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地、人三老(2 / 3)

黑衣蒙麵老人臉一抬,嘿嘿笑道:“姓古的,你比剛才死去的兩位哪一位強?”

髒輿嘻嘻一笑道:“豈敢!豈敢!”

黑衣蒙麵老人哼了一聲道:“那你憑什麼強出頭?”

髒叟正待答腔,耳中忽然有人傳音道:“老魔在用緩兵之計!你再陪他聊下去,等他功力再恢複一二成,你化子可就完定啦!”

髒叟暗駭道:“可不是?”口中笑喊一聲:“憑福氣!”破竹杆一挺,招演“棍點骨透”,左掌一推,“洞賓排雲”!左掌右棍,向蒙麵黑衣老人同時攻出。

黑衣蒙麵老人挺立不動,對攻來兩招視如不見。髒叟暗哼道:“想以追待勞?做夢!”

腳下一滑,人已像風車般轉去黑衣老人身後,化虛為實,仍以先前兩招攻出。黑衣老人不得不轉身迎敵,身形才動,髒叟又已溜去一邊。

“對!對!就這樣,隻要纏他半個時辰,包管你化子大露臉麵!”

三四招下來,髒叟發覺“臥龍先生”果然料得沒錯。老魔一味找機會硬拚,以求速戰速決,偏他這套八仙掌法和身法,素以輕靈見稱。這時聽灰衣老人二次傳音過來,精神不禁大為振奮。忙中抽暇向灰衣老人遙遙扮了個怪臉,手底下益發滑溜起來。

眾悟大師見狀,立即洞然於胸。皺眉沉吟了一下,神色一動,突向灰衣老人低聲說道:

“先生不但熟知各派絕學,而且對貧僧兩位師弟有著特別了解;同時更明白少林弟子永遠不會向習得‘天慈地悲’、‘我佛如來’、‘眾生普度’少林羅漢拳三絕招的他派同道下絕情之祖訓,先生莫非”

灰衣老人輕輕一咳,低低傳音道:、“兩位大和尚沒何老漢下絕情的另一原因,也許是為了當他們被逐出少林時,講情碰釘子的隻有老漢一個。”

眾悟大師失聲低呼道:“原來是您?”

灰衣老人淡淡一笑,正待再說什麼時,驀地神色一動道:“啊!來了!”

一語甫畢,殿外已然遙遙送來一陣傳呼:“幫主駕到!”傳呼之聲,一聲接一聲,由遠而近。

髒叟一怔之下,急急飄身後退。黑衣蒙麵老人也是身形一頓,止步未追。髒輿望向眾悟大師,眾悟大師示意髒叟歸座。髒叟向禮席走回,黑衣蒙麵老人也自雲梯上緩步升上雲殿。

千百雙目光一致望向殿外。大殿中,又一度沉寂下來。

“幫主駕到!”傳呼之聲已至殿外。呼聲歇處,兩名彪形錦衣漢,分執“肅靜”、“回避”兩麵龍鳳旗,排步進入大殿之中。兩名錦衣漢身後是八對佩劍少年,八對佩劍少年之後是八對手提宮燈的絕色少女。最後是一頂龍鳳小轎,由四名錦衣漢抬著,十六對少年男女分列雲梯兩側,龍鳳小轎直升雲殿。

這時的雲殿上,除了一個黑衣蒙麵老人尚是端坐不動外,餘自藍衣壇主以下,人人均都離坐垂手,悄然肅立。原先藍衣壇主所坐之龍紋交椅兩旁,此刻已添置了兩隻綠絨軟椅。黑衣蒙麵老人坐在上首軟椅中,藍衣壇主則站在下首軟椅之前。

龍鳳小嬌一徑抬至居中那張龍紋交椅前輕輕放落。四名錦衣漢將空轎往下撤去時,後殿立即傳出一陣悠揚的細細笙樂。殿下東西兩席所有的目光,這時全都集中在雲殿上那個婀娜的背影之上。

當前這位令當今武林風雲為之變色的風雲幫主,從背影上看過去,似乎才隻不過二十四五歲光景。一身淡紫宮裝,明紗披肩,長裙曳地。唐人詩句中的“裙拖六幅瀟湘水,發聳巫山一段雲”,如用來形容目下這位紅粉羅刹,該是最恰當不過了。

當下但見她分向黑衣蒙麵老人和藍衣壇主微微一福之後,立即款款而緩緩地轉過身來。

臉上雖然齊額垂覆著一幅淡紫麵紗,但由於那幅麵紗特別稀薄柔軟,挺俏的鼻尖、弧形的秀唇以及熟桃的雙腮,均都隱約可見。尤其自兩隻黑白分明的妙目中所射出的那道剪水秋波,更是明澈柔媚,盈盈醉人。眼波僅在西殿賓席約略一瞥,立即轉往東殿禮席中搜視過去。

藍衣壇主臉孔低垂,嘴唇微微啟合,顯然在以傳音方式報告前此經過。前者明眸閃漾,似乎聽得甚為留意。最後輕輕一哦,突然脆生生地說道:“取那對金筆來!”

藍衣壇主應聲自懷中取出一隻錦盒,送至幫主麵前。風雲幫主接過打開,自盒內拈起兩支金光閃閃的金筆,反複審查了數遍,素腕連揮,兩支金筆立即帶起一陣輕嘯,射向殿下,落於殿心。秋波滿殿回掃,然後目注殿心雙筆脆生生笑說道:“金判韋大俠,金筆已至,人今何在?”

竊竊私議,應聲而起。千百對流轉不定的目光,這時忽然帶著訝異之色逐漸趨集一點,指向是賓席上那位自稱“臥龍先生”的灰衣老人。

灰衣老人剛剛自座中起身,髒叟趕忙低聲說道:“喂!臥龍先生,這時候你起身做什麼?”那“臥龍先生”偏臉睨視一笑,腳下不停,悠然逕向殿中走去。

人至殿心,俯身將兩支金筆拔起,順手納入懷中。然後直腰麵向雲殿,目注風雲幫主,淡淡地說道:“陰少華,’你要見韋公正有什麼事?”

風雲幫主秋波徒亮,藍衣壇主已搶著喝道:“臥龍先生忘了前約嗎?”

“臥龍先生”直如未聞,注目接著說道:“陰少華,現在該你說話了,對嗎?”

風雲幫主秋波一注,沉聲道:“就是你嗎?”

“臥龍先生”微微一笑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風雲幫主臉色一沉,注目道:“前些未間無名派尚擅易容之術,尊駕現下之麵目委實難以辨認,願請恢複本來麵目說話。”

“臥龍先生”淡淡一笑道:“隻重衣冠不重人,此之謂歟?”口中笑說道,雙臂一抖!

那襲灰色長衫立即被一股無形漲力震得四分五散,破布化蝶,飄飄四飛!

仰天長笑聲中,左手掀發,右手抹須。刹那間,須飛發舞,一名老態龍鍾的灰衣老人赫然變成一位長方臉、膚色微紫、直鼻方口、修眉鳳目、雙目精光似電,英挺中另透一股豪放之氣的中年藍衣大俠。

“金判?”

“金判!”

“金判韋公正!”

歡呼雷動,如瘋似狂。

武維之低下頭,眼中滿含熱淚。淚眼迷離中,眼前似有物影一閃,一蓬白皚皚的假發倏然飄墜腳前。心頭一動,連忙用腳將假發踏住。覷清無人注意,腳尖一挑,假發盤糾中,一張狹小的紙片赫然入目。他撿出藏於掌心,同時將腳下假發撥開,展掌門目看去。紙片上寫道:“見字立即離開,在任何情況皆不得停留。”

這時,殿門口正好有人走動,武維之不敢怠慢,咬咬牙,毅然起身,裝成欲趕上門口與他人談話的樣子,急步走出殿外。一下殿階,腳下立即加快,片刻之間,已來到金龍廳外。

歡呼聲以及師父豪放的笑聲,逐漸低微遠離。仰望雲天,眼前再度模糊起來。

驪山位於臨潼縣東南,距華山約莫百裏光景。兩山之間,地處荒涼,人煙甚為稀少。武維之兩個時辰的飛跑,落日時分,已然抵達離驪山不足三十裏的戲水。為了填饑,也為了恢複一下體力,以應即將臨頭的艱巨行動,他在水邊一座樹林中暫時歇下腳來。

他默默地嚼著無味的幹糧,腦海中一片空白。在他背後不遠的林蔭深處,有著一座殘破的古陵。那座很可能即為潘嶽西征賦所稱“敗於戲水之上,身死驪山之北”的周朝昏君幽王之墓,他雖然進林時已然看到,這時連看一眼的心情也打不起來這是很可惜的,要是他像平日那樣對古跡有興趣的話,那麼這時墓後的那名破衣老婦便將無所遁形了。

破衣老婦係自華山一路跟來。武維之走下蓮華峰時,這名看上去大約七旬左右,麵目甚醜的破衣老婦,卻將武維之瞧得清清楚楚。

破衣老婦將他瞧清之下,不由得暗暗疑忖道:“此刻的峰頂龍壇內,應該是最緊張熱鬧的時候。此人步履匆忙,眼眶微紅,他是誰?又怎會選上這個時候悄然抽身的呢?”於是那名破衣老婦懷著一探究竟的心情,遙遙綴了下來。

破衣老婦表現在輕功上的成就假如給武維之看到了,定會大為震驚。不過,在遙綴了片刻之後,破衣老婦也有點詫異起來。她不住的尋思道:“此人施展的是昆侖‘飛燕身法’。

但昆侖一派,除了上代掌門天盲老人以及本代掌門東海劍客以外,就是目下投身在風雲幫的‘昆侖三劍’,也不見得就比此人強出多少。而此人顯然不是昆侖弟子,這是怎麼回事?”

及至發覺武維之取道驪山方向,不由得立即決定:“去驪山風雲總壇嗎?那就非跟下去不可了!”

武維之低頭走向一段盤虯的樹根,破衣老婦毫不費事地身形一閃,繞到他身前那座古墓之後。武維之轉身麵向林外坐下,破衣老婦便半探著臉,在墓後守候。武維之用完幹糧,走到河邊飲了兩口清水,再度上路。破衣老婦因為已確定了他的去向,容他走遠,這才緩緩自墓後走出。

夕陽西下,暮諸蒼茫。整座驪山罩入一片朦朧之中。

一條修偉的身形,沿“古樵坡”如飛而上。經過了唐代的“講武壇”,經過了漢文帝的“露台”。秦始皇焚書坑儒的“坑儒穀”中,泉水淙淙而流。所有這些使驪山成名於史冊的古跡,皆未能留住武維之的如飛上升。

漸漸地,坡道平坦,一個有苔石圍繞的大池,呈現眼前。池水嫋嫋地蒸發一股帶有異味的熱氣。武維之目光至處,輕輕一哦,頓然停下了腳步。他輕聲喃喃自語道:“她說的那個‘大池’大概便是這裏了。”

一點不錯!“待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這兒正是楊貴妃當年“洗凝脂”的“華清池”!隻不過沒有了“玉樓”,沒有了“他樂”,也沒有了“霓裳羽衣”和“鞭蓉暖帳”罷了。

武維之手指在空中輕輕一比,立即循池向西奔去。池頭盡處,是一條羊腸狹道。一切均如紫燕十三所說,狹道中岔路分歧。武維之毫不遲疑地逢彎左拐,先後走了約莫頓飯光景,出穀抬頭,十丈開外,果然是一片懸崖。懸崖之上,屋宇連綿,大概便是“聖母官”了。

這時業已起更,一輪明月正自東邊山頭冉冉升起。懸崖兩邊都似乎有路可通宮後。武維之隱身石影下,正盤算著應打哪邊向宮後排雲峰走,以便進入“天鳳府”時,掃目之下,不由得駭然一震。原來他一心打量崖頂情勢,竟忽略了近在身前五丈之處的情景。麵前這塊穀地,寬廣平坦。月色下,此刻正靜悄悄地坐著三男一女,四個年事甚高的老人。

三位老人坐在三隻蒲團上,每人麵前放著一隻石幾,石幾上除一盞一碟外,別無他物。

他所能看到的,隻是三位老人的背影。三老坐位各距五尺左右,中間那位老人身材最高,一身白衣。左邊是位黃衣老人,頭發灰白。右邊是位青衣老人,頭發全白。兩人均較中間的白衣老人矮了半個頭。

三個老人對麵,臉向這邊坐著的,是一位風韻猶存的紫衣中年婦人。三位老人端坐不動,麵目及表情均不可見;而麵向這邊的那名紫衣婦人修眉微皺,似乎在瞑目思索什麼。

武維之心頭一動,暗呼道:“三老,一定是天、地、人三老!”同時,他可斷定:三老對麵的那名紫衣婦人,一定就是當年的“玉門之狐”,今天風雲幫的“太上幫主”陰美華!

三老他雖沒見過,但從三老衣著以及坐位猜測,他知道中間坐的那名老人可能就是“天老”司徒奇,而左邊黃衣老人是“地老”黃玄,右邊青衣老人是“人老”諸葛符,也應無甚疑問。

三老果然聯袂出世了,這真是個令人欣狂的發現。不過,三老既然聯抉找上門來,現在卻跟這個女魔不發一語地對坐著,卻是為了什麼呢?

他為自己的謹慎感到安慰,心想,還好沒有一下衝出去。現在,他將身子跟石壁貼得更緊。心跳著,注目場中,不稍一瞬,竟將本身此行要務忘得幹幹淨淨。

沉默繼續著,又是盞條光景過去了。玉門之狐眉峰雖然時而眨動,卻始終合目無語。這段期間,三老均各淺啜了一口清茶,也沒其他表示。

月亮又升高了三尺光景,益發明亮起來。忽然間,左首的地老輕輕咳了一聲。玉門之狐似被驚覺般驟然睜開眼皮,先是歉然微微一笑,然後這才目光稍偏地老,注目柔聲道:

“‘一品簫’在這數年中,一直為本幫好好的招待著。關於這一點,三位能夠相信嗎?”

武維之心頭一震,暗忖道:“原來在談我父親”一念及此,呼吸幾乎停止。

忽聽地老冷哼一聲道:“交出人來,他自己會告訴我們。”(武維之不由得激動地想到:“是的,師父沒說錯!雖然他孫兒黃衫客黃吟秋無惡不作,但這位老人畢竟是可敬的。”)

玉門之狐笑意一斂,皺眉道:“寬限三天也不行嗎?”

人老沉聲緩緩接道:“三年已經夠長了!”(武維之心頭一酸,暗呼道:“外祖呀外祖!您老既知這樣說,那麼過去的三年,以及自我娘回到您身邊以後的那段漫長歲月,您老又怎一無表示的呢?”)

玉門之狐目光一掃人老,好似甚感為難的道:“解藥在少華身上,她人去了華山,三位不是不知道。她最遲明天就會回來,三位何不稍稍通融一下?”

中間天老冷冷沉聲說道:“我們要的隻是一品簫本人!”

玉門之狐轉正臉,意頗懇切地苦笑道:“這怎麼行呢?老身母女一錯再錯,如今既然蒙三位不咎既往,老身如交出的隻是一個廢人,怎生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