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齡眼睛盯著爐火,就好似爐火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說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何中山先生甚至在他最忙碌的日子裏,從不拒絕那些成群跑來找他談話的男女青年們。他可以讓那些事務繁忙的人等上幾小時或幾天,但從來不讓青年等候他。如果有人抗議說,青年們年輕,有時間等待,他就會回答:國民黨的主義隻有中國青年才能完成;老的領導者隨著年月的消逝,有的死了,有的動搖了;隻有青年們才是堅決的。他的預言不幸而言中了,許多十五年前同他一道搞革命的人,今天已經加入了反動的行列。”
“所以,我說,”鄧演達繼續說,“隻有建立革命的、代表農工群眾利益的、年輕的指揮機構,來代替老的、反動的領導機構。”
陳友仁表示讚同,卻又問道:“這樣的組織是否要加入共產國際呢?”
“我認為共產主義革命本質上是一種歐洲的現象,不能移植到亞洲。由於中國是一個封建的半殖民地國家,所以,它的當務之急是農業改革。”
“那麼中國共產黨呢?與他們的關係如何相處?”
“我來莫斯科以後,中共有人來找過我,希望我加入。我拒絕了。我希望能有第三種力量來堅持中國革命。”
“看來有成立臨時性的革命領導機構之必要。”宋慶齡在講這話的時候,由於感情的衝動眼圈濕了,“應該向中國及世界的民眾發布宣言!”
“擇生,”陳友仁用目光征求了一下宋慶齡的意見,“你筆頭快,這個宣言你來起草吧。”
“我們就以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名義發表宣言!”鄧演達平靜而嚴肅地說。
“為了慶祝我們的新生,我提議,咱們去高加索旅行!”陳友仁活躍起來,“孫夫人,您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跟我們走。”
“不。”
“孫夫人!這是我一生頭一次向您提出要求,今天就聽我的吩咐,明天……明天不管上帝怎樣安排我們的命運,我們一定再見麵,去高加索!”
宋慶齡溫柔淒切地說:“好吧,我去。”
陳友仁高興得直拍手,跑著穿過客廳,從小房間裏拿來自己的大衣和帽子,回來時小聲對鄧演達說:“外界傳說我與孫夫人要結婚,笑話!依我看,你與孫夫人倒真是可以……”
鄧演達急忙製止他:“不要瞎說!孫夫人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又是極重名譽的人。我相信她一生都是孫夫人……我們的感情是不能刺傷她,而隻能在她困難的時候扶助她,支持她,使她不要感到孤單……”
陳友仁高興地看著鄧演達內心感情的自然流露,臉上充滿親切、溫柔的微笑:
“我就奇怪,在俗人眼裏,似乎男女之間除了愛情和仇恨就不可以有第三種感情——就像你說的,不是國民黨,也不是共產黨,而是第三黨……”
幾天之後,糖宮的大門緊閉。他們踏著積雪,向著高加索山脈的最高峰進發……
從雪峰下來,他們都累極了。連結實的鄧演達也累得直喘氣。在旅館裏,宋慶齡喜歡親自掌勺,燒得幾個菜,抄起一張報紙,和大家邊吃邊看。這是一張9月17日的《紐約時報》。在顯眼的地方用粗體字印著一行標題:蔣介石與孫夫人之妹即將婚配。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斂起來。她拿起報紙,把這一段又看了一遍。這篇報道的作者,《紐約時報》駐上海記者米塞爾維茨說,一名英國裁縫正在為蔣介石趕製正式禮服。
米塞爾維茨繼續寫道:“據解釋,蔣介石按照中國的舊例……宣布他第一個妻子不再是他的妻子……這便算離了婚。蔣介石已否認目前在美國的蔣夫人是他的妻子。除他的原配夫人之外,他似乎還送走其他兩個‘妻子’,現已準備好與宋小姐結婚。”
宋慶齡慢慢地搖了搖頭,嘴唇哆嗦著說了一句:“這就是他們一幫人幹的好事!”
鄧演達拖著疲倦的腳步來看了報紙,臉上全是沒刮的胡子碴兒,眼睛底下有很深的黑影。他哀歎了一聲,把報紙遞給陳友仁,陳友仁眼睛一掃便知曉了內容,他勉強地冷笑了一下。
屋裏仿佛比外麵還要冷。宋慶齡圍著一條披肩,禁不住微微打了一個寒戰。
宋慶齡咳了一聲,對陳友仁說:“發一個電報給美齡,說我不希望讓宋家的名字跟蔣介石連在一起。叮囑她不要同這個‘藍胡子’結婚。”
“藍胡子”是江湖匪盜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