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身心同陷一片空白的金判,雙手顫抖著撫上亡友屍身的這一刹那,一件怪事陡然發生。那個“白衣屍體”,不待金判手至,突然一滾坐起。白色衣袖一抖,露出五根瘦黑有如雞爪般的手指,一屈一彈,五道陰柔疾勁的銳風直奔金判胸前“天溪”。‘人迎”、“氣舍”、“靈窗”、“不容”五大要穴。饒你武功通玄,處此情況下,也無招架之力。金判征得一怔,五穴已被分別點中。
白衣人冷冷一笑,拂衣立起。指劃處,一襲白衫應手裂脫,白衫脫去露出一身黑衣,人也陡然矮了一截。偽裝一品簫的不是別人,正是風雲幫那位太上護法,鬼愁穀主。
三十餘名風雲幫徒,一至縱聲大笑起來。風雲幫主飄身下馬,笑盈盈地來至金判身前,媚眼一斜,俯身笑道:“知道嗎?金判,此即君子可欺之以方也。”
金判由於穴道被點,全身真氣已散。這時人倚轎架,默默地掃了風雲幫主一眼,然後長長噓出一口氣,闔目無力地道:“陰少華,謝謝你了。”
風雲幫主微微一怔,訝道:“你說謝謝我?”
金判淡淡一笑,仍然閉著眼皮道:“雖然這種手段太過卑劣,但現在證明了一品簫沒有死。要死,金判和一品簫也將死在一起。這一點給予韋某人何等安慰,幫主體會不出嗎?”
風雲幫主呆了一下,大為掃興。輕哼著,回身上馬,注目冷笑道:“是的,安慰吧!要死在一起恐怕不僅金判跟一品簫你們二位呢!”金判臉一仰,唇角露出一抹冷傲的不屑之色,沒再接腔。
風雲幫主馬韁一帶,正待向眾人交代什麼時,秋波偶掃來路,突然一聲咦,凝眸自語道:“那幾個又是誰?”未待別人回答,點點頭,接著說道:“噢,雪娘。後麵二人呢?對了,大名黑白無常,二個不識抬舉、自尋死路的東西!”金判愕然睜目,忽又搖搖頭,輕輕一歎,重將眼皮黯然合上。
風雲幫主臉一偏,向著另一匹灰馬上的一名身穿紅衣、眉目妖冶佻達、年約二十四五的少婦問道:“曹香主,你看來人距此還有多遠?”被問話的紅衣少婦,正是在紫陽為“天盲叟”饒命放生的那個總壇執法,已故“九尾靈狐”曹九姑的孫女,“小靈狐”曹瑤姬。
小靈狐稍稍遲疑了一下,注目說道:“似在三至五裏之間。”
風雲幫主又問道:“以他們目前腳程,曹香主以為尚須多久方能抵達此間?”
小靈狐想了想,答道:“可能要半炷香光景。”
風雲幫主遙望著,陰陰一笑,忽又偏臉說道:“三老為天盲老鬼救走,‘七步艾’雖毒,但以人老諸葛符對藥物常識之豐富,以及老瞎子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三老複原自在意中。三老再加上天盲老鬼,不能令人無憂。曹香主說得對,可力敵者,則力敵,否則以智取為佳。本座采用香主首策,金判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雪娘歐陽皓珠,為無憂子獨女,素有淩波仙子之譽,功力不遜金判、一品簫,而遠在昆侖三劍之上。以我們現有的實力,雖不足為患,但力拚終不免損折。曹香主尚有良策否?”
小靈狐俏目滾動,格格笑道:“還不簡單,如法炮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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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娘領著黑白無常抵達時,荒原上,又是另一個不同的場麵。
她看到的是:綠絨軟轎簾幔低垂,正靜靜地端放一邊,由三十餘名風雲幫徒團團圍著,無隙可乘。風雲幫主控馬注目,一動不動,神色極為端凝。而當前的一片空地上,正有二人相隔五尺,盤膝而坐,四掌遙抵。內力之較量,似已進入最後的生死存亡關頭。迎麵坐著的,是身穿黑衣的風雲幫太上護法,鬼愁穀主;背向而坐的,一身天藍長衣,麵上藍紗隨風飄動,正是她們三人數日來一直放心不下的藍衣金判。
雪娘見此情形,雙手向後微微一擺,先將黑白無常約住,以免亂了金判心神,同時凝神向場中雙方打量起來。但見鬼愁穀主麵現冷笑,神態從容;金判的表情不可窺及,但是從不住微震的雙眉望去,似感極為吃力。
雪娘看清後,心頭不禁大急,暗忖道:“韋公正這人,怎麼忽然糊塗起來?敵方主力一半在此,而你僅寡人一個。別說這老醜鬼功力在你之上,就算你能將他打敗,那時你以強弩之末,又將如何逃出重圍?”念甫及此,忽聽鬼愁穀主哈哈一笑,雙掌一震一推,金判一聲悶哼,仰麵翻倒。雪娘怕對方乘機再下毒手,情急之下,也未加詳察,急喊一聲:“黑白雙俠,上去擋住。”
黑白無常武功和人品雖非一流,血性和傲氣卻是天生。他們為爭一口閑氣,追蹤一品簫先後達十數年之久,而今又為報答金判以禮相待的知遇之恩,聽命奔走,全然不計本身安危。這時不待雪娘語畢,二人已雙雙飛身搶出。雪娘於一聲喊出之同時,人也疾向金判奔去。
黑白無常剛搶到金判身前,忽聞背後一聲尖促脆噫,駭然回頭一看,救人的雪娘正往地麵倒下,而被救的“金判”,卻在大笑聲中站了起來。麵紗揭開,露出的是一張鷹鼻獨目的瘦臉,正是龍壇第三鷹,終日藥箱不離手的黃山要命郎中崔魂!
風雲幫主一笑再度下馬,從要命郎中手上接過一顆紅色藥丸,走至臉色呈青紫的雪娘麵前,纖指連彈,先閉了雪娘二處穴道,然後將藥丸納入雪娘口中,同時得意地笑道:“崔鷹主的絕活便是一手毒器,讓他這樣對待女俠,本來不妥。不過,眾人中惟有他的身體與金判相近,無可奈何,隻有派他出場。尚好他的解藥還不錯,藥到毒消,來得快,去得也快。女俠多多包涵了!”
她說的確是實話,等她把話說完,雪娘臉色已稍稍好轉。神智回複清醒後的雪娘,什麼也沒說,睜眼不住打量著剛由要命郎中身上脫下的那件天藍長衫,目光充滿疑惑和惶駭之色。
風雲幫主隨著朝地上的藍衣望了一眼,似嘲似歎地搖搖頭,喃喃自語道:“他人之安危,永遠較自己的安危為重。這大概就是他們名門正派其所以被稱為名門正派的最大原因吧?”接著淡淡一笑,向遠處綠絨軟轎一指,側目道:“那裏麵的人,能為你解答,要去問問嗎?”雪娘這才明白,原來金判已先她一步受製。想及武林雙英,至此陷魔掌,止不住一陣心酸,默然垂首。風雲幫主滿足地嫣然一笑,返身躍登馬背。方將麵紗重新戴好,正待指揮眾人如何安置金判、雪娘以及黑白無常等四人時,小靈狐曹瑤姬忽然指著來路,咦了一聲道:“她們兩個怎會在這時候打這條路上來的呢?”
眾人循聲望去,來路上,兩匹青鬃馬正朝這邊揚塵疾馳而來。兩名騎者由於趕路心急,一致伏身埋首。隻見兩個身軀隨著馬步騰躍起落,麵目卻不十分可辨。但從兩個迎風飄揚的衣角和長發判斷,似為兩名少女。風雲幫主注目之下,皺眉自語道:“會是她們兩個嗎?”
說話之間,兩騎漸近。
在離眾人不足十丈之處,其中一匹馬因這邊有著同類,不禁一聲長嘶,奔跑得更為迅速起來。馬上少女抬頭之下,似乎吃了一驚;直起上身,馬韁一收。由於勒勢過猛,馬兒痛嘶著,就地滴溜溜轉了一圈,方緩下衝刺之勢。另一少女反應相當靈敏,以同樣動作,也將坐騎控住。二女相顧之下,不知說了一句什麼,突然雙雙一聲歡呼,馬腹一夾,抖韁向這邊縱來。
風雲幫主又喜又疑地點點頭道:“唔!果然是她們兩個。”
這時,眾人也已將二女麵目瞧清。二人年紀均在十七八之間,腰懸短劍,一色青布勁裝;一個眼如圓杏,一個長發垂肩,姿色都生得不惡,一點不錯,正是風雲幫主貼身使喚的風雲二婢!
兩婢近前,滾鞍下馬,雙雙俯伏在地,喊道:“幫主萬安!”
風雲幫主揮手道:“起來吧!”兩婢磕了一個頭,跪著沒有動。風雲幫主咦了一聲道:
“難道太上幫主那邊出了什麼事不成?”
杏眼風婢仗地顫聲說道:“是的,天鳳後府出了事,幫主那塊紫色玉硯不見了。”
風雲幫主鳳目一睜,失聲道:“你說什麼?”
杏眼鳳婢顫聲道:“就是幫主前往華山的那一夜,婢女們奉太上幫主令召,至聖母宮伺候她老人家。天亮後回到後府,發覺府中情況有異。經過逐一清點,這才查出已有人直入過後樓密室,取走了那塊紫色工硯。”
風雲幫主咦了一聲道:“太上幫主有她自己使喚的人,從來也沒叫過你們二個。況且後府乃是本幫之重地,我去華山,你們一個不帶,就是為了怕出意外。她老人家不是不知道,怎會忽然將你們二個一齊叫去的呢?”
風婢顫聲答道:“太上幫主之令,婢子們不敢不遵,請幫主明鑒。”
風雲幫主皺眉點點頭道:“將來我再請問她老人家也就是了。”微微一頓,注目又道:
“別的還丟了什麼沒有?”
風婢連忙回答了一聲:“沒有。”
風雲幫主沉吟著自語道:“除了金判,那塊玉硯別人得到了也無大用,而金判那天也在華山。那麼這事會是誰做的呢?”
小靈狐曹瑤姬眼波流問,忽然插口問道:“是太上幫主叫你們兩個來的嗎?”
兩婢妖軀微震,尚未及回話,風雲幫主已搶著笑說道:“這還用問嗎?決定把總壇遷往仇池的,僅本座與太上幫主二人知道,設非奉命,她們怎會跑到這裏來?”頭搖搖,又笑道:“曹香主,太上幫主一再稱讚你青出於藍,心計之工,超過今祖母九姑之上。但本座聽了你這一問,卻有點不敢恭維了呢!”
小靈狐玉容微赤,眼角一掃地上兩婢,注目接著:“我們係自渭南渡水,走的武功、扶風;而大上幫主他們依預定行程,應自都縣渡水,經寶雞、香泉。”說至此處,返身向後一指,接道:“她倆該打那邊過來才對呀!”
風雲幫主雙目微亮,輕哦道:“是呀!”緊接著,向兩婢注目問道:“你們怎會從這條路來的呢?”
風婢又磕了一個頭,緩緩抬起臉,向小靈狐望了一眼,微笑道:“曹香主心細如發,令人佩服!不過比起太上幫主來,似乎還稍遜一籌。”
風雲幫主一聲哦,忙朝小靈狐望去,好似說:“我說如何?”跟著又轉過臉來,高興地問風雲婢道:“你這話怎麼說?”
風婢微笑了一下道:“太上幫主在知悉玉硯失竊之後,由於三老當夜又被一名異人救走,覺得事不尋常。立即交代婢子們,此事暫時不許向任何人透露,甚至幫主也不例外。那夜戲水會合,婢子們一字不提便是這個緣故。”
風雲幫主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夜你倆見到我時,臉色有點不正常。”
風婢頓了頓,接著說道:“到達眉阝縣,太上幫主似乎有所發現。忽將我倆悄悄喊去身邊,命婢子們立即渡河抄蔡家坡近路,由武功,奔扶風,星夜追上幫主直到這時候,婢子們才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叫仇池。”
風雲幫主皺眉道:“她老人家忽然又要將這事告訴我,為了什麼呢?”
風婢搖了搖頭道:“不,太上幫主命婢子們前來,是為了另外有事向幫主報告。玉硯問題,隻不過要婢子們附帶提上一提而已。”
風雲幫主哦了一聲,注目問道:“另外什麼事?”
風婢左右望了一眼,低下聲音說道:“太上幫主說,請幫主在抵達仇池,與她老人家會合之前,千萬要謹慎小心,不可貪功過切。身後追蹤的,很可能不止金判一人。尤其是三老漏脫,太上護法功力尚未完全恢複,實不宜正麵鬥力!”
風雲幫主點點頭道:“她老人家料著了。”跟著向雪娘及黑白無常一指,得意地笑道:
“那不就是嗎?”
風婢向身後望了一眼,垂首道:“恭賀幫主平安。”
風雲幫主鳳目一滾,忽然問道:“她老人家怎會想到這個的?”
風婢再度抬起頭來,以欽佩的語氣解釋道:“太上幫主這樣想:這次的玉硯失竊案,定與金判有關。縱非金判親自出手,也必為金判暗中指使,此事純屬一種陰謀;既然金判有此周詳布置,我們這次遷移壇址之舉,勢難完全避開各派耳目。彼方一旦出動,人馬絕不止一批”
風雲幫主格格一陣大笑,笑畢說道:“像今天這樣,再多幾批又何妨?”
風婢眼角微溜,忽然又磕了一下頭道:“太上幫主還吩咐說,如果金判就擒,首先要抄出那塊玉硯毀去。因為太上幫主得悉金判有個徒弟,天賦相當高。”
風雲幫主得意地連笑數聲道:“師父不過如此,徒弟又能怎樣?”接著揮揮手,向風婢示意道:“人在轎內,你去抄一下也好。”
兩婢一齊起立,雲婢仍立原地,風婢立即往綠絨軟轎走去。金判雖在胸前五穴之外又被加點了啞穴,但視覺和聽覺仍甚清明。這時轎簾甫掀,一句急促的傳音立即送入耳內:“如何去知會令高足?韋大俠!”
金判微微一怔,猛憶及愛徒維之似乎向他報告過:盜取玉硯時發現風雲婢天真無邪,年歲尚稚,為補償自己的非常手段,曾於案頭留言,如願改歸正途,可往仇池等語。兩婢適才與風雲幫主對答純為模棱揣測之詞,其或出於私逃,也未可知。當下以眼光分向東西兩側一溜,然後注目不動,好似說:“懂我的意思嗎?”
風婢果然玲瓏透流通,口中高聲轎笑著,喊得一聲:“對不住!韋大俠,婢子自己動手啦!”臉孔往前一湊,忙說道:“兩路迎抄,是嗎?”
金判點點頭,同時目注自己胸前,似說:“是的,在這裏,快拿去吧!”
風婢毫不遲疑,探手入懷,一把將那塊紫玉硯取出,迅速縮出轎外;返身高擎手中,向風雲幫主笑喊道:“這什麼東西?”喊完,立即奔了過來,風雲幫主俯身接過,雙掌一合一撚,應手化成一撮玉屑,紛紛灑落。兩手拍拍幹淨,朝兩婢點頭道:“上馬,我們先走。”
風婢撒嬌似的低頭輕聲笑道:“幫主先走吧!婢子們想去迎接太上幫主。”
風雲幫主奇怪道:“你們兩個是我的人,前後府重器都在太上幫主那邊,才將你倆安置過去。既然太上幫主叫你們來了,還迎上去做什麼?”
風婢為之語塞,一直沒開口的雲婢突然笑接道:“報個喜訊兒呀!”
風雲幫主笑罵道:“要不是本座連人帶硯一齊拿下,幾乎釀成巨患。你們兩個問下這等滔天大禍,難道還想在她老人家麵前邀賞不成?”
雲婢扮了個鬼臉,含笑低頭道:“婢子們功過,請幫主開恩,留待太上幫主評定不好嗎?”
風雲幫主又氣又好笑,馬鞭一揚,佯鎮道:“好,你們等著吧!我這一鞭卻非抽不可!”不待語畢,鞭梢已落,兩婢閃避不及,均被掃了個正著。這一鞭並非真打。兩婢僅被一股柔勁帶得仰天栽倒。但由於事出不意,姿態相當不雅,眾徒幫不由得哄然大笑。
風雲幫主笑喊一聲:“帶人上路!”馬鞭一揮,催動坐騎。眾人七手八腳,將金判和黑白無常以三馬分馱,雪娘人教轎,隨後便呼嘯而去。不消片刻,走得一幹二淨。
荒原上,被遺留下來的風雲兩婢,目送眾人背影在峰麓一片密林中消失不見,變顏變色地呆了有好半晌,這才定下驚魂。匆匆計議了一陣,各個飛身上馬。長發雲婢向來路回奔,杏眼鳳婢則朝另一路風雲幫徒將要出現的西南方馳去…… 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風雲榜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