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演達穿著一套工人製服,手裏拎把小榔頭,戴個鴨舌帽,沿著平漢鐵路往鄭州走。但一開頭就很明顯,他不是工人。這從他的臉上、手上、步伐和眼神上,一看便知。有一兩回,傍晚時,住店的老板好像認出了他,他急忙從另一門溜走了。
還有一次,鄧演達嚇了一跳。他遠遠地看見一個警察走近,要查他的證件。他要原形畢露了。快逃吧,鄧演達心裏一陣兒緊張。他想一拳把警察打倒在地,旋即跳進一列急駛而來的火車逃走。但是這太危險。他還是沉住氣,把一份偽造的證件遞給警察。警察看看證件,看看鄧演達,突然驚訝地一叫:“喲,你不是鄧主任,怎麼……”糟了,被認出來了。鄧演達正在思考逃脫之計,那警察卻把證件還給他,湊近他耳朵提醒著:“你不像工人,還是坐火車快離開這裏吧,太危險了!”
如此出乎意料,幾乎使鄧演達猛地蹦了起來。
有一天晚上,他在緊挨著洗染店的售報亭的報架上讀到一張報紙的大字標題:
蘇俄顧問鮑羅廷自漢入陝,舉家歸國……報販子已經走了,這張報紙是用圖釘釘在已經空了的報架上的。應該搭乘鮑羅廷的車才是!鄧演達想。第二天,他就西行出潼關,往西安趕。
宋子文為鮑羅廷的行程準備了一大筆銀元,裝在木箱裏,用蓋有國民政府關防大印的宣紙封條封好。這是武漢為鮑羅廷安全撤離所付贖金的一部分,用來付給馮玉祥,以“保證”鮑羅廷乘火車安全通過他的華北地盤,直到鐵路線的終點靈寶。
7月27日,鮑羅廷及其同行的三十人,和中國衛兵在漢口火車站上了專列。送行的有宋子文和汪精衛等。樂隊奏著勉強聽得出來的進行曲。汪、宋和鮑羅廷在一節車廂中飲茶,喝汽水。汪精衛禮節性地挽留鮑羅廷,被鮑羅廷當場拒絕。汪精衛又交給他一封信,以表示國民黨對他的“友好之情”。鮑羅廷道謝之後便告辭了。火車穿過湖北、河南兩省。由於戰爭和饑荒,鐵路沿線哀鴻遍野。中國南方的農村是土地肥沃,一片綠色,但這兒的荒地由於幹旱缺水是赤褐色,看不到莊稼,樹皮和灌木叢的葉子被剝取一光。活著的人都隻是皮包骨頭。豪放的馮玉祥將軍在通向戈壁沙漠的大門鄭州迎接鮑羅廷的火車。三日之後,他們乘火車到達洛陽,最後到達終點靈寶。他們把一切東西都搬上了四輛堅固的道奇旅行車和一輛帆布頂篷、內部飾桃花心木的別克牌小汽車。鮑羅廷的一個廣東廚師坐在卡車頂上,鮑羅廷和他的醫生坐在別克車裏,他的身體不好,熱病時而複發,這個病是他在中國熱帶地區的四年中染上的。最近又從馬上摔下來,跌斷了胳臂。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坐在道奇車裏。車輪每天都在黃土小山上留下車跡。碰上下雨,汽車便在泥水漿中穿行。抵達唐朝皇帝在西安城附近修建的臨潼溫泉時,車隊稍事停留,清洗一下。
這時,他們看見遠處有個黑點,越來越大。走近了,才看清是鄧演達。
鮑羅廷大吃一驚:“蔣介石在懸賞通緝你,你怎麼在這兒?”
“我同難民混在一起,步行了250多裏,到了鄭州,知道您回俄國的計劃,便折首向西,在此等候。”鄧演達風塵仆仆,全然沒了將軍的威風。他倚在汽車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打算怎麼辦?”鮑羅廷問。
“跟你們一道走!”
“行啊,上車吧。”
車隊進入內蒙古。前麵是大草原。他們在這兒每天可行駛60裏。炎熱已經過去,大草原上秋風瑟瑟。他們已走了800裏,再走700裏便是烏蘭巴托。他們避開閻錫山的地盤。從這裏向前沒有路,水也缺少。距烏蘭巴托尚有四天路程,他們和俄國帶著新鮮補給和燃料的救援車隊相會,疲憊的人們欣慰地吃上了魚子醬。
第三種感情和“第三黨”
莫斯科的冬天十分寒冷。
鄧演達和陳友仁穿過走廊,來到一扇雕花門前,進了宋慶齡的房間。不久前,她由大都會飯店搬到了這裏。這座宮殿是沙皇用甜菜利潤所建的,所以叫做“糖宮”。但它四四方方看上去像一塊糕點,已經陳舊得像是被吃過多次。房間巨大無比,宋慶齡置身其中,顯得更加嬌小了。她多年來第一次歐式打扮,穿著裙子,反而很不自在。房間又大又暗,幾乎看不清對麵的臉。人們圍著爐子坐下。
“我認為大革命的失敗,首先是領導機構的罪惡,大部分上層分子先後背叛革命,與反革命相勾結,反口相噬。諸如蔣介石、汪精衛之類。”鄧演達繼續昨天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