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明月陪伴的夜晚,最喜歡寂然地端坐窗前。窗便成了我的另一眼眶。隔了紗窗看樹,樹像一幅極粗疏的陳年照片,昏晦,模糊而朦朧。我隻好用想象去看,去揣摩它們在夜幕裏的表情。那枝葉,卻早被嫋嫋如銀的月光,投映到室內地板上來了,斑斑駁駁的,若一幀幀剪貼畫。隨了風的搖曳,那畫便如貓狗一樣,在地上竄動著,直往你腳前來。那栩栩如生的神情,甚至會讓你自覺不自覺地,向著它們招手示意。月光如水。在流過都市夜晚的喧囂後,到這裏,早已是一片闃然和靜寂。渾如一條大河,在洶湧不息的翻騰後,歸入了燦爛而絢麗的靜寂。茶香渺渺,煙霧縷縷,升騰彌散之際,直讓你覺得,是這樹,把那樣一份靜謐的好心情,傳達給了你。
這樣的情景,使我對生活,有了更多的感慨。現代社會,人們似乎都太匆忙了。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麼。從忙著吃奶,長牙,學話,到忙著走路,讀書,工作,以至於魂牽夢縈地戀愛,氣急敗壞地賺錢。或許有人也想灑脫一點,悠悠閑閑、從從容容地度些日子,但那些瑣碎的事物,卻常常像煙缸裏的煙頭,書桌上的灰塵,越積越多。而鬧鍾,依然一刻不停地嘀嗒著。而我們,也依然難得有時間,朝窗外投上一瞥,望上一眼。我們在樹底下匆匆走過,一片片落葉掉在眼前,落在身上,也不能讓我們豁然醒悟:喔,這頭頂上,原是長著一棵棵充滿生機和活力的樹。
每當這時,我就會想,或許隻有閑散慣了的人,才能在月夜看見,那窗外的樹,是如何地綴滿了銀色的月光。也或許,隻有失眠的人,才能在雨夜,聽到那一滴滴瑩澈的露,如何在豐盈圓潤後,猝然掉在地上所發出的“嘀嗒”聲吧。更多的人,沒有閑暇,也難得失眠,因此忘記了在他們周圍,還有著這樣一個可愛的世界。當我們為小小的挫折,或短暫的別離而哀傷感懷時,卻不知道,窗外的樹,正在輕柔的風中舒展著枝葉,默默無言而自由自在。
或許還有別的原因。比如說,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見慣不驚了,自然就容易熟視無睹。一個叫拉爾夫·愛默特的人曾說過:如果1000年才能等到星星的一次露麵,那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事件;可是因為它們每晚都掛在空中,我們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對於這窗外的樹,別的人是否也是這樣呢?而我,無聊的時候多些,夜寐難眠的時候也多些,因此在一般人所不屑的枯燥乏味的索居生活中,默契了窗外那些常常如我一般沉默的樹們。
實際上,人的情懷中,有很大一部分,原本就是為大自然準備的。所以,在一個地方呆久了,你沒準就會喜歡上那兒的環境,喜歡上那兒的樹和草。而你真的喜歡上了,就會像喜歡上一個人那樣;離別得久了,就會心急火燎,就想跑回去看看。一位寫詩的朋友,曾寫過一篇他和女兒在山地曬太陽的文章。他生活在城裏,卻時時對鄉下老家的太陽,懷著一份饑渴和夢寐。每次回去了,也總要帶著女兒,癡癡地追攆著去曬一曬。我曾暗笑過他的迂腐和矯情。現在想來,是大大的不該了。我的守望這些樹,與朋友的在鄉下曬太陽一樣,都是渴慕著一份鮮活的自然。沒有一顆鮮活的心,沒有對生命和自然的熱愛,也就不可能進入那詩意的境界。而擁有這等境界,至少說明自己尚未完全被物欲包圍,活得還不算太俗吧。
所以,有時我甚至會突發奇想,讓那些厭倦生活的人,都來看看這樹,這葉,聽它們講述那一個個平淡而真實的故事。或許,他們也能從中得到某種啟迪和感悟!
第十三節近看蘋果樹
小城的東邊約三四裏處有一塊蘋果園。
蘋果園的主人是誰?我不知道。可是,我每次走過它,或者在它的附近流連,或者在它旁邊的土坎上坐下,思考著一些問題的時候,潛意識當中,我就覺得身後這一大片蘋果園就是我的了,我成了它的擁有者,成了它的看護人。
蘋果花開的時節到了,我的心緒總是起伏不定。無論是醒著還是夢著,那片蘋果園都會在我的腦海裏閃現著。所以在傍晚時分,晚飯之後,我就會不知不覺地走向它。蘋果樹是一種多麼可愛的樹木啊!它雪白而芬芳的花,濃淡相宜的葉子,你即便不對它們做什麼,它們也會為人們送出甜美的果子。
在東北看不到沒有蘋果樹,記憶中也很少能吃到蘋果。隻有在中秋節的時候,父親才能從城裏買回一些來。當月亮升上了夜空,全家人圍坐在一起,母親就把洗幹淨的蘋果和月餅端上來。父親一邊分給我們一邊說,蘋果和月餅象征著團圓,象征著甜美和幸福,我們應該珍惜全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父親還告訴我們,蘋果是在樹上結的,在我們的祖籍老家山東就有許多蘋果樹。他給我們描繪著蘋果樹的樣子,講蘋果什麼時候開花,怎樣結果。從那時起,我就對蘋果樹無比的向往,想象著有朝一日能夠走進一片蘋果園,擁有一棵屬於自己的蘋果樹,為它澆水、施肥,結出滿樹的紅紅的蘋果來。
1982年,我跟隨爺爺奶奶回到了老家山東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