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成敗一舉(2 / 3)

武維之默默將小瓶重新包好,包進小瓶,也包進兩滴清淚。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臉緩緩籲出,然後靜靜的又說道:“師父除了指派黑白無常兄弟連夜追去巫山外,並於當夜直詣蓮花峰頂,向第一道巡卡遞送了一對小型純金‘金筆’。

現在,師父以無名派第九代掌門身份,向第十代掌門人說話!”

武維之翻身跪倒,老人靜靜地接著說道:“二月初五那天,你可化裝成一名普通的中年鏢師,雜在各路參觀的人物之中,同赴會場。如風雲幫主不出現,你就隨眾人進退,任何情形下,不得妄作舉動;如風雲幫主出現,師父將立即暗示你退出會場,斷定無人跟蹤後,立即趕奔驪山。能否混過聖母宮以及進入天鳳府後之結局,一品簫、金判、無名派以及今後武林的命運,師父無語可說,那就完全交給你了。”

武維之磕了一個頭道:“弟子不辭一死。”

老人哼了一聲,沉聲道:“金判、一品簫,並非因貪生而苟活。”

武維之心頭一凜,忙俯伏下去道:“弟子失言、”

老人又哼了一聲道:“此行如因失敗而死,不問致死之因為何,你都將是一個‘不肖於師門’、‘不孝於父母’、‘不能澤德武林’的千古罪人!”

武維之垂首靜答道:“弟子明白了!”

老人目光一注,喝道:“起來,師父傳你‘一品九式’,並將一品簫正式交你使用,限三天內練至音發形先、形發式先、式出敵克的最高境界!”

二月初二、初三、初四這三天中。華山靈足峰下一處隱僻的杏林之前,一名灰衣駝背老人不分日夜地負手繞林而行,狀至悠閑,有如一名遁世的山林隱者。杏林深處,簫影縱橫,簫音如雞。

二月初五日,華山蓮華峰頂。人影絡繹,如蟻如潮,自黎明時分即開始連綿湧上。及至正午,峰頂已是黑壓壓一片人海。

在洶湧而又不聞一絲聲息的人浪中,雜有一名並不惹眼的鏢師模樣的中年人。此人紫膛臉,五官端正,雙目奕奕有神。身穿一套對襟短打,斜背一條青布長囊,裏麵似是裝著一件“鐵尺”或“如意棍”這類的兵刃。像這一類型的人物,在人浪中幾乎舉目可見。他們屬於人雖精壯,但十九武功平凡的普通江湖人物。他們正魚貫地向一座巍峨的建築物走去。

那座曾經是華山派以前用以議事的“金龍廳”,此刻已跟終南“一品廳”一樣,被高懸了一塊寫著“鳳儀殿”三個金字的漆牌。鳳儀殿內,寬廣百丈,出奇地軒敞。

迎麵正壁,如靈蛇遊走,寫著四個大字:“風雲龍壇。”

風雲龍壇四字下麵,跟終南虎壇完全一樣地在正中精工雕塑著一隻栩栩歌活的五色彩鳳。鳳左是一條鱗張爪吐的金龍;鳳右是一尊勢若奔撲的白虎。

金龍、白虎的兩旁,也有一副對聯,分別寫的是:

洛水靈龜單獻瑞,陽數九,陰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降風雲幫主。

岐山威鳳兩呈祥,雄聲六,雌聲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遺龍虎雙尊!

東西兩壁各貼一幅紅綢,東邊紅綢上寫著“禮席”兩字,西邊紅綢上則寫的是“賓席”

兩字。進入殿門,十九都往西邊走去,走向東邊的,寥寥可數。

容得近千人物先後在兩殿坐定,金鍾三響,朝南的雲殿中門大啟,行雲流水般一下子走出五十餘人。直至那五十餘人穿走著各就其位之後,兩殿眾人這才看清雲殿上概略。

居中主殿,在香煙繚繞之下,那把龍紋交椅上坐著的是一位臉垂藍紗、身穿藍綢長衫的中年人。藍衣人背後有十三張座位,此刻卻隻橫排坐著十一個人。十一人服裝各異,身材也高矮不一。但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第三名、第五名以及第一二兩名。

第三名是個獨眼瘦子,臉皮枯黃,斜背小箱,像個藥草郎中。第五名是個矮得出奇的小老頭,兩眼綠光閃閃,神情冷漠,傲岸之極。而一二兩名,竟是兩位高大僧人。第一個雙眉特濃,第二個臉也較長,兩僧均披掛著一襲大紅描黃袈裟。

左護殿三個香主席:“執法席”空著,“護法席”上坐的是個青臉婆子,“巡按席”上則坐著一個禿頭老人。右護殿一字排著二十三個中年壯漢,一式金線鑲邊短打,人手一支金光閃閃的亮銅判官筆。

壯漢們身後,黑幔低垂黑幔後麵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

雲殿下麵,西邊賓席區內,一片人海;而東邊的禮席區內,卻隻分三排坐著三十餘人。

第三排十五人,第二排十二人,第一排僅有五人。第一排居中是一位身材瘦小,但法相極為莊嚴,身披一襲深紫袈裟,臂挽長柄紫玉如意的大和尚,正是少林本代掌門方丈北邙落魂崖曆屆武林大會的主持人眾悟大師。

眾悟大師左首第一位,是須眉皆白、慈光鑒人的天山白眉叟;第二位則是蓬頭散發、鳩衣百結的丐幫髒叟古笑塵。眾悟大師右首第一位,是位年約七旬、相貌奇古的道人;第二位則是一位麵目慈和、神態安閑從容的灰衣老人。

這一道一俗的麵孔雖然較為陌生,但仍有不少人一眼便已認出:前者正是在“大羅神掌”上有著空前成就,十數年前於參觀了第二屆武會歸來,忽然閉關謝客,直至去歲方始出關重掌派務的武當掌門人太極道長;後者即為月前北邙落魂崖臨時武會上,不但深受臨時武會召集人少林眾悟大師禮遇,且因采納了斯人“先禮後兵”之建議,這才產生出今日華山之會的那位不速之客,自稱隱居仇池,甚少外出的“臥龍生生”!

整座鳳儀殿中,雖然容納了不下千人之眾,這時卻靜得聲息全無。除了東邊禮席第一排的五人端坐正視,神態較為嚴肅外,其餘的每一人,目光都像閃電一般,不停地在自己前後左右掃射著。即連雲殿上那位顯然就是龍壇壇主的藍衣人,也不例外。

那位身為今日這場大盛會的主人,自於龍紋交椅中坐定,雙目於紗孔中先在東邊席上挨排迅速地掃視了一遍,立即又向西邊賓席中掃去。銳利得有如兩道冷電的目光,毫不遺留地自第一張麵孔上依次緩察而過。最後一聲輕哼,麵紗微微飄動,雙目中精光一閃,仰臉向上,稍微停頓了一下,再度向東邊和席注目望了過去。由第三排到第二排,再回到第一排。

由眾悟大師向左,再向右,最後停在那名灰衣老人身上。

灰衣駝背老人微微仰起臉,迎著雲殿上射下的目光,頷首淡淡一笑,神情極為和藹。藍衣人雙眸滾得一滾,立刻露出一絲輕微的失望之色。當下但見他輕輕一咳,避開灰衣老人的視線,自椅中緩緩站起身來,向眾悟大師抱拳遙遙一拱,冷冷地說道:“大師別來無恙,本壇主這廂有禮了。”

眾悟大師垂眉朗聲答道:“蒙壇主以全禮賜見,貧僧及各派代表甚感榮幸。”

藍衣人雙眉一溜,接著注目說道:“禮席座位,敝壇共準備了三十三席,如今仍空著一席。非常遺憾的,本壇主一時竟想不起哪一位臨時不克分身,不知大師注意及此否?”

眾悟大師微微一怔道:“三十三?”

藍衣人頷首道:“大師何不回身清點一下?”

眾悟大師雙眉微蹩,欲言還止,終於在稍為遲疑了一下之後,依言轉過身軀。第一排五個座位五個人,第二排十二座位十二人;隻有第三排是十六個座位,現在卻隻坐著十五個人,果然空出一席。

眾悟大師轉身之先,身後諸人已不約而同地調頭瞥了一眼。眾悟大師閃目之下,立即向天山白眉叟望去,白眉叟緩緩搖了一下頭。再望髒叟古笑塵,也是一樣。偏到這邊來望望太極道長,仍是一樣。

最後,詢問式的目光落在那位灰衣駝背老人身上。灰衣駝背老人雙目輕輕一合,仰臉微笑道:“早知座位有得多,大名黑白兄弟的名字,實在大可敬陪末座。”

眾悟大師點點頭道,立即釋然地轉向雲殿,微躬合掌道:“要是貧僧記得不錯,拜帖列名的,應該隻有三十二人。如壇主不以為然,不妨取出原帖核點。”

藍衣人目光閃動,強笑了一下道:“本壇主相信,類似諸位這等崇高身份的武林名字,勢無說來而又不到之理。既然大師這麼說,那就不必了。”

灰衣老人仰臉自語道:“依老漢之意,還是請人家壇主取出原帖,唱名清點一下的好。

我們自以為頭腦清醒,人家壇主也非糊塗蟲,老實說,武人的地位和膽量,原不能混為一談。膽壯的人地位不一定會高,同樣的道理,地位高的人膽也不一定就很壯。聽語氣,當知人家壇主語出有因。我們如不能請人家壇主明白指出那位‘說來而又不到’的究竟是誰,那我們也得以事實向對麵賓席上的同道交代清楚。今日之會,也許有人‘說來而又不到’,但那人並不在我們三十二人之列。”

語音甫了,西邊賓席上,立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議。須知東西兩處,相距足有五十來丈,灰衣老人淡淡道來,居然能一字不遺地同時傳入殿內每一雙耳鼓中,這份功力也夠驚人的。

藍衣人雙目中眼神數變,這時故作爽朗地哈哈一笑,擺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本壇主現在想起來,此事十有八九錯在本壇執事人員之粗心,以致本壇主一時不審,信口發問,大師包涵了。”語至此處,未容眾悟大師有所表示,笑意驀地一收,接著注目說道:

“來帖中的‘臥龍先生’是哪一位?煩請大師引見引見。”

眾悟大師身軀甫轉,灰衣駝背老人已自離座而起,搶跨一步,站到眾悟大師前麵,向雲殿上抱拳一拱,朗聲笑道:“老漢不學無術,‘臥龍’乃老漢之自號,犯諱壇主,該死之至。老漢一度陷居隴西仇池,事緣月前偶遊北邙,適逢大師召開臨時武會。因見當時與會者人人激於貴幫年來所行所為,大有不惜玉石俱焚、舍命問罪之勢。老漢暗忖‘金判’及‘一品簫’乃為武林雙奇門下,且分膺一二兩屆武林盟主,如今居然助紂為虐,其中或者另有隱衷。因此不揣冒昧,趨前建議一切應從長計議。想不到微言競蒙大師嘉納,且錄賤號於榜末。承壇主破格垂詢,寵榮之至。老漢參與此行之經過,已如上述,其他問題應由大師作主,壇主多多指教了!”從容道來,不卑不亢,疾除有致。語畢向上含笑又是一拱,徑自返身歸座。

西邊賓席竊議之聲再起,人人都在悄聲詢問著這位“臥龍先生”的來曆,但得到的答複全是“可能”、“也許”一類含混之詞,以及苦笑和搖頭。

雲殿上藍衣人目如精光打閃,中途數度想出聲叱責,但都盡力容忍下來。好不容易等對方說完,正待開口時,灰衣老人卻又很快便轉過身去。當下嘿嘿一陣冷笑,雙目又轉向眾悟大師,沉聲道:“大師等此行之來意,似可明示了!”

此言一出,全殿寂然。眾悟大師向前走出數步,目光一掃全殿,然後向雲殿端容正色,緩而有力地一字一字地說道:“既蒙壇主隆禮接見,敢請壇主先將麵紗除下說話!”

殿中落針可聞,藍衣人麵紗微微一抖,目光閃動著道:“有此必要嗎?”

眾悟大師合掌躬身道:“有此必要。”

殿中一片死寂,藍衣人忽然豪聲大笑道:“諸位勞師動眾,就是為了這個嗎?”

眾悟大師合掌靜靜地答道:“也可以這樣說,此為臨時武會三項決議之第一項。”

藍衣人目光一轉,忙接道:“其餘兩項呢?”

眾悟大師平靜地道:“煩壇主循序見教。”

藍衣人雙目一瞪,沉聲道:“決議既為本壇而作,早說晚說,又有何別?”

眾悟大師靜靜地答道:“分別很大。”

藍衣人沉聲說道:“可以解釋嗎?”

眾悟大師靜靜地說道:“因為壇主若不能先行答複第一個詢問,第二、第三兩項決議,即無向貴壇主提出之必要了。”

藍衣人冷笑道:“不明白。”

眾悟大師緩緩抬臉道:“如壇主不在意,貧僧還可以再說清楚一些。”

藍衣人嘿嘿一笑道:“現在應該談不上什麼在意不在意了!”

殿中又是一靜,眾悟大師合掌垂眉,緩聲說道:“很多人以為包括貧僧以及這次列名拜帖的諸位代表在內閣下以及那位虎壇壇主可能都不是真正的‘金判’與‘一品簫’!”

“對!”

“對!”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

“我也早就這麼想!”

一片抑製不住的呼喊,此起彼落,整座大殿立為人聲淹沒。

眾悟大師的唇角一動,一道清音迅於殿中揚起:“施主們敬請肅靜。”清音起處,喧囂立即沉寂下來。眾悟大師容得人聲一靜,口喧佛號,接著說道:“假如貴壇主堅持不將麵紗除下,貧僧願意退而求其次‘金判’仗以布義的那支‘太陽神筆’,最少也得出示一下。”

藍衣人目光一陣閃動,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陣,方將笑聲收住。笑聲一歇,灰衣駝背老人立即閉眼點頭道:“照理說,這一笑也就夠了。”

白眉叟頷首不語,髒叟古笑塵偏過臉來哼道:“化子卻不以為然。”

白眉叟不由得捋髯插口道:“那你感覺如何?”

髒叟古笑塵冷冷一哼道:“狂勁似乎差的遠得很。”

灰衣駝背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漢卻以為狂得過火。”

髒叟古笑塵一怔,不快地翻眼道:“‘金判’笑聲閣下聽過幾次?”

灰衣駝背老人搖搖頭道:“聽倒聽得不少,但卻很少留意。”

髒叟古笑塵兩眼一瞪,更為不快地道:“那你憑什麼頂我化子?”

灰衣駝背老人拱手賠笑道:“古大俠與‘金判’交稱莫逆,武林中人所共知;對‘金判’一切,自然比老漢清楚。老漢隻不過一時信口而言,古大俠勿予見怪才好。”

髒叟古笑塵這才受用地道:“若說有人比我古化子更了解‘金判’,豈不笑話!”

灰衣老人也自語道:“這事常有的。”

髒叟古笑塵霍然抬臉道:“你說什麼?”

灰衣老人忙又賠笑道:“老漢是說像老漢自以為很了解‘金判’便是例。古大俠別誤會,這沒有什麼。”

髒叟哼得一聲,才待再說什麼時,忽聽雲殿上藍衣人突又狂笑著說道:“大師聽清了,麵紗既不可能除下,太陽神筆也無出示之必要。除非另外一個人到場,否則誰也無權指定本壇主怎麼做!”

眾悟大師長眉一軒,沉聲接道:“壇主係指誰人?”

藍衣人笑聲一斂,沉聲道:“真正的‘金判’!”滿殿一曄,旋即寂然。

眾悟大師雙目異光暴射,仰臉注目道:“這樣說來,壇主是默認了?”

藍衣人冷冷一笑,沉聲接道:“大師何律己寬而待人嚴?武功可以模仿,容貌可以改裝,兵刃更是身外之物。武功再高的人,也難保沒有失手的時候。命且不保,兵刃何恃?縱令麵紗除下,大師又能證明什麼呢?”

眾悟大師注目說道:“那麼您就是韋大俠了?”

藍衣人臉一仰,嘿嘿冷笑道:“廢話!”

眾悟大師毫不動氣,平靜地又說道:“尚望見教。”

藍衣人雙目一寒,沉聲道:“大師與其問我,何不省下精力去找出另一個‘金判’?另一個‘金判’如能找出,不就一切都解決了嗎?”

眾悟大師垂眉道:“這樣做過了。”

藍衣人哈哈大笑道:“那不就得了嗎?‘金判’怎麼突然失去了音訊呢?他死了嗎?怎麼死的?死於何人之手?屍骨何在?他躲起來了嗎?躲起來的原因何在呢?”

眾悟大師輕輕一歎,默然低頭。藍衣人又是一陣大笑,同時說道:“這個問題,到此已可告一段落,大師還有什麼指教嗎?”

眾悟大師合掌躬身,低聲說道:“貧僧眾捂雖經各位施主推為此行代表,但和平表決的方式既已受阻,底下將該怎麼做,就非貧僧可以擅斷的了。”

藍衣人手一揮,笑道:“那就商量著辦吧!”語畢一笑落座。眾悟大師默默轉身,也坐回原來的地方。一刹那,大殿中又回複到一片沉寂。千百對視線,又一度開始不安地掃射起來。

西邊賓席人潮中,有兩個人的神情較為特別,隻不過由於人多,以致無人注意及之罷了。賓席是九層長可十丈的石階,這時最高的第九層中間,坐的是一名青年文士和一名少年書生。青年文士年約三旬左右,頭戴青布方巾,身穿青布長衫,斜背一條狹長青布袋囊,雙眉修長,麵如滿月,神采飄逸異常。少年書生約雙十出頭,唇紅齒白、鼻如懸膽、眸若點漆,英俊中別具一股嫵媚的女性秀氣。

這時在場群豪不是望雲殿,便是望對麵的禮席,隻有這一雙斯文中人一直居高臨下,在麵前腳下的八層石階上來回搜視不停。

但見少年書生眉峰微皺,眼望前方,低語道:“姑姑,難道說他沒有來嗎?”

被喊做“姑姑”的青年文士也是眉峰一皺,搖搖頭道:“來可能來了,但你們既未約定相見暗記,他如因故改了裝束,而又沒有時間跟我們聯絡,這麼多人,哪裏去找?”

就當“文士”“書生”在第九層悄聲對答之時,最下麵的第一層中間,那名紫膛臉、鏢師模樣的中年人,正目不轉睛地朝對麵禮席上的灰衣駝背老人望著,眉宇間似乎充滿了迷惑和焦急。灰衣駝背老人眼皮微睜複合,這時似有意似無意地輕輕點了一下頭,又複緩緩一搖,就好像在向誰表示:“知道了,別急”

就在這個萬籟無聲的當口,坐在灰衣老人身旁、一直默無所動的太極道長,突然一偏臉,低聲說道:“大師,貧道有僭了。”眾悟大師端坐不動,垂眉答道:“道兄請便。”

太極道長立身而起,緩步向雲殿前方下麵的空地走來。於是殿上殿下所有的目光,立即帶著疑訝之色,一齊集中到這位一直與少林眾悟大師聲譽並隆的武當掌門人身上。

但見那位灰髯拂胸、背插長柄雲拂、飄飄然有著一股出塵之概的武當掌門人,在向前走了十來步,距雲殿前空地尚離三五丈遠處之時,忽然出人意料之外的腳下一停,回身向來處禮席第三排注目喝道:“一心,過來!”坐在第三排中間的一名灰衣道人立即恭諾一聲,應聲離座。

那位年約五旬上下、麵目清臒、眼神清澈但眉梢卻籠著一抹悲忿之色的中年灰衣道人走到太極道長身前,立即端身跪下,垂眉道:“一心聽候掌門人差遣。”

太極道長從背後取下那支長柄拂塵,手執柄端、拂尾披落一心道人頭頂;左手托起一隻錦囊,肅容沉聲道:“貧道太極,武當第二十七代掌門,現請少林眾悟大師暨各派同道監證。自此刻起,武當一派掌門之職,由二十八代弟子一心接掌!”

此舉大出眾人意外,但也僅是刹那工夫,眾人便都相顧點頭,相繼領悟過來。

伏在地下的一心道人剛顫喊得一聲:“師伯”

太極道長立即沉喝道:“住口!”臉色一寒,沉聲接道:“武當二十八代弟子中,一塵居長,你為次,隻要你以後勿忘掌門一職本非輪到你接任這一點,也就是了!”

一心道人雙肩微微一抖,終於啞聲應道:“是,一心知道了。”

太極道長拂一收,沉聲道:“領收本門印符。”

一心道人抖手接去錦囊,太極道長喝一聲:“還座!”一心道人又磕了一個頭,起身默默走回禮席。太極道長瞥了一心道人的背形一眼,立即轉身舉步,再度向雲殿下麵的空地嚴肅而安詳地走了過來。

滿殿如死,藍衣人目光隨著太極道長步伐移動,不稍一瞬。

太極道長走至雲殿正前方站定,雲拂一搭左臂彎,同時左掌在胸前一立,向雲殿上打著問訊,緩聲說道:“敝派弟子一塵,年前隻知係死於貴壇金鷹之手,但不清楚是哪一位。如貴壇以為貧道可教,現在這就請貴壇主吩咐那位施主出麵,也將貧道一並成全了如何?”

藍衣人注目嘿嘿一笑,沉聲說道:“俗語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道長口氣既然如此堅決,看樣子也隻好恭敬不如從命。”臉一側,驀向身後喝道:“四鷹何在?”

身後金鷹行列中,立即有人應聲道:“卑職在此!”語音未了,人影閃處,一名身穿淺灰勁裝,外罩金邊大黃披風,年約四旬出頭五旬不到,扁臉,朝天鼻,眼角下垂,眉如破帚,相貌其醜無比的中年人,飄然出現於藍衣人座前。

由於雲殿太高,藍衣人身後的鷹字號人物除黃山要命郎中與眉山天毒叟一個有藥箱為記,一個身材奇矮以及少林兩僧僧裝未改,較易辨認外,餘者麵目,十九看不清楚。

如今此人這一現身,有人不禁低呼道:“啊啊!‘賀蘭醜煞’!”

原來此人乃“賀蘭五虎”的師叔,與五虎之師“賀蘭惡煞”為同門師兄弟,是東北黑道上有名的“雙煞”。姓鄭,字步揚。年事雖然不高,但在一套賀蘭絕學“霸王掌法”上,卻有著超人成就。尤精一種“追魂蓮子彈”的暗器,專門打在人身各處大穴,彈無虛發,霸道無比。

此人二十年前,年方二十四五,即因在第一屆武會上與華山當時的一流劍手無影劍方平在竟“紫榜”時兩敗俱傷而名揚武林。嗣後因與雪山無影俠結怨而失去音訊,鹹以為已死於無影俠之手。想不到仍然活著,且已成了風雲龍壇的第四金鷹,實在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但見藍衣人手一揮,冷冷說道:“能向太極道長請教,算是你的榮幸,去吧!”

醜煞躬身一聲道:“領諭”就地一個半旋,雙臂微揮,披風翼張,身軀筆直地自雲殿上飛身跳落而下。神態從容,恣式飄逸。賓席上立即發出一片采聲。采聲中,醜煞雙臂一攏,悠然落地;落地處,不偏不倚,正是太極道長身前丈五左右的正對麵。

髒叟見狀,不禁皺眉自語道:“看上去這家夥可還相當麻煩呢!”

白眉叟點點頭,灰衣駝背老人低聲笑接道:“光看不動手,不就得了?”

髒叟兩眼一翻,正待發作時,白眉叟指頭一豎,二人便住口向殿前望去。不知太極道長說了一句什麼話,這時但見醜煞冷冷一笑道:“姓鄭的當日也不過僥幸而已,區區幾顆追魂蓮子彈,憑道長這等身手,當然不會在乎了!”

太極道長雲拂一舉,肅容接道:“施主好說,就請賜招吧!”

醜煞聞言退出一步,注目冷冷地道:“主客有別,道長勿須客氣。”

太極道長雲拂平捧當胸,躬身口道一聲:“隨蒙相讓,貧道有僭了。”左袖一拂,原地遊走半圈,身軀驀轉;右手雲拂一招“雲仙引”,平胸向醜煞左肩輕輕掃來。醜煞冷冷一笑,左肩微卸,閃開來勢;身軀不退反進,左臂一翻“回波勒馬”,反撩拂柄;右手同時並指如戟,欺身迅向太極道長“期門穴”點去。

太極道長口喧一聲無量壽佛,道袍飄飄,驀地拔起二丈來高。空中雲拂一抖,拂尾蓬張有如針鬥,直向醜煞當頭罩下,右掌同時一帶一推,以一式“閑中好”,拍出一股強勁掌風。醜煞不敢硬接,一聲長嘯,引身側閃。覷定太極道長落身處,不容對方落地,右手平掌反切,猛向太極道長攔腰削去。掌緣如刀,既迅且疾,正是霸王掌法中的絕招“一剪梅”。

人在空中,無處著力,變招換式,極為不易。太極道長這時離地尚有五尺光景,身軀同時在急速下降之中,醜煞掌鋒已及衣邊。除了拚著一條右臂不要,斜身抗臂硬接以外,已無良策。睹此危急之狀,眾人不由得失聲驚呼起來。

在西邊賓席的一片驚呼聲中,東邊禮席上髒叟古笑塵一聲噫,便待長身而起。但偶爾回頭瞥及白眉叟雖然注目凝眸,神色較為緊張外,眾悟大師卻垂眉端坐,毫無表示;而灰衣駝背老人竟連看也沒看一眼,此時正悠然引首望去殿外,好似在等一個人突然不速來臨一般。

當下一皺眉,又複坐下。

忽聽灰衣老人喃喃說道:“擾亂軍心,理該問斬”髒叟勃然大怒,隻為心懸鬥場,急切間發作不出。當下瞪眼一聲哼,忍耐著再朝鬥場望去。先後不過刹那工夫,場中形勢已然大變。

岌岌可危的太極道長,就好似有意造成此一局麵,以便險中取勝一般。眼看業已力竭的下降之勢,在手中長拂一揮之下,寬大的道袍突然被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無形勁氣鼓然撐起,醜煞明知有異,一個收式不及,掌切處,如觸無物!太極道長雲拂回掃,醜煞立被震出六尺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