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輯 花草情:無盡蒼涼山茶花(3 / 3)

心放下,夢沒來,不妨練練技術層麵的助眠之功:比如早睡,晚10點上床,最晚不超過12點;比如躺下之後,不再思想,調勻呼吸,靜息養神,睡心再睡身;比如定時起床,絕不賴床,不貪回籠覺;比如換個舒適的枕……

安寢一宵,是人生最淺的幸福,亦是幸福的高境界。

人的友善,山的包容,將我內心的對秋山的怕,驅散逐遠。

怕秋山

假日裏,和一些朋友爬山。山是望之彌高的山,秋是天高氣清的秋,同行的人多半還不熟。怕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麵,心怯得慌。好在南昌的兩個舊友前來助陣,氣勢上來了,怕也減弱了一些。

說到爬山,心裏是怕的。也曾喜山,卻生生被怕蓋了過去。

我出生的地方屬典型的江南丘陵,有水有田有埂,有樹有林有坡,獨獨沒有山。小時候,站在村東河塘邊上的緩坡,極目遠望,有棱有角的環型山硬撐起天之邊。那時候,我相信“天圓地四方”,是地之角的山把遠處的天給頂起來,就像柱子高舉著橫梁。跟父親去村外稻田,四下裏秋野寂靜,空氣裏流溢著收獲之後的清香味,抬頭遠眺,跟村裏所見相似,極目之處盡是山。我們遠遠地被山環繞。

我問父親:“那些山離我們有多遠?”

父親說:“很遠。”

遠方是一種誘惑。沒來由地,就喜歡那遠山。

到縣城上學,才知道兒時的遠山就眼前。站在教室,臨窗而望,山上的樹石和山下的人家,晴空下曆曆明了。高一時,老師帶我們爬秋山,喜滋滋,甜潤潤,樂得忘形。後來,不期然遇上初戀,帶女朋友再去爬山,滿山綠意皆情語,心歡得花枝亂顫。

一次回家,女友借她的雙肩包給我用,不期然在她掏出一張字紙來,是她的筆跡。有一句如刀一般在挖心:“我是山的女兒,你是海的兒子……”我沒見過海,哪稱得上“海的兒子”,顯然是寫給別人。她是山的女兒,難怪喜歡爬山。因為站在山上,可以想念她的海,以及海邊的他。包還給了她,人就徹底疏遠了。喜山之的感,生生被青春之傷衝淡。

還有一次驚險的。

高三緊張的複習,壓得人心慌,一個下午幾個同學相約去爬山,舒展筋骨,緩解壓力。原打算沿佛嶺水庫環遊,從泵站出發,繞一圈再回起點。誰知進山後不久就迷山了。渴了,俯身用嘴吸那漂滿枯葉的山泉,累得不行,也不敢停下,怕天黑還走不出山,就麻煩大了。出得山來,天色已晚,回到學校,回想一路有驚無險,駭得不住地打冷顫。

至此,秋山之感,由喜徹底轉化成怕了。

而今,還是在老家,還是爬秋天野山,教我如何不害怕?這座名叫金峰嶺的山是全縣最高峰。名字獨具江南韻味。在丘陵地帶,山再高,斷不敢稱峰的,哪怕頂著峰名,也要加上一個嶺字,把氣勢扯平順來。

目標是登頂。一行人站在山腳,說說笑笑,衝淡了山之寂靜。一眼望去,低山矮嶺,那有什麼為難,信心滿滿。及至上來第一座山,那惱人的芭茅橫在路上,用手支不得,用衣擋不得,實在拿它是沒辦法。好在當地山民應約在我們之前已在山道各處,用柴刀砍剁雜亂叢生枝葉。爬山之難,不在山這高峻,有時,往往就是山道的小牽絆。就像人生,折磨人的不是多大的苦難,而是一些小煩惱。

秋露泠泠,滿山滿野如鋪了薄薄一層蜜汁,山路膩滑,道中傳來哎喲哎喲地叫喚,定是有人手撐地,作原始爬行。上山滑跤還沒什麼的,大不了犧牲一下雙手,下山那怎麼辦,連滾帶爬可是要出人命的。不禁怕得慌,真切體會到“上山容易下山難”的古訓了。

開始還分辨得清是上了這山,再爬那一座,一山更比一山高。再後來,山連著山,山纏著山,山山相依,難於分辨。腳越來越沉重,襯得山越來越高,感覺永遠也抵達不了頂峰。埋怨如山裏茅草一般密集起來——何時才能到頂啊。一隊人漸行漸稀,頭尾相距甚遠。實在撐不住的,就坐在地上,說原地等我們,下山一起回。個個累得直喘粗氣,好像隻有呼氣,感覺腳不再是自己的腳,是塊鐵。我想,腳都失去了知覺,如何下山啊?仍沒放棄,朝著人有聲的高處,堅定且吃力行登攀。

終於站在頂峰,放眼下望,田如棋盤,草垛如棋子,水庫明晃晃一麵小鏡似的,映出天空中太陽的笑臉。所有的擔心和懼怕皆如秋陽升高後的霧與露,消散得無影無蹤。熟悉的、半生不熟的、甚至完全陌生的朋友,都笑臉相迎,在照相機前站成一片迷人的風景。歡笑和喜悅把一座山澆得沸騰起來。

同行的朋友扯出王安石的典故來。荊公先生從回故裏上池村,登臨金峰,欣然寫下千古佳句:“數群歸鳥望中明,重疊青山晚更晴。鬆葉晚風陪客語,夕陽再照蟈蟈鳴……”仁宗皇佑二年庚寅(公元1050年),王安石看望隱居金峰的叔父王質之,感慨萬千,賦詩《再宿金峰》:“十年再宿金峰下,身世飄然豈自知。山穀有靈應笑我,紛紛南北欲何為。”金峰,這座不是旅遊景點的野山,因了王安石的詩句,平添一抹濃重的人文氣息。

總覺去時漫長歸時快。仿佛一瞬間,就從金峰嶺最高處,輕盈如飛一般,噔噔噔噔地長奔下來。站在山腳下的荒草堆裏,回望明豔秋陽之下的金峰嶺,我滿心歡悅。

我是怕秋山的,因為人之鬼魅,還因為山之龐雜。而今,喜秋山,還是因為人和山,人是快慰的,欣喜的,細水長流,而山不曾因為露滑和高峻,給我傷害和使我驚悸。

人的友善,山的包容,將我內心的對秋山的怕,驅散逐遠。

功敗垂成,問題往往出在,隻盯著遠方的目標,卻忽視腳下的路。

雪山之謎

孩子們學會捕食後,桑桑就將它們驅趕到了遠方,獨自留在故鄉安博塞利湖畔。

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桑桑步入了高齡,追風的速度,已成遙遠的童話。躲在樹蔭下睡個安穩覺,有時都成了一種奢移,白頭魚鷹常不懷好意地在頭頂盤旋。

時光和草原不老,桑桑老了。但它不服老,見到麋鹿,拚盡全力追逐之,到頭來,隻落得一身疲累,半根毛都沒撈到。它很久都沒進食,饑餓難耐。

這天,桑桑雙眼半睜半合,隻見白頭魚鷹一個俯衝,直插下而來,貼近地麵時,猛啄一條鬣狗,然後又飛升而去。鬣狗痛苦地尖叫,還沒緩過神來,又被啄刺到了,為了逃命,荒不擇路,躲進草木深處。

鬣狗從視線裏消失了,白頭魚鷹飛走了。

桑桑覺得飽食一頓的機會來了,躡足潛蹤,朝鬣狗走去。機敏的鬣狗發現後,忍痛逃離。一個逃,一個追,它們逐漸遠離溫暖的安博塞利湖畔,爬上了乞力馬紮羅雪山。

山上風寒,桑桑全然不覺,想到馬上能吃上鬣狗肉,心裏還是暖暖的。到達西高峰,鬣狗趴下了,看來,它徹底不行了。桑桑滿以為可以吃肉了,緊盯著鬣狗,也沒看腳下的路,直衝過去,不料,從一處高崖摔下去……

多年後,一個名叫海明威的作家在他的小說《乞力馬紮羅的雪》裏說:“乞力馬紮羅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海拔19710英尺,長年積雪。山的西高峰有一具已經風幹凍僵的豹子的屍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沒有人作過解釋。”

桑桑就是這隻豹子。

它用自己的生命告誡每一位到訪的登山者——功敗垂成,問題往往出在,隻盯著遠方的目標,卻忽視腳下的路。

一個人的夜裏,他還是原諒了她,打心裏不怪她,隻怨生活的這個地方。

一隻鴛鴦飛走了

人們都說,鴛鴦成雙成對,至死都與愛人雙宿雙飛,是忠誠的化身。

孰料,一隻鴛鴦飛走了……

這本是一隻多情重情的鴛鴦。她與自己的伴侶愛到艱難不撒手,愛到深處無怨尤。曾經,她與愛人牽手相戀,遭受到家人的反對,鄰居的恥笑……萬般無奈,逃離故鄉鴛鴦湖,為愛私奔。飛了多少路,她不知道。這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她毫不在乎。因為心中有愛,就有一切。

她與愛人站在全新的樹枝上,相依相偎,對著月亮發誓:“至死不渝。”肌膚相親處,立即引發愛的震顫,傳來電的感覺。

嘴甜的八哥猛追,她毫不心動;執著的麻雀狂放電,她堅決拒絕;多情的畫眉大唱情歌,她抱以蔑笑;溫柔的百靈送來鑽石,她抵製著。……任你東南西北風,堅守底線,巋然不動。

她與愛人再度遷徙。一路上,愛人對她說:“我愛你比永遠還多一天!”

而終於有一天,這隻多情的鴛鴦獨自飛走了,冷酷而決絕。身後,是曾經的愛人連聲哀歎,接著是痛苦的悲泣。

一個人的夜裏,他還是原諒了她,打心裏不怪她,隻怨生活的這個地方。

鴛鴦生活的地方,叫城市。

孩子和母親的笑把春光都揉搓進來,製成精致禮品,饋贈給風中的香樟樹。

樟香滿城春更深

古詩雲:人間四月芳菲盡。人間四月天,桃花謝了,一粒粒青嫩細圓的果子滿滿地綴在枝頭;桐花也謝了,葉綠起來,闊起來了,忙趁夏日未至先把濃蔭準備好。就連滿天星一樣碎紅石榴花,也化身累實的果,驕傲地掛在綠葉間。敢問花期何處有?或許,隻有人工植培的玫瑰、月季和睡蓮諸種,紅的紅,白的白,粉嫩無香,勉強打起精神,延續花燦的尾聲,陪炫春天最後的瘋狂。

春深芳菲盡,樟樹粉墨登場。先是一片一片的落葉飄下,在大好春光裏,造出淒婉秋景來。一場春雨一場暖,陣陣春風樟葉飄,舊葉落盡新葉出,等到片片枯黃硬脆的葉隨風四處飄,枝頭嫩綠柔軟的新葉,在春雨裏沙沙吟詩,迎春風嘩嘩歡唱。歌詩之後,樟花開出不起眼的淡黃粉黃,香也淡淡,卻執著得很,星星點點散發開來,由花蕊而出不走樣地追風走遠。於是,遠遠近近的人們如沐香浴氣,享受著難以言說的美妙。

香樟樹的香,不僅是樹杆枝葉間散淡開來的獨特氣味,亦不是由此提煉而出的樟腦丸的味兒,更為地道的,是樟花的醇厚綿密的香氣。

一直以為,獨特的樟香是樟樹蘊含深沉的本源。卻不料,樟樹也開花,花香濃時,春將近,仿佛是特為燥動的夏而清心譜寫的濃烈序曲。

樟樹是我生活的城的市樹,再普通不過的綠化樹種。這裏的人們,再怎麼樹盲,也認得河邊柳和街邊的樟。正因尋常,隨處可見,難免不會視而不見。每每春深,樟葉飄盡,香溢滿城,總被我誤認為是他花別樹所賜。

暮春的一天,走在香韻嫋嫋的街頭,一對母子有說有笑走在我的前麵,像是春天裏的一首小詩。

隻聽見孩子問:“媽媽,我聞到了香味,是什麼香呀?”

母親很肯定地說:“是花香嘛!”一看就是我如般遲鈍於香味的人。

孩子小手指著香樟樹說:“我覺得香藏在這樹裏麵。”

媽媽說:“怎麼可能呢,這是樟樹,它的香要提煉成樟腦丸才可能聞到的。”和我當初的想法一模一樣!

孩子有些惱了,說:“沒有其他的花,怎麼會是花香呢?不信你抱我聞聞這樟樹吧!”

母親把孩子抱在手上,和孩子一起聞碎小的黃花。母親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一樣,驚叫:“真是樟樹的花香啦!”

孩子和母親的笑把春光都揉搓進來,製成精致禮品,饋贈給風中的香樟樹。我也把鼻子湊到樟花裏嗅,厚實的香在鼻腔裏撲騰開來,不由地醉倒在這無盡的清香裏。是孩子的發現,讓我知道樟花溢滿香。

春深春且盡,樟香溢滿城。

人們總在努力追求著,苦苦追尋著,卻在不斷追求中,丟失了自己最初的目標。等到我們想起那時本真的願望,回味當初的向往,才發現事過境遷人漸老。

你知道青菜的味道嗎

有一個農民兄弟這樣感慨:我們好不容易吃上了肉,你們城裏人又改吃青菜了。國外也有一種流行說法:窮人吃肉,富人吃青菜。居城多年,聚餐時有一個細節讓我記憶深刻——在合上點菜單的時候,賓主間總會有人補充一句:“來個青菜吧,最好是帶葉子的那種。”

青菜,神奇的青菜,有時聲勢浩大地在貧富和城鄉之間劃一道分界線,有時僅僅是一桌菜品中微不足道的小配角。不管貧富,也不論城鄉,過日子終歸是離不開青菜的,念念青菜生活味。

有一次,朋友問我:“你知道青菜的味道嗎?”第一反應竟是茫然,緩過神來,懷疑他在給我開類似腦筋急轉彎的玩笑。我斂起笑容,煞是認真地戲謔道:“青菜的味道?不就是青菜味道嘛!”

朋友卻一臉認真地說:“我剛剛從成都回來。川菜久負盛名,那些日子我算是真正領略到了。印象最深的不是大魚大肉,麻辣水煮,而是一家並不起眼的小館子裏的青菜。那家餐館名字也很有意思,叫青菜人家,土得掉渣,像個裹著頭巾羞澀的村姑。進得店來,迎麵一張屏風寫了一句——你知道青菜的味道嗎?”

我等不急,反問道:“那你知道青菜味道嗎?”

朋友說:“從那家店裏出來,就知道了。青菜人家有一道水煮青菜,不加任何著料,在滾水裏過一遍,就端上桌。吃起來,才是真正的青菜味道。那味道其實很平淡,有些澀口,帶點草香,下肚後有回甘,就像割草機修剪過草坪之後,空氣裏流淌的那味兒了。”

我說:“不稀奇,國外有人吃青菜都不用在開水過一遍,生吃。那才是叫原味呢。”

朋友說:“你說得不對,他們吃生的青菜,都要醮五花八門的醬呢。”

驀然間,我想起小時候吃的青菜來。那時,家裏做飯用大木甑蒸,飯熟了,母親會將洗淨的青菜——印象中空心菜占多數,放進蒸過飯的滾水一焯,灑上一小勺鹽,就直接下飯。兒時吃的青菜,沒有醬醋等諸般糾纏,沒有經烈火鍋油炙烤,不走偏,不失真,吃進嘴裏,是青菜的原味。隻有吃過這樣的青菜,才有資格回答“青菜是什麼味道”這一並不複雜的問題。可是,紅塵中的你我,有幾人吃過這樣清淡寡味的青菜呢?

多年來,我們盤中和嘴裏的青菜,都被旺火開發過,被油鹽醬醋浸潤過,其味都被各種雜味搶了風頭,遮蓋了去,真味反而模糊起來,記不清晰了。

青菜味道,恰如人生萬般滋味,纏繞在味蕾上的是理不清道不明的枝枝蔓蔓,原味和真味,往何處尋覓呢?

人生之初,我們如吃寡淡的原味青菜。當然,誰也不願意長久地這樣淡下去,所以,不斷地樹立自己遠大的人生目標,苦苦奮鬥,孜孜以求。等夢想實現了,就如我們吃那被各種調料包圍的青菜,原味道於種種幹擾中,模糊了,失偏了。正所謂人生百味。老之將至,萬事放下,心頭了無掛礙,經過百般滋味的曆練,終究回歸至原味,就像我那朋友從“青菜人家”那裏所嚐到的原味青菜,就像我兒時吃的那滾水裏焯一遍的青菜。

青菜的味道,從另一角度看,是微版的百味人生。

人們總在努力追求著,苦苦追尋著,卻在不斷追求中,丟失了自己最初的目標。等到我們想起那時本真的願望,回味當初的向往,才發現事過境遷人漸老。走在人生道路上,走著走著,不知不覺把自己走丟了,迷失在誘惑、欲望、驚喜、煩惱、痛苦和悔恨等雜陳的人生滋味中。老子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我想補充一句:大味至淡。

“你知道青菜的味道嗎?”一語驚心,不由地在內心自問——你知道成長的味道嗎?你知道讀書的味道嗎?你知道愛的味道嗎?你知道……

味道的迷失,似乎存在於人生的每一時,每一處,處在迷失的當頭,各種本真的原味對我們來說,有時竟會是那麼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