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春(3)(2 / 3)

我總是能從草兒們的身上,汲取很多的智慧與勇氣。

當我活得飛揚跋扈時,去看草。它們平凡的生活著,寬容,謙讓,和平友愛的樣子,沒有專製,也不自以為是,誰與誰都是兄弟姐妹。最小的芨芨草也得到了應有的尊重。高大的野蒿從不仗“勢”欺人,像個滿腹經綸的學者,仁愛地關注著那些弱小生靈,給它們鼓勵與信心,沒有丁點兒地挖苦。草兒的世界裏沒有欺騙、齷齪、虛偽,它們真真實實地活著。草兒生命的詞典中也沒有背叛,你看見過有哪一株草突然間扭轉身,遠遠地離開另一株草,從此成為敵人?生活得不如意時,我也去看草。草兒們頑強的生命力,常常讓我淚流滿麵。靠東的地塊兒臨近水澤,土壤比較潮濕。在那落戶的草兒們像富貴家的孩子,得天獨厚的環境,生活得無憂無慮,隻是一門兒心思地往上長。從遠處走來,最先撲入眼底的就是這個葳蕤的大家族。那種濃鬱的綠像要氤氳開來。無論是視覺還是心靈,都有一種振奮與驚喜。靠西的那一塊兒,地勢較高。幹旱時,土坷垃都會被曬成粉末兒。草兒們無法汲取水分與養料,稀稀零零的,像不惑之年男人的頭頂。草兒們從不怨天尤人,不吭一聲,抱怨一句。命運的大手把它們安置到這裏,它們就在這裏安家。生命的觸須紮入土壤,掙紮著穿越重重阻礙,衝破黑暗,柔嫩又堅強的雙臂伸向了天空,也就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不要小看這些卑微的草們。它們的世界原本豐富而深邃。我時時謙卑地低下頭來傾聽一株草,一簇草,整片草的智慧之語。如果以生命對生命的膜拜形式,虔誠地走進,你肯定聆聽到更多。

當高大的扳牛草愛上了瘦弱的羊奶子草的時候。它們偷偷地說著貼己的情話。風從南麵的坡上愣頭愣腦地跑了下來,一不小心把情話吹到另一片草的耳畔。扳牛草與羊奶子草家庭成員們得知這個消息,歡快地唱起歌,跳起舞。很快,一片又一片的草兒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以為自己闖了禍的風,很快丟掉內疚,搖頭晃尾地融入了歡樂之中。羊奶子草媽媽左手牽著自己含羞的女兒,右手握著扳牛草小夥兒子的手,高興得合不攏嘴。草爸爸則用欣慰的眼光看著這對可人兒。一浪高過一浪的祝福聲在大地上升騰,飄過草地,飄過森林,飄過山岡。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蒲公英正與酢漿草慪氣。酢漿草小心翼翼地道歉,蒲公英還是撅著小嘴不理不睬。一滴露珠從酢漿草身上滑落下來,摔在地上碎了。酢漿草說:“糟了,心碎了。”小妻子忙緊張地扭轉身,酢漿草一把握住它的手,小聲地說:“你再不理我,明天,我就變成一隻蜻蜓,停在你愛的肩頭,追隨著你。”哦,多美妙動聽的情話,假如塵世間的戀人聽到,會感覺自己語言的蒼白。

假如我是一株草,那該有多好。和它們在一起,在遼遠的大地上,在美麗的蒼穹下。聽風,聽雨,懶洋洋地仰望著白雲的遊移,任那些馬兒、牛兒、羊兒,會說話,不會說話,所有大自然的生靈都和我做伴。草木性情的世界裏,除了簡單就是綠色。一個人一輩子,還需要什麼呢?

第十節獨坐竹林

獨坐幽篁裏

彈琴複長嘯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王維《竹裏館》

這是一片幽深的竹林,這是一片離村莊不遠的竹林,隱隱約約地可以聽到村莊的喧嘩與騷動聲,以及村人汲水和喚歸的聲音。而這一切,也漸漸退卻為遙遠的背景。此刻,夜色大作,我獨自一人,坐在這片充滿腐爛和新生氣息的竹林裏,一任內心的獨語聲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偶然間我聽到了雞的叫聲。這應該是一隻離家出走的雞。我聽到她踩踏著滿地淩亂不堪的被風和雨擊落在地的竹葉,在努力地發出壓抑已久的叫聲。那是一種很另類的聲音。那聲音擁有一種高度,一種人類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她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邊望著我,一邊很投入地叫著。她的叫聲如同柔軟的匕首一樣,刺破了氣焰囂張的夜色的寧靜。而且,她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如同在同無邊的寂靜拔河似的。她還在看著我。她是否像我在閱讀她的叫聲一樣,也在聆聽我的心跳,丈量我內心孤獨的深度?我剛剛率領自己,逃離欲望那無邊的沼澤地,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邂逅一隻雞,一隻離家出走的雞,和她閃爍著鮮豔誘惑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