不知她的用意,但仍點了一下頭。她又用指頭在三角形內拉了一線,接著在線末一圈,說道:‘從古樵坡上山,到這裏有個大池,看,這樣走,循池往西,到這裏,有一條羊腸狹道,再進去,逢岔道一律左拐,最後便可看到一片懸崖。”

師父插嘴道:‘那懸崖後麵不就是驪山派以前的‘聖母宮’嗎?’她抬臉驚訝地道:’您知道?對,對,聖母官!’忽又搖搖頭道:‘聖母宮雖仍叫聖母宮,但它早已不是驪山派的聖母宮了。’師父點頭道:‘是的,驪山一派覆沒已快六十年了。’她又搖了一下頭道:

‘不是這意思’接著抬臉遲疑地道:‘它現在已是風雲幫的總壇,難道您老人家不知道嗎?”

師父忽然憶及她似乎說過,她原是風雲幫主的義女,於是點點頭,接著說道:‘就算它現在已成了風雲總壇,但你為什麼要告訴老夫這些呢?’她搖搖頭道:‘我並不是告訴您。’師父噢了一聲,她高興地點頭接道:‘您老明白了嗎?是的,我的意思希望您老能夠轉告於他。’師父詫異道:‘他向你打聽過風雲總壇的地點嗎?’她搖搖頭道:‘沒有,他如向我打聽,我還不早就告訴他了!”

師父仍有不解地道:‘那麼你又怎麼想起來要老夫傳達這個的呢?難道你忽然想到他或許希望要去哪裏嗎?’她搖頭道:‘也不是這麼說。’說著,眼一閉,喃喃自語道:‘我這樣做,也許會害了他’師父奇怪道:‘既然會害了他,你又何必這樣做呢?’她閉眼歎道:‘就算會害了他,我也一樣非說不可了。’眼一睜,堅決地向師父注目接著說道:‘知道嗎?老人家,告訴他吧!他是非去一趟不可的!”

師父聽出話中有因,便道:‘為什麼呢?’她歎了口氣,解釋道:‘那是三年前,我才十四,尚未被分派虎壇’她見師父眉頭皺了一下,便住口沒說下去。師父忙說道:‘沒有什麼,你說下去。’她搖搖頭道:‘不!這樣說您老人家聽不懂的。’雙目一亮,忽然問道:‘有個叫九尾靈狐的女人,老人家聽到過嗎?”

師父點點頭。她接著追憶著說道:‘那女人很老,就像我們太上幫主的祖母。據說她的年紀居然比太上幫主還小’自感話又岔得太遠,赧然笑了笑。改口接道。‘那一年,我見到那女人時,她好像被什麼人打傷,整天躺在榻上。因為我那時整天隨侍幫主身側,所以她們說什麼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又想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那女人忽然請去幫主和太上幫主母女。歎了口氣道:“我不行了,你們去收拾了那個黃山姓常的吧!”半月之後太上幫主帶回一隻木匣,打開給那女人看,那女人非常安慰地笑了笑,隨自懷中取出一方小小紫色玉硯,遞給太上幫主。太上幫主接過來反複看了數遍,笑道:“九姑,這東西名貴在什麼地方?你說說看!”那女人道:“看到背麵的兩行字沒有?”太上幫主笑笑道:“又不是瞎子,當然看到了。”那女人道:“念出來聽聽看。”於是,太上幫主便將王硯捧起來,朗聲念了一遍。”

師父忍不住插口問道:‘記得那兩行字怎麼說的嗎?’她搖搖頭道:‘當時還記得一點點,現在可完全忘記了。’師父暗暗一歎,隻好點頭道:‘這沒有多大關係,說下去吧!’她想了一下,接下去說道:‘太上幫主念畢,又笑道:“是鐫工精細呢?抑或文章詞藻豔麗呢?”

師父不禁詫異道:‘什麼?她說豔麗?’她點了一下頭,手撫前額,忽然說道:‘我記起一點點來了。”

師父忙道:‘記起什麼?’她凝眸自語道:‘劉郎,劉郎。我記得兩句之中,每一句都有一個什麼劉郎的。’師父皺眉道:‘你沒記錯?’她肯定地道:“不會,一定不會錯!’師父皺眉道:‘劉郎底下呢?’她搖搖頭道:‘底下的就記不起來了。’師父隻好點點頭道:‘記不得算了,再說下去吧!”

她似乎追憶往事,將當時情景娓娓道來,說:‘那女人聽了冷笑道:“豔麗?哼!一點不錯。一品簫乃人中龍鳳,一旦誘人伏中,豔不豔,那就隻有你們狐母孤女自己知道了。”

太上幫主怔了一下道:“你說什麼?誘一品簫入伏?”跟著格格一笑,注目接道:“九姑,你又發燒了不成?”那女人瞪眼道:“什麼稀奇?嘿!不信就試試試看吧!隻須三寸便條,一介信使,包管一品簫乖乖的上門!”太上幫主有趣地笑道:“條上怎樣寫?”那女人未及答言,我們幫主卻在一旁掩口搶著笑接道:“當然寫‘一品簫閣下,曹九姑請您乖乖上門’了!”那女人又是一瞪眼道:“你小妮子別風涼,省點精力等著跟你狐母爭風吃醋吧!”說著臉一偏,轉向太上幫主冷冷地道:“隻要加一句,就照小妮子的話寫,也未嚐不可!”太上幫主見她說得非常認真,不由得疑信參半地道:“加句什麼話?”那女人臉上仰,沉聲說道:“加一句:否則的話,一塊得自巫山的玉硯將成齏粉!””

師父聽到這裏,不禁深深一歎,女娃兒奇怪地抬臉問道:‘老前輩,您做什麼要歎氣呢?’師父苦笑道:‘能不歎息嗎?’女娃兒點點頭,跟著也是輕輕一歎,同時眼望虛空,喃喃自語道:‘這樣看來,我可就完全放心了。’眼一睜,忽向師父注目道:‘老前輩知道聖母宮後有一座排雲峰嗎?’師父點點頭道:‘聽人說過。”

女娃兒手一招,又在另一處地麵上畫起來。一邊畫,一邊說道:‘聖母宮在這裏,排雲峰就在這裏,中間相距約五裏之遙。峰上有座天鳳府,平常時候,太上幫主住聖母官,而幫主就住在這座天鳳府中。總壇執事人員大半行止於聖母官,非奉幫令,不得擅人天鳳府。宮府之間,雖有密道可通,但如能逃過前麵聖母宮的當值人員的耳目,到達天鳳府,並無困難。”

師父暗忖:“她說這些是什麼用意呢?’心念一動,不禁注目問道:‘你意思說,那方玉硯就藏在天鳳府內是吧?’女娃兒點點頭道:‘我雖不知那塊玉硯究有何用,但它既有左右他父親的力量,對他們父子而言,可能一定非常重要。’師父正容接道:‘隻要他知道藏放地點,隨時均會舍命以赴。”

女娃兒點點頭道:‘我知道’輕輕一歎,頭一低,低聲接著又道:‘天鳳府中共分前府、後府兩部分:前府為幫主起居飲食之外,後府則為幫主臥止休息之地、除兩名叫風婢、雲婢的貼身侍女外,任何人皆不得擅越一步。違令者死,律嚴如山!’師父問道:‘連你也不行?’她點點頭道:‘是的,除了兩婢以及她本人,任何人都不行。小女子從小就在天鳳府中長大,就是太幫主,前後也才不過進出三次。”

師父又問道:‘那方玉硯就藏在後府?’她眼望遠處,點點頭,幽幽地說道:‘幫主武功已得太上幫主真傳,在幫中除了太上幫主外,可說不作第二人想。那風雲兩婢雖然也很了得,但比起她來,似還稍遜一籌。而且幫主每逢外出,十九均有一婢隨行;如果碰上隻有一婢留守,一旦進入後府,即不啻如人無人之境了。”

師父問道:‘據你所知,一年之中,這種機會有幾次?’她搖頭歎道:‘太少太少了。’接著又歎了一口氣道:‘自從一品簫受禁,金判沒有了音訊,同時龍虎兩壇成立,幫中高手日漸雲集,一道彩鳳令,無事不辦,她似乎已沒有了走出天鳳府的必要了。近二年來,除了上次去過一趟終南外,之後就沒見她離開過一步呢!”

師父這時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問道:‘一品簫禁居地點,是不是也在天鳳府中?’她搖搖頭道:‘那就更少人知道了。’師父接著問道:‘不過依你猜想,那幾處可能呢?’她想了一下,遲疑地道:‘如說可能,自然以聖母宮及天鳳府兩地為大。她們母女出入時,不論乘車或乘轎,均是厚幔重垂,內中多乘個把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師父點點頭,正默忖道如何將她安置之際,忽聽她低聲歡呼道:‘噢,噢!機會來了,我想起來了!’師父大為振奮,忙問道:‘想出一品簫的下落了嗎?’她搖頭道:‘不是——

’師父不禁有點失望地道:‘不是這個,那你又想起了什麼呢?’她似乎沒注意到師父的反應,仍很興奮地用發亮的眼睛望著師父道:‘二月初五這一次的華山之會,一定不會取消是嗎?’師父點點頭道:‘那當然。’她注目接道:‘屆時金判也在其中嗎?’師父沉吟了一下道:‘很難說。’她立即失望地道:‘那就完了!”

師父不由得詫異地道:‘金判參不參加這次的華山之會,與你剛才所說的什麼機會又有何關?’她搖搖頭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說啦!’師父注目接道:‘要是金判參加了呢?’女娃兒怔了怔,懷疑地道:‘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難道必要時,老前輩還能將金判立刻請了來不成?”

師父平靜地說道:‘各派掌門聯名的拜帖上,在十三位掌門人的名字之下,另外附有三個名字:第一個是天山白眉叟餘桑,第二個是黃河丐幫髒叟古笑塵,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是仇池臥龍先生。白眉叟是武林中人所周知的人物,無話可說;但最後一名“臥龍先生”,名不見經傳,如說他就是金判的化身,應該不無可能。’她凝神聽完,搖搖頭道:‘隻是可能罷了。’師父微微一笑道:‘要可能變為事實,並不太難。’女娃兒皺眉道:‘老前輩的話,我聽不懂。’師父整了整臉色道:‘因為那位臥龍先生便是老夫,現在你懂了嗎?”

女娃兒一呆,怔了好半晌,忽然又跪下磕了一個頭,異常激動地低頭顫喊道:‘原來您老是……花解語……雖死無憾了……’她語出不詳,師父尚以為係一時激情所致,是以沒有十分在意。師父一麵以勁氣將她輕輕托起,一麵又說道:‘你剛才所說的機會指何而言?現在可以告訴老夫了嗎?”

她望了老夫一眼,低頭恭敬地說道:‘據賤婢所知,自一品簫受騙被禁後,幫中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到處打探金判的消息。上次幫主在赴終南之前三天,神色之間,一直顯得心思重重。因此賤婢忽然想到,隻要金判在何處露麵,哪怕在千裏之外,幫主她說不定也會親自趕去。’又望了師父一眼,低頭接著說道:‘所以說,臥龍先生便是金判這一點,最後能設法引起她疑心。’師父默然片刻,緩緩說道:‘這應該很容易。”

師父說罷,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又說道:‘如果人老還有兩極丹,或者鬼愁穀中的黑芝尚未完全取盡,恢複你的功力,當無困難。二月初五那天小徒來是一定要來,但以你目前的處境和健康狀況大可不必在這裏等他。最後由老夫命人送你去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大會經過,將來由他說給你聽。這樣好嗎?’她想了一下,點點頭,低聲說道:‘好,但請老前輩先出去一下,容賤婢稍微整理一下。’師父點點頭,依言退出。同時自林外喊來黑白無常,擬由這一對外形雖然醜惡,但本質卻很善良的兄弟,先將她送去隴西仇池”

老人說到此處,忽然一聲輕歎,黯然住口。

武維之為抑製胸腹間起伏過劇,一直緊咬著下唇。這時牙關一緊,舌尖忽然舐著一絲腥鹹味,忙和口水悄悄吞下,低頭盡量平靜地輕聲問道:“師父是說,等她很久,但不見她出來;不放心進入林內看望時,她已死了是不是?”

老人點點頭,歎道:“是的,她死在她一度受辱的那塊青石之旁。天靈碎裂,血肉模糊,厥狀慘不忍睹!顯係撞石而亡。”微微一頓,歎著接道:“師父葬了她,並以那塊染滿血漿的青石,為她修削了那塊墓碑。”

武維之再也禁抑不住,低頭顫聲道:“維之……願代她……感謝師父。”

老人搖搖頭,仰臉歎道:“不,孩子,你話說倒了。”深深一歎,黯然接著說道:“剛才墓碑下款,在‘第十代掌門人武維之’之上,本應加一行‘第九代掌門人韋公正’才對。

但限於目前時勢,也隻好等機會再補添了。不管她才多大年紀,以及她的出身,但武人講究的便是恩怨分明。對我們無名派來說,她的恩惠,我們師徒已是無法報答於萬一的了。”說完,探手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卷交在愛徒手上,又歎道:“這是自她屍旁撿得的,依她的意思,應該交給你。”

武維之抖手展開一看,是隻小瓶,瓶中盛滿已變成紫黑的血水。包瓶的紫絹約尺許見方,顯係撕自衣衫一角,上麵寫著一行歪斜的血字:“它無一日不自我心頭流過,請相信它是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