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連環計(2 / 3)

師徒同時輕輕一啊,少年長長噓出一口氣,接著又說道:“也許那人不知道我是誰,或者以為我已斃命,一見我倒下,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便冷笑著調頭而去。而我,沒有多久,也就暈過去了。”

金判神色一緊,微顯失望地注目接口道:“那麼他們去了哪裏,你也不知道了?”

青衣少年搖搖頭,虛弱地笑了一下道:“不,我注意到了。”

金判一聲哦,目光閃動,忙道:“去了哪個方向?”

青衣少年甚為興奮地微笑著道:“我倒下之後,雖然心頭氣血翻騰,五髒欲裂,但我在迷糊中,仍清楚這是最要緊的一刹那。於是勉力提起最後一絲真氣,掙紮著支起半個身子,隱約看到他們一行大部分沿官道繼續西去,其中卻分出一小支,渡渭水而北。武叔叔乘坐的是綠絨軟轎,就在那裏麵……”由於興奮過度,說至此處,口一張,突然噴出一口紫血,臉色一白,人即再度昏厥過去。

武維之失聲道:“師父!”

金判注目搖搖頭道:“沒有關係,這是一口淤血,吐出來也好。”說著,示意武維之將少年扶起,並命其以雙掌罩定少年背後左右鳳尾穴,以本身真氣,助其緩緩引神返元。自己則從懷中取出一隻藥瓶,倒出一顆紅色藥丸,塞人少年口中。

這時天已大亮,武維之一意行動,心無旁貸。金判則在周遭來回蹁步,一會兒望望少年氣色,一會兒望望天色,顯得甚為煩躁不安。忽然間,兩道長周一斂一放,似乎毅然有了決定。

金判身軀一蹲,先將少年雙腕握在手中,詳細察了一遍,然後臉一抬,向愛徒注目沉聲說道:“細察脈象,已無大礙。待他再蘇醒後,有車攔車,有馬攔馬,否則由你背負,立即送往華陰丐幫分壇,交丐幫護理,師父不能再等了。”

武維之愕然抬臉道:“師父要去哪裏?”

金判一麵站起身,一麵匆匆說道:“渡過渭水再說,追到哪裏算哪裏。”武維之明白師父心意,一個請求本待脫口而出,目光偶瞥身前青衣少年,口一張,欲言又止,黯然低下了頭。

金判匆匆語畢,衫角飄動,人已走出數丈之遙;身形驀地一頓,忽然止步回頭,沉聲交代道:“如果你師姑她們問起,你可以照實告訴她們,不過請她們不必有所行動。而你自己,卻不妨回頭沿官道西行,向長安方麵偵察過去。但必須謹慎小心,未跟師父會合之前,千萬不可力拚,知道嗎了”

武維之點點頭,暗啞地應了一聲。師父此行,他不能阻止,也沒有理由阻止。但一旦追及之後的結果將會怎樣,不難想象得到。他們師徒在習成了完整的大羅神功的今天,武功方麵雖可不將陰氏母女放在心上,但古諺雲:雙拳不敵四手,好漢抵不住人多更何況父親一品簫尚淪於魔手,處處投鼠忌器呢!他思念至此,熱淚不禁奪眶而出。

金判向愛徒交代完畢,如飛走去渭水河邊。伸手折下一段枯枝,遙擲河心,跟著騰身一躍,單足一點水麵,身形再起,已然越過十來丈寬的河身落向彼岸。藍影閃動,如風飄雲行,眨眼消失不見。

武維之衣襟盡濕,但雙掌卻未鬆懈分毫。這時感覺阻力一消,知道青衣少年本身血脈已通,忙湊身向前輕輕問道:“兄弟,現在感覺怎樣?”

前麵青衣少年低聲回答道:“我很好……隻是……還不能走動罷了。”

武維之抽掌站起,極目向官道兩頭望去,空道寂寂,什麼也沒有發現。稍稍躊躇,立即俯身說道:“我抱著你走吧!”

青衣少年身軀一偏,急急說道:“不,不,不!”一連三個“不”,神色緊張之至。

“這是家師的吩咐,而且我也不太累,兄弟又何必見外?”武維之口中笑說著,不容對方再有表示,伸臂將青衣少年抄起,摟在懷中,放步向官道上縱去。青衣少年隻稍稍掙紮了一下,即埋首懷中,不再一動。

武維之疾行如飛,走著走著,忽然感覺青衣少年的身軀逐漸柔軟熨貼起來,抱持也較先前更為方便,手臂緊了緊,腳下益發加快。這樣又走了片刻,午時光景,華陰城已然遙遙在望。

忽然間,武維之胸口一熱,初尚以為自己真力耗損過度,懷疑體力已告不支,默默凝神查察了一下,這才發覺那股熱流原來傳自懷中青衣少年的雙頰。當下腳步一緩,俯臉向懷中細聲問道:“難道又不舒服了嗎?”

青衣少年頭臉埋得更緊,低聲斷續地道:“我……很好……快走吧!”

武維之意猶不釋,斂眉遲疑地道:“那麼怎會燙得這樣厲害?”前額一低,湊近接著說道:“來來,你抬起臉來,讓我用額頭量量看,你究竟是不是發燒?”

青衣少年雙腿一蹬,微帶怒意地叱道:“怎麼這樣嚕嗦?不走就把我放下!”

武維之先是一怔,旋即放聲大笑起來。懷中青衣少年似乎吃了一驚,身軀微震,肘彎撐處,仰起半邊紅暈如醉的臉孔,注目迫切地道:“你笑什麼?”

武維之笑著說道:“笑什麼?笑你這副脾氣。怪不得師父他老人家會認識你,原來你的脾性跟我們師徒竟同一格調。哈哈哈!”笑畢,又接道:“不過這一來,我可放心了。你元氣已比剛才充沛得多,安抵華陰,大概沒有什麼問題啦!”朗笑著,重新放開腳步。

他們進得城來,已是午末未初時分。城北丐幫華陰分舵,那座道觀前,一向笑口常開的丐幫幫主髒叟古笑塵正皺著眉頭,來回地踱著。頭一抬,看到武維之,方驚喜地噢得一聲,驀然察及武維之手上抱了人,不禁目光一直,急步搶上,連聲道:“怎,怎麼了?”

武維之連忙搖頭道:“沒事,沒事。”腳下不停,一運進入觀內。

觀內,院中,黑無常在煩躁地揪著頭發;白無常攏手望天,一動不動,像座白色佛像。

隻聽玉女司徒雪一聲喜呼,自大殿上如飛奔出。雪娘聞聲抬頭,輕輕一哦,也忙下殿走了過來。

玉女司徒雪把著表哥手臂,迫不及待地道:“這人是誰?”這一問,可將武維之間住了。事情經過得那樣倉促,師父沒有說,他也忘了問,天曉得這人是誰?

武維之正在發窘,身旁忽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交給我,武少俠。”語音甫畢,一雙自玄色衣袖中露出的皓腕,已從武維之懷中將青衣少年一把接了過去。

武維之見是巫山神女,先是一呆,旋即省悟過來。師父昨夜分明說得清清楚楚:他自華山趕來,是因為聽到玉女跟黃衫客走在一起的消息,放心不下,才臨時將暗中伺察風雲幫的任務,交代藍鳳。這青衣少年不是藍鳳,還會是誰?

這時的藍鳳,雙頰火赤,雙目緊闔,不動不語。巫山神女姑侄情深,一時未察就裏,約略掃視之下,忙向武維之問道:“這丫頭在哪兒遇的事?令師見過她沒有?”

武維之臉孔一陣熱,連忙定神將經過說了一遍。他強調了一點,說他這樣做,完全是師父的命令;他也粉飾了一點,說藍鳳人雖無礙,卻一直沒醒。神女點點頭,將藍鳳抱人後殿。

武維之目送神女背影消失,暗恨道:“我連這個也沒想到,該多糊塗?”

玉女見他發呆神情,不禁輕輕一哼,冷笑道:“這段路這樣短,真是美中不足”武維之聞言一驚,知道表妹又生誤會。礙著身邊人多,想解釋又感不便。正覺尷尬之際,玉女又是一哼,人已轉身走去觀外。

武維之正擬追出,髒叟古笑塵忽向雪娘問道:“司徒大姊,你看這事如何處理?”

雪娘朝武維之望了一眼,武維之隻好停下腳步。雪娘沉吟片刻,歎道:“韋公正的吩咐,雖然有他的道理,可是這消息我們不知道便罷,現在既然知道了,誰又能置身事外?”

髒叟古笑塵連連點頭道:“可不是。”

雪娘頓了頓,接著說道:“依妾身之意,神女餘女俠可暫時留下,一方麵照應藍鳳,一方麵作為我們聯絡總站。我們幾個則分成兩路,妾身母女與大名雙俠追上去接應金判,古幫主帶維之賢侄向長安方麵偵察。同時動員貴幫全部人手,分向各派聯係。必要時,隻好玉石俱焚!古幫主以為如何?”

髒叟古笑塵一挺胸道:“就這麼說,走!”手向武維之一招,同至現外安排調度。

雪娘匆匆進入後殿,不一會,也走了出來,駐足四下一望,不禁咦了一聲,向觀前一名丐幫弟子問道:“我那丫頭呢?”

那名三結弟子躬身答道:“剛剛離開沒有多久。”

雪娘臉色微變,忽向髒叟強笑著揮手道:“我們走我們的吧!”未等髒叟有什麼表示,已然舉步。髒叟以眼角瞥了武維之一眼,輕輕一歎,大步跟上,黑白無常走在第三,武維之走在最後。

這時武維之思維繁歧,心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滋味。父親的下落、師父的安危、表妹的任性出走以及他們這一行的命運,像一層層稠密的蛛網,緊緊地粘裹著他的心靈。

五人出了城,不消一個時辰,已來到武維之師徒剛才分手的丁字路口。武維之越前一步,回身指著說道:“師父是從那邊渡河的。”雪娘循指望了一望,立即向黑白無常點點頭,走向渭水河邊。

雪娘、黑白無常均仿金判適才渡河方式,一一到達彼岸。黑白無常身手雖比金判差得甚遠,而雪娘在起落間,其輕靈飄逸之處,卻比金判遜色有限。髒叟目送雪娘背影遠去,不禁喃喃慨歎道:“人說‘淩波雙仙’不在‘武林雙英’之下,果非虛言。”

武維之明白,他們師徒已今非昔比,髒叟遠不知道。當下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髒叟沉吟了一下,忽然轉過身來道:“風雲幫總壇在驪山,兩分壇一在終南,一在華山,均在陝西境內。今天是二月初七,距二月十五日的北邙之會,隻剩下八天,而上述三處地方,離北田最近的也須五天行程。風雲幫主既已答應赴會,現在不但不向洛陽方麵接近,反而背道西行。其中是何道理,你想得出來嗎?”

武維之皺眉應了一聲:“是呀!”星目數轉,突然變色頓足道:“糟!我們統統上當了!”

髒叟神色一緊,忙問道:“上什麼當?”武維之聽如不聞,走不是,留也不是的就地連轉了好幾個圈子,忽然蹲下身子,以手指在地上畫起圖來。

髒叟驚疑不置,湊過去一看,見地上畫的,隻是一個簡單而不規則的空心三角。不禁莫名其妙,皺眉喃喃道:“這什麼意思,老弟?”

武維之往地一坐,自語般恨聲道:“你料得不錯,他們不去北邙啦!”

髒叟手向地上一指,皺眉遲疑地道:“是的,從他們分別奔向西北的情形看來,他們可能已無赴會誠意了,不過,你老弟現在畫的這個三角形,又代表什麼呢?”

武維之在右下角虛圈了一下,仰臉道:“這一角,代表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

髒叟不甚了解地點頭唔了一聲。武維之又在左下角虛圈了一下,接著說道:“這一角,將是該幫西行的大部分人馬,抵達後轉變方向的地方,我們姑且假定它是長安。”

髒叟點點頭,又唔了一聲,武維之手指移到三角尖端,恨恨接道:“所謂分道,不過是一種煙幕罷了。而這裏,殊途同歸!兩線會集之一點,很可能便是該幫新的總壇所在地!”

髒叟遙眺西北天邊,凝眸喃喃道:“那一邊,會是什麼地方呢?”

武維之俯首沉思片刻,突然跳了起來道:“快走,我知道了!”

髒叟匆匆回過臉來道:“什麼地方?”

話尚未完,眼角人影一晃,武維之已如飛奔向渭水河邊。頭也不回地,在衣袂破空聲中留下兩個字:“仇池!”

二月初七、初八、初九……三天來,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總數約莫在三十上下的詭秘人物,正擁衛著一頂綠絨軟轎,向隴西趲程疾行。經馬鬼坡,越五丈原,過扶風,奔鳳翔。

厚厚的轎幔,深深低垂。大隊人馬也分分合合,散聚無常。每離開一處不久,即有一名身穿天藍色長衣、風塵仆仆、雙目如電、氣派豪壯、神色卻透著焦躁的中年人隨後追蹤而至。由於前麵這一群經常分開數批,追蹤的金判在頭兩天中,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最後索性改做問轎不問人,才算沒有追丟。

藍衣人追綠絨軟橋,其後又有一名姿色極佳的中年美婦,帶著二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無常模樣的人物追問藍衣人的行蹤去向。再後來,又有一名黑衣少年跟一名破衣老叫化追問前麵所有的人,沿路的住民不禁紛紛議論起來。就這樣,像走馬燈似的,三天過去了。

第四天,二月初十清晨,和煦的陽光靜靜地照在隴西荒原上。仇池聳立於荒原中,遙遙望去,活像一隻停止爬行的巨大蝸牛,盤旋而上,雄偉、幽深而蒼鬱。

這時,一行服飾各異的武林人物,忽於荒原中出現。行伍中,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頂綠絨軟轎。領先奔馳在前的,則是一匹毛色純黃的追風快馬。馬上坐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紫衣蒙麵人,由於臉上垂有紗巾,麵目看不甚清楚。

紫衣人於急馳間,偶爾抬頭,瞥見一峰阻道插天。一聲輕哦,勒韁撥轉馬頭,同時舉臂向後麵遙遙揮舞。大隊人馬轟然發出一陣歡呼,立即四下散了開去。三五成群,到處倒臥著。有的縱聲談笑,有的閉目養神,一個個都為仇池在望而顯得寬鬆起來。兩名彪悍壯漢卸落肩上的綠絨軟轎,緊挨轎旁,對麵席地坐下,同時各自背袋中取出幹糧,準備食用。

就在這時,後麵來路上,突然風馳電掣般奔來一條藍色的身影。來勢之疾,無與倫比!

僅三五個起落,即已搶至綠絨軟轎停放處的五丈之內。第一個發現的,是馬背上的紫衣蒙麵人。可是,這時的紫衣蒙麵人距綠絨軟轎最少也有半裏之遙,如想迎接,已是萬萬不及。

“闖轎,金判一”一聲厲呼,荒原中立即陷入一片騷動。

一條條身形,先後竄出,密如飛蝗。紫衣蒙麵人鞭馬如飛,也向軟轎亡命趕來。說時遲,那時快!容得一名灰衣老者趕至,藍色身影已進入軟轎五尺之內。

灰衣老者衣襟上繡有金鷹,顯係龍壇金牌人物,眼看落後一步,情急之下,雙掌齊揚。

隨著一股強勁掌風,和身向金判後背撲上。金判一聲大吼,猛然頓足回身,向身後橫劈一掌。掌出處,灰衣老者身軀一歪,踉蹌跌出五六步,方始勉強拿樁站住。後至請人見了,目光一直,衝勢均都為之一緩。

怒嘯急馳而來的紫衣蒙麵人,這時尚在十數丈之外,眼看眾人群生怯意,不禁又怒又急地揚鞭暴喝道:“廢點子,快!”抬轎的兩名壯漢,如夢初醒,雙雙轉身,四掌齊揮,合力向軟轎力劈而出。

金判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壞在這兩名抬轎的蠢貨手上!耳聽身後一聲暴響,不禁魂魄俱飛!急急旋身,已晚一步。綠絨軟轎仰天翻倒!轎簾斜卷,一條穿著白衣的身軀,半在轎裏,半在轎外,麵地俯臥,一動也不動,顯已氣息全無。

這時,三十餘名風雲幫徒,於三丈外排成一個彎月式,紫衣人控馬居中,緩緩摘下麵紗。麵紗取去,露出的是一張妖豔無比的麵龐,正是風雲幫主彩鳳陰少華。

露出本來麵目的風雲幫主,朝躺在地下的白衣屍體瞥了一眼,轉而注目金判,冷冷笑說道:“一品簫最後竟死於金判的追逼,很意外喲?”

這時的金判,豪氣盡消,萬念俱灰!丹鳳眼中噙滿淚水,身軀搖搖欲墜。他沒有理會風雲幫主說些什麼,也忘了強敵環伺的處境,大跨一步,便在屍旁跪了下去。熱淚如珠,滾滾奪眶而出,顫抖著,伸出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