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悅己之心悅人,以樂己之事樂人,以喜己之物喜人,這就是心靈癢癢撓的魔法之處吧。
如果說,白岩鬆青春年少的過濾嘴褲子,是貧窮之下的智慧閃光,那麼,我孩子穿在身上的過濾嘴衣褲,則是我等在擺脫貧窮之後,始終走不出那貧困的陰影。
過濾嘴衣褲
穿過“過濾嘴褲子”嗎?
恕我孤陋寡聞,從來沒聽過這種款型的褲子。近讀央視名嘴白岩鬆的新書《幸福了嗎》,才知道,在他窮苦的少年時代,這款獨特的褲子,曾伴他度過別樣的青春。那時他正逢長個,像春芽似的見風長,褲子還沒穿舊,就短了。家裏窮,置辦新衣一推再推。好在手巧的母親拿起針線,在短了的褲管上,再接上一截。這樣一來,外形就如同過濾嘴香煙一樣。這就叫“過濾嘴褲子”。
“過濾嘴褲子”用相同色的布接上一截還好,勉強還像條褲子,誇張的是,兩三截過濾嘴,居然不同色!真讓人哭笑不得。都是窮鬧的,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那時大家都窮,都穿過濾嘴褲子,當然不會遭人取笑,或笑話別人。可真要穿上這樣的褲子,落誰也歡喜不起來。俗話說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誰都喜歡穿新衣時的特爽感覺。
一條褲子映襯一種生活方式。
我的孩子現在三歲多了。現在雖說不算富裕,但不至於捉襟見肘。對孩子從來沒有吝嗇過,偏偏在為女兒買衣服這件事上窮講究。替女兒買衣,總是多留一個心眼,合身就體的,絕對不買,得買大一號,原因很簡單,今年湊合著穿,明年還能繼續。女兒兩歲的時候,給她買了一件羽絨服,袖口得翻上去,下擺都過了她膝蓋以下,貼近腳背了。妻更猖狂,在網上拍衣服,至少要130碼,這個尺碼適合1米3的小朋友,而女兒才剛剛長至一米。在為孩子買衣這件事上,我們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步調一致。
女兒所穿的衣服大都寬寬展展,衣袖像戲裏的水袖一樣妖嬈,幾多柔情,幾絲靈動,當然更有諸多不便。衣褲過長,不得已都要翻出一層。看上去,這不也像過濾嘴嗎?隻不過我家小寶身上的“陳氏過濾嘴”和“白氏過濾嘴”有所不同,不屬拚接,且與正衣同體同色。
如果說,白岩鬆青春年少的過濾嘴褲子,是貧窮之下的智慧閃光,那麼,我孩子穿在身上的過濾嘴衣褲,則是我等在擺脫貧窮之後,始終走不出那貧困的陰影。
白家當時是真窮,心卻富。我現在雖不窮,卻心窮。這樣也好。白岩鬆把窮日子過富,過出樂觀和智慧;而我等富日子窮過,過出儉省和警醒。
不一樣的“過濾嘴”,卻是一樣的好日子。
等待啊等待!等待磨人,磨的是意誌,是心。一徑地等待,要麼上天堂,成偉業;要麼下地獄,成笑話。
等待
守株待兔,一個從小聽到大的故事,笑了這麼多年。那個被人嘲笑了上千年的宋國農民,其實,給它戴上“史上最執著的農民”的帽子,也毫不為過。和下山一路掰一路丟玉米棒子的那隻猴子比,這樣傻等,更具誘人的勵誌意義。
一個超級耐等,一個急不可待,豐富了兒童的故事世界,也令成人回味再三。和“生存還是毀滅?”一樣,等還是不等,是人生極具迷惑性的問題。
看到一張電擊紐約自由女神的圖片,驚得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以為是哪位高手在PS弄人呢——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攝影師傑·費恩為了拍到這樣的效果,一等40多年,終於在他58歲的時候夢圓取景框。時間是2010年9月22日晚上8時45分。這一刻,授予他“新世紀最執著的攝影師”的稱號,當之無愧。
傑·費恩回憶說:“當時風很小也沒下雨,這樣我就可以安全地躲在室內(巴特利公園城——作者注)從開著的窗口拍攝。那天晚上打了150次閃電,這一幅是第82次閃電。當時我將相機安置在三腳架上,曝光時間是5秒,f10。照片拍攝出來後,我隻是調整了一下水平度做了一下剪切。”
多不容易啊,80多次閃電,80多次抓拍,終於撞大運,遇上了。為了這一張照片,40多年來,他躬身風雨中,苦等癡候,多麼辛苦,卻毫不在乎,一直相信好運會降臨。他說:“能拍到這樣的照片隻能說我走運,這種機會,也許一輩子才有一次。這是我曾見過的首張閃電擊中自由女神像的照片。”
如果古時候宋國農民兄弟再等上40年,會不會還遇上傻呆的兔子撞上樹杆,讓他再次撿便宜呢?基於古代環保做得好,兔子多的事實,這完全有可能的。可是,為什麼千百年來,我們一邊倒地嘲笑守株待兔的農民?隻因他在等待的時候,荒廢了田園,失去生存之依。而今,普天之傳媒不約而同報道傑·費恩的拍攝傳奇,實乃費恩先生在等待的同時,沒有荒掉自己的手藝,並不妨礙他在天空沒有閃電時,拍攝別的東西,沒影響他成為傑出的攝影師。這些才是等待的關鍵內涵。
費恩先生搜集過資料,知道每年有600多次閃電擊中自由女神像,所以才能橫下一心地等,不怕等上40多年。可苦了沒有學過《概率論和數理統計》的宋國農民,壓根不知道,兔子再次撞樹幹的概率。等待的高下,就從這裏從分野了。知道出現概率則成就偉大瞬間和傑出人物,不知,則是荒唐一夢,淪為千古笑談。
等待啊等待!等待磨人,磨的是意誌,是心。一徑地等待,要麼上天堂,成偉業;要麼下地獄,成笑話。
塞繆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是經典的荒誕劇,把等待推至無與倫比的極致。多年來,無數人都在探問,戈多是誰?戈多為什麼沒來?無非是想解決掉那個懸疑——值不值得等待,要不要繼續等待下去。據說,至今也沒有人破解這一疑問。其實,有些“袋子”是不用解開,人這一生,不就是一個等待的過程嗎?當然不隻是等死,等的內容豐富多彩。
有人說,要善於忍耐,要善於等待;
有人說,等待沒有意義,珍守眼前人,把握好當下。
有人說,順著一個恒定的方向,等下去,總會有燦然的結局。
而我說,等還是不等,親愛的朋友,你怎麼看待呢?
唯美之人,都有一顆殘缺的心。求缺之人,都能進入人生的完美之境。
留白
留白,是傳統中國畫的藝術技巧,以疏淡著墨見長,用空白營造空靈,空茫遼闊,意境悠遠。今天要說的留白,與此逸趣大相徑庭,隻存字麵義,本真得很。
還是先從我一度迷戀的“如果”說起吧。
年少時候,喜歡後悔,卻是於事無補。在不絕如縷的“如果”中,為自己的錯誤開脫。如果沒有那場初戀,我將會考到夢寐以求的大學;如果當初用功一些,我就不會落泊至此;如果給我再多一些時間,我會做得更好;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我願意……
上天冷酷,也公平,多少淺白無力的“如果”,報到他那裏,無一不被駁回。芸芸眾生,各忙各事,擱置那麼多“如果”,多沒意思呀。盛放“如果”的,是那一顆顆年輕的心。諸多如果,是少不更世事的年紀,落下的膚淺通病,是軟弱的筋骨,無力也無法正視現實。是逃避,不成熟。是躲進敗局裏,自認倒黴。是心生忌妒時,投向成功者的一枝冷箭。
走向成熟,從告別“如果”開始。
沒有如果的日子,心下便接納現實中或隱或現的諸多不如意。任世事滄桑變化,逆境拂意,我自心胸坦蕩。登頂成功之時,缺點倒成了一種渴望。
喜歡看馮小剛的電影,愛影及人,哪怕他長相對不起觀眾,還是喜歡他這個人。他的缺點直接寫在臉上,白癍觸目驚心。最近一次在電視上見到他是江陰的百花獎頒獎盛典上,他臉上的白癲風,星星點點,竟也呈燎原之勢。我就納悶了,憑馮導的財力,看醫生應該不會成問題呀,怎麼會任其壯大,嚇人呢?
沒想到,類似我一樣存疑,或者擔心,不在少數。很多“馮粉”都勸他去治療,甚至還有人免費獻出祖傳秘方。一片好心,一份情,甚是感人。馮小剛特地在他微博上回應:“這病(白癲風)在下就惠存了。不是不識好歹,皆因諸事順遂,僅此小小報應添堵,遠比身患重疾要了小命強。這是平衡。也讓厭惡我的人有的放矢出口惡氣。”句句在實話,擲地有聲。
馮氏留白,是在求缺。依照馮小剛的說法,他的留白是功成名就後,在謀求一種心理平衡。其實不然,他是在消解十全十美,在美玉裏找尋瑕疵。
唯美之人,都有一顆殘缺的心。求缺之人,都能進入人生的完美之境。
誰都會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可是,輪到自己,總巴不得好處占全,美事攬齊,功名利祿樣樣不少,權財酒色樣樣不缺。貪字當頭,掃羅天下的好,歸為己有。豈不知,貪心培育不出幸福感。倒是求缺,能提神振氣養快樂。
求缺,是一種精神,一種境界。幸福感,從求缺肇始。與缺點同行,便是和快樂作伴,跟幸福為伍,歲月靜好,天地安穩,內心安妥。這是馮氏留白,帶給我的真切感悟。
我們常用鳥兒珍惜自己羽毛來比喻寫字人愛惜自己的字。鳥兒定期梳理自己的羽毛,疼愛憐惜著,不僅僅是為了好看,更是有助於自己能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惜字
我一度認為母親和其他的鄉下農婦沒有什麼兩樣,高中畢業後,才徹底改變了這一看法。高考後,我沒有將高中三年積下來的小山一般高的書本試卷資料等,一丟了之,而是統統捆縛在一起,隨手堆放在床底下。母親一直都沒有動過那些東西。
幾年後,一場洪水過襲來,它們大都黴爛了。我問母親:“我不在家的日子,為什麼不將那些紙引火燒柴?”母親說:“我看了那些紙,都有你寫的字啊!燒了多可惜了。”
母親進城隨我一起生活的時候,寫字已是我的最大愛好。業餘時間,在紙上寫寫畫畫,在字裏行間憧憬未來。一屋子亂紙。母親收拾的時候,總是將有字的紙張,一張張攤平,疊好,放在一起,用本書鎮住。然後,對我說:“這些紙都有你寫的字,你看哪些有用,哪些沒有用。沒用的你自己扔吧!”對字,母親依然是敬神一般的虔誠。
母親對字的態度,深深地感染了我。起初寫字的那些時日,所有寫出來的文字都被我視為最親密的夥伴,無比憐惜,個個都是我的心肝寶貝。當要拿起發表的時候,對字的惜,剔除了憐,添加了珍——珍惜自己的所寫,珍惜自己的心力與智慧。
如今,我仍保留了一大撂當年用方格稿紙寫的字,足有一尺多厚。為此,曾專門寫過一篇名為《一尺深的熱愛》的小文,紀念最初那段惜字敬紙的光陰。
慢工出細活,寫字要足夠的時間和心氣,更要有滿腔的熱情和耐力。寫到後來,總感覺寫不下去了。這時,我會選擇去旅遊。看山看水,在山水的影子裏一瞥自己的心。
2008年,一個人去了蘇州。在大詩人白居易開創的七裏山塘街市,讀到他的詩:自開山寺路,水陸往來頻。銀勒牽驕馬,畫船載麗人。菱荷生欲遍,桃李種乃新。好住河堤上,常留一道春。時隔多年,山塘的大街小巷充盈那股風雅之氣,那麼濃烈地將我籠罩。站在“惜字局”爐前,震驚之餘,更讓我為彌漫於山塘的朗朗書聲和拳拳惜字之心而感動感慨。“惜字局”銅爐專門用來焚燒廢棄的劣字,以確保證留下來的文字純正和優秀。在焚爐兩邊,寫著一首詩——惜字當從敬字生,敬心不篤惜難誠。可知因敬方成惜,豈是尋常愛惜情。我仿佛看見書生們像遠古先民圖騰崇拜一樣敬字惜字。正是因為對筆下的字心存敬畏,才有了“蘇州狀元甲天下”的美譽,也才有源自山塘流傳千古的詩篇。
站在惜字爐前,敬畏文字的心,如馨香純正的氣飄飄然升華了,披砂揀金般地純粹了。
2010年某個夏日,一別15年後,我重訪北京魯迅文學院,當年我們搞冷餐會的食堂,辟出一間展廳,展示院史。老作家朱祖貽和李恍創作的話劇《甲午海戰》,在上世紀60年代轟動一時。看到朱老先生贈送的此作手稿(第五六稿),情不自禁地翻閱起來。第四稿應該是油印好的,而這五六稿,已基本上找不到幾處印刷字體了,等於重寫了一遍。站在這個展廳裏,我看見老作家對自己文字的敬惜之心。
如此惜字,是學習的好榜樣。
惜時如金,被很多人奉為圭臬。換個對象,若要將“惜字如金”奉為神明,恐怕就有些犯難了。特別是網絡時代,水樣的文字,多了隨性,被整得沒個形。我們常用鳥兒珍惜自己羽毛來比喻寫字人愛惜自己的字。鳥兒定期梳理自己的羽毛,疼愛憐惜著,不僅僅是為了好看,更是有助於自己能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字因人惜而珍貴,人因惜字而高貴。被人珍惜的字,個個皆似珠如玉,香飄萬裏。惜字之人,他的字定會布散得更廣,流傳得更久。
親愛的,當你喜歡他,愛他,不需要你三請四送,也不要你七誇八讚,隻要你鄭重地大聲地,並且習慣性地喊他的名字!喊一個人的名字,就是把尊重放在嘴邊和心裏;喊一個人的名字,就是把他放在心裏;喊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對他最好的惦念,最深的愛。
請喊我的名字
名字,是父母惠賜的第二重生命。
都說身體發膚,源自父母,不可輕賤,更不可隨意毀棄。除此之外,我要鄭重地再加上一條,名字也乃父母所予,當珍當惜,伴隨終老。
對於名字,有一個細節讓我震顫不輕。這就是年少時,我身邊普通存在的“一人兩名”之怪現象。當然不是學名和乳名,而是雙重正名,或者說一個陽光名,一個地下名。說來話長,那時候教育資源相對匱乏,考上初中,縣裏編製統一的學藉卡,應屆生憑卡方有資格參加中考。有些人第一次中考沒考上,卻又不甘心回鄉種田,於是返校當了回爐生。從此,他們不能以自己的名字示人,得選一個中途退學的同學名字頂上。當年的流失生多得驚人,好學上進的回爐生也不少,所以,初三年級括起了一股改名風。我身邊的不少同學都這樣,犧牲自己固有姓名,曲線救國。
多年後,和他們再聚首,我依然稱呼他們最初的名字。記得有一個同學對我說:“還是和你在一起感到親切。別人的名字,頂了二十來年,總感覺別扭。”
我慶幸自己沒有在名字上另起爐灶,沒有經曆雙重名字的分裂狀態。如果那樣,定會悲從中來,無奈且無助。我沒有小名,沒有頂替過別人的名,及至正式寫作,也一直抵製給自己安一個筆名。一個名字一生情,一個符號一輩子。在名字上,從一而終。
不同場合不同的人,會用不同的方式稱呼你,卻不一定會打心裏喊一聲你的名字。職業稱謂最常見。我被人叫的最多的是“陳老師”,也有人抬愛喊“陳教授”(其實職稱遠未到那個級別)。受染社會陰暗,有熟人會開玩笑稱“禽獸”,或者陳獸,一笑了之。曾在某機關借調工作一年,下麵市縣來的不管局長縣長,還是普通辦事員,見了就喊:“陳科長!”也有叫陳科的。把長去掉,直接稱趙局錢處孫科什麼的,現在已成一種流行。發表了幾篇文章後,被“作家”前“作家”後地亂稱呼了。老婆有時叫“唉”,有時,跟別人一樣喊“作家”。
被人叫成這個,喊作那個,最終還是喜歡別人叫我姓名,平生最愛老家親友不帶姓很順溜地喊一聲名字,爽口梆脆,真的有味。
有位朋友,初交往時他喊我陳教授,我喊他徐主任,兩顆心隔山隔水天涯遠。一次,與他同回他的老家,喝楊梅泡的土酒,及至兩人都醉熏熏,才雙雙喊對方的名字。那一刻,心之籬去除,坦誠相待,友情方如濃酒般醇厚。
看電影《英雄》的時候,無意中看到片尾字幕裏打出了“會計”的姓名。許是我學會計出身之故吧,對此一直非常感動。會計的名字都簽在賬本裏,封存於檔案櫃裏。沒承想,大導演張藝謀會將會計的名字打進字幕。這是何等地尊重小職員呀。前不久看《山楂樹之戀》,特別留心片尾,那名單真長,連司機、發電員之類的幕後小人物的姓名都赫然其中。這不是一晃而過的姓名展示,是大導演在無聲地喊出每一個為影片付出勞動的人的名字,以示敬重。
念名字,美國總統做得很到位。每次“911事件”紀念大會上,總統先生不發什麼長篇大論,而是千篇一律地高聲地念出來每一個遇難者的名字。每一聲裏呼喊裏,都是對逝去的生命表達珍重,向逝者家屬道一聲珍重,為生命祈福。
還記得聞一多先生在《七子之歌》裏,那發自內心的呼喚嗎?——“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聲聲泣,斷人腸。澳門,澳門,我的生命之名。
每一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名字。同樣,每一個名字都是一重鮮活的生命。名字裏,有隱形的生命,深藏著愛的密碼。所以,親愛的,當你喜歡他,愛他,不需要你三請四送,也不要你七誇八讚,隻要你鄭重地大聲地,並且習慣性地喊他的名字!喊一個人的名字,就是把尊重放在嘴邊和心裏;喊一個人的名字,就是把他放在心裏;喊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對他最好的惦念,最深的愛。
如果你愛我,請喊我的名字!
懷念那種漸行漸遠的田園生活:井裏汲水,菜園摘菜,稻米自種,花卉自栽,在自家屋裏呱呱墜地,在自己床上靜靜老死。偶爾去外麵周遊,但始終不離養育的這片熱土。一生一世一土情。
身土不二
在韓國,超市貨架上出售的大米,袋子上若是印著“身土不二”的字樣,則價格要貴不少。身土不二?乍一聽,感覺新鮮得很。不錯的,這是一個深植中國的外來詞。細細品味,字裏散發出來的氣息是那麼熟悉。
不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故土難離”嗎?
出身決定價格。韓國所謂的“身土不二”,強調出產自本地。按照一般的經濟規律,本地產的大米,省卻一筆不小的儲運費,應該便宜才對。可人家偏不這樣依基本經濟規律行事,心懷本鄉本土的情結,硬是將本地貨的身價抬高一些,更高一些。他們覺得,一個人的身體不能與生存的這片土地分開,吃本地出產的食物,更有利於身體健康。
在中國,早就有“水土不服”之說。背井離鄉後,有的人渾身不舒服,卻又查不出什麼毛病來。聽老跑江湖的人勸導,在水裏放一些隨身帶來的家鄉泥土,喝下去後,不適感隨即消失了。所以,遠走他鄉之前,總要帶上一包故鄉的泥土。這是一種莊嚴的儀式,順從身心對故土的皈依。
一把泥土,千般思緒。聞著故土的氣息,一解思鄉苦;看著故土的顏色,消散思鄉愁。
曾經的我們,故土難離,即使遠走他鄉,戀戀之心依然留在故土;曾經的我們,視背井離鄉為人生莫大的苦痛,一朝身在異鄉,則一生苦吟“思鄉曲”……而今,誰還在堅守身土不二,誰就是苦守窮守,甚至是失敗的代名詞。
所謂的有本事,就是遠走高飛。
哪怕身在故土,對於“身土不二”的產品,我們也不如韓國人那般珍惜和崇敬。我有個朋友,喝水隻喝數百公裏之外的農夫山泉。一次,我帶女兒逛超市,她口渴鬧著要喝水,我竟然隨手取了源於法國阿爾卑斯山的依雲礦泉水。它的價格是本地產的潤田水的十多倍,我卻連眼都不眨,買了下來。
檢視身邊去“身土不二”化,想來真夠酸的。大米買東北產的,蔬菜來自山東壽光,水果隻挑台灣來的,魚隻選海裏或者幾百裏外的大湖裏的,雞(豬)肉更別想本鄉本土的了,都不知出自何處的現代化養雞(豬)場……還好,水來自母親河——贛江,卻在現代化水廠裏,經曆各種儀器和設備的折騰,並加入消毒劑,已然找不到原味了。從南國到北疆,從東海到西域,所有的自來水都是一個味道——濃烈且嗆人的漂白粉味。
更讓人絕望的是,現在的縣城,甚至鄉村,牙牙學語的孩子,不再講方言土語了,不知是什麼力量促使孩子從小學說普通話。講了一輩子土話的父輩或爺輩們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教孩子,讓人忍俊不禁,更讓人心酸心碎。現代化正從根本上鏟除人們內心潛藏千百年的鄉土意識,毫不留情地徹底地去除“身土不二”的詩意生存和沿襲千年的生活狀態。
懷念那種漸行漸遠的田園生活:井裏汲水,菜園摘菜,稻米自種,花卉自栽,在自家屋裏呱呱墜地,在自己床上靜靜老死。偶爾去外麵周遊,但始終不離養育的這片熱土。一生一世一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