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是竇家人自己先點燃的。劉徹的舅舅田蚡拉來了竇家外戚、當時任丞相的竇嬰,二人一起舉薦了儒生趙綰和王臧,讓他們分別擔任了禦史大夫和郎中令。此二人不負田、竇所托,推行禮製,改換朝服,還要建造明堂。
竇嬰尚儒,他雖然是竇家的外戚,但卻一直同竇猗房說不到一塊兒去,此時儒學和黃老之學的鬥爭十分激烈,正所謂“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竇嬰投靠儒學陣營對黃老學派而言打擊很大。
趙綰和王臧要建明堂,就必須找個宿儒來給他們當參謀,他們請來了他們的老師——研究《詩經》的專家、荀子的徒孫、楚元王劉交的同窗、師承浮丘伯的大儒申公。
申公資曆深厚,學問淵博,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加盟到劉徹的陣營之中,影響力自然非凡。
劉徹即位之初廣招賢才,當時丞相衛綰就向劉徹建議說:“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請皆罷。”
劉徹批複:“奏可。”
話都已經挑明了,研究申韓黃老之術的人不要,像袁盎、賈誼那樣身上多多少少還帶有一些縱橫家風範的人不要。要的是什麼樣的人?要的就是積極入世,能夠服務於專製君王的儒生。
劉徹第一次企圖用儒學取代黃老之術在西漢政壇上的地位,然而這次嚐試最終還是失敗了,失敗的原因主要還是年輕的劉徹和他的下僚們政治鬥爭的經驗不足,居然提出要強行剝奪竇猗房對朝廷政局的幹預權。老太太當然不幹,隨便找人弄了些有關趙綰和王臧的黑材料摔到孫子案前,你看著辦吧。
劉徹到底年輕,老太太一下子就把他給鎮住了,劉徹下令廢除建造明堂的決定,廢止了所有關於弘揚儒學的工作,把趙綰和王臧下了大獄。二人最終自殺,老頭申公也被送回了山東老家。
這一幕在未來還將於清末上演,光緒朝的百日維新與此如出一轍,也是因為血氣方剛的維新黨人要剝奪慈禧的權力,最終才走向了覆滅。曆史驚人的相似。
而慈禧顯然比竇猗房幸運,她和叛逆的光緒帝最終是一前一後魂歸西天的,光緒帝沒有機會在她死後報複她了,而竇猗房卻沒這樣的好運——不論一個人多麼強勢,她總還是熬不過時間。
世界上有些紛爭就是這樣,本質上都是在“拚命”,結果並不取決於誰戰勝了誰,而取決於誰先熬死了誰。勝利屬於笑到最後的一方,而非立場正義的一方。劉徹還年輕,而竇猗房早已半隻腳跨進陰間了。
漢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太皇太後竇氏去世。竇猗房一死,劉徹登時來了勁兒,第二年就改元元光,向天下郡國廣征孝廉,然後立即采用董仲舒的意見,罷黜百家,表章六經。從此儒學興盛,黃老沒落。
在此筆者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坊間常有人講,中國的思想文化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徹底從多元走向了單一,儒學成為正統思想,並延續了兩千多年。
且不論“正統思想”這個詞應該如何進行明確的定義、“儒家思想”在日後有沒有經曆過變化,單就一個民族數千年文化、思想傳統的養成這一點而言,它肯定不是單一個體、單一時期能夠造就的。從表麵上看,秦漢以後再沒有出現過像先秦諸子一般的人物,但從本質上講,那是因為“子部”所承載的曆史作用逐漸被“集部”取代。秦漢以後確實沒見過太多《某某子》這樣的書出名,有倒是有,但影響力比不上同類書在先秦時代那樣了,但《某某集》卻是越來越多,而且影響力越發廣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