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科失去了自控能力,話語脫口而出。他不顧眾人在場,也許是故意要在眾人麵前破壞陳友仁的威望,縱使這樣做也有損他本人的體麵,他也在所不惜。他變得極端暴戾,言語相俗不堪:“……你狗屁不通,懂嗎,狗屁不通!”
“不肖之son!”陳友仁咆哮起來,一急,變得滿口外國話。
他眼皮向上翻起,眼裏布滿血絲。他的聲音透過窗戶,傳到院子裏。
汪精衛十分尷尬,怯生生地插嘴說:
“分共以後,我們還可以跟共產黨實行黨外合作;我們仍繼續反帝反蔣。”
說歸說,武漢政府已分崩離析。武漢街頭的空氣也愈來愈緊張,何鍵的反動軍隊天天在街上巡邏。
還沒有撤走的共產黨人依舊在等候會議的消息。直到深夜12時,彭澤民匆匆趕到林伯渠、吳玉章和當時也擔任中央委員的高語罕住處,告訴他們汪精衛在會議上極力主張“分共”的情況。
林伯渠、吳玉章驚得目瞪口呆。
人稱“高大炮”的高語罕禁不住發問:“那幾位國民黨左派呢?宋慶齡呢?”
“她沒有參加會議,陳友仁代她發言。”
“陳友仁連中國話都說不清楚,他能起多大作用!鄧演達呢?目前隻有他能同蔣介石、汪精衛抗衡。”
“鄧演達……失蹤了。”
高語罕驚愕地扶起眼鏡,想再問個明白,但回答他的卻是一陣嚇人的寂靜。倒不是人們無動於衷,而是憤憤然了。林伯渠道:“他曾來找過我們黨,希望合作,可惜我們一些領導人書生氣十足,沒有理會,失策呀。如果我們同鄧演達結合成一個堅定的同盟,由他掌握四軍、十一軍的實力,再加上新編二十軍及我們領導的工農群眾,我想汪精衛等還會跟著我們向左轉,革命的局勢,武漢政府的前途,還有可為。”
正說著,忽然看見四個人,背著槍,推開寓所的門進來,一會兒又出去了。他們躲在涼台上,不敢咳嗽,連半點衣服摩擦聲音也沒有,每個人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跳動。幾分鍾後,那四個人又從後門進來了,到電話室裏,拆了電話,還留下一封信。信上說外麵風聲很緊,要吳玉章等趕快離開。
吳玉章一把握住高語罕的胳膊,問道:“惲代英呢?”
“他還在武漢軍校。”
“你通知他,叫他趕緊離開武漢。”
7月15日,汪精衛公開叛變。武漢沉浸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武漢軍校的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到處貼著“打倒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的赤子赤孫”的標語。接著,汪精衛反動集團開始捕捉共產黨人,形勢一天緊似一天。清晨,惲代英還在軍校召開師生大會,像一個演說家那樣拉大嗓門:
“同誌們,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聚會,明天早晨,打倒惲代英的標語,就會出現在武昌城頭上了!現在政治形勢雖然一時逆轉,但我敢說,中國革命必然會成功,最後勝利一定屬於我們!我們分散以後,希望每一個同誌,就是一粒革命種子,不論撒在什麼地方,就讓它在那裏發芽、開花、結果……”
以後,惲代英便轉入地下。
高語罕好不容易找到惲代英,吃驚地問:“你怎麼還沒走?”
惲代英用手輕輕扶正了眼鏡反問:“你們為什麼不走?你們不走我為什麼要走?”
高語罕的眼鏡對著眼鏡:“你是軍校的政治總教官,又是人們共知的共產黨的領導人物,到處作講演,認得你的人多,據各方消息,敵人對你是注意的。”
惲代英反而打趣道:“你也是知名人士,還給蔣介石寫過公開信,他要來抓我首先抓你!”
“我馬上就去九江,你也收拾收拾走吧。”
惲代英默默地點了點頭。臨別,他告訴高語罕,鄧演達已辭去了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等職務,出走了。大約在7月8日,惲代英接到鄧演達的秘書轉交的《告別中國國民黨的同誌們》的留別書。他看了這封信以後,就拿原信向中共中央請示。當時領導上已判定國民黨中央已不會接受這個勸告,指定先照相再送交。
下午,惲代英身著便服回到家裏,一麵將文件、日記本和書報捆紮起來,一麵對沈葆英說:“四妹,國民黨已經通令捉拿我了,我要走了!”
他的目光和沈葆英的目光相遇在一起,她驚愕地望著他,問他該怎麼辦。這時,他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走近來,握住沈葆英的手,喃喃低語:“我們匆匆結婚,又要匆匆分手了。幾個月前,寧漢分裂,現在是國共分家了。蔣介石、汪精衛聯合起來共同鎮壓共產黨,搞所謂的‘清黨’。而我們的黨,因為陳獨秀的右傾錯誤,沒有組織反擊,以致造成現在這樣被動的局麵。但是我們是要反擊的,決不能讓革命果實落到敵人手裏,我要走了,你也得有應變的精神準備。”
沈葆英抬頭望著惲代英,她那雙黑眼睛又大又亮,臉上雖然煥發著二十來歲青春的光彩,但神情憂鬱,麵孔變得蒼白。她扭過臉去擦著淚。
惲代英搖搖她的肩膀:“你不要難過,我還要回來的。革命遭受挫折,但沒有完結。共產黨人是殺不盡斬不絕的!”
晚上,他辭別了妻子,趁著夜色,登上了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軍長黃琪翔的船。
9時許,船啟動了。一切是多麼淒涼、陰鬱而且肅穆。惲代英站在船舷旁,舉目向那浩淼的江麵望去,隻能隱約辨認出停泊在碼頭的幾艘軍艦上搖曳不定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