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故園(1 / 3)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我在一個坐落於倫敦西北部的愛德華時代風格的房子裏長大,它位於馬佩斯伯和埃克賽特路的連接處。馬佩斯伯路37號比周圍的房子都要大。這座房子本體呈方形,看上去像個立方體,但是有個伸出的前廊,頂部呈V字形,像是教堂的入口。房子的四周都有凸出來的弓形窗,並且每兩扇弓形窗之間都會有用以間隔的凹處,因此房屋的形狀極為複雜,在我看來,像一個巨大的水晶體。這座房子用紅磚修砌,顏色特別溫和。在我學習了地質學之後,才知道那是泥盆紀時代的紅色砂岩的顏色。我之所以這樣想,是受到周圍這些路名的啟發--埃克賽特路、廷茅斯路、達特茅斯港口、道利什--它們都源自德文郡的名稱,而德文郡正是最早進行泥盆紀岩層研究的地方。

房子有雙層大門,大門之間有一個小門廊,一直通向大廳;在那裏有一條通向後麵廚房的走廊;大廳和走廊的地板都鑲有小塊彩石。進來的時候,你會看到大廳的右手邊有彎彎曲曲向上延伸的樓梯,樓梯上笨重的欄杆閃閃發亮,因為我的兄弟們經常從上麵滑下來。

這座屋子裏有幾個房間有著某種神秘的或者神聖的色彩,也許因為其中一間是爸爸媽媽的手術室(他們都是外科醫生),房間裏有藥瓶、用來稱粉末的天平、放試管和燒杯的架子、酒精燈和檢查台。櫃子--它看起來像是一家微縮的老式藥店--裏有各種藥品、洗滌劑,包括萬能藥,還有一個用來檢驗病人尿液的顯微鏡和試劑瓶。瓶裏的液體和亮藍色的菲林溶液很像。如果尿液裏含有尿糖的話,這種液體就會變成黃色。

這個特殊的房間是病人的診室,我們小孩子是不能進去的(除非在門沒有鎖的時候)。有時候我能看見從門縫裏漏出來的深紫色的光,並能聞到一種怪怪的海水的味道,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臭氧的氣味--老式的紫外線殺菌燈在工作的時候散發出來的氣味。小時候,我搞不清楚醫生到底是幹什麼的,看到爸爸媽媽的醫藥盤裏放置的尿液管和探針,還有牽引器、反射鏡、橡膠手套、羊腸線和鑷子--所有這些都讓我感到害怕,不過我也被它們吸引。有一次,門突然開了,我看見一位病人躺在檢查台上,雙腳分開放在腳架上(後來我了解到這就是“截石位”)。我媽媽的產包和麻醉袋總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以備急用。我知道什麼時候要用到它們,因為我聽過諸如“她開了一半”這種話,難道這是一種暗號?他們這種模糊的神秘說法讓我浮想聯翩。

另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就是書房,至少在晚上,書房就變成了我爸爸的個人領地。書房的一麵牆上全都是爸爸的希伯來語書,但是書架上有各種書籍--比如說我媽媽的書(她喜歡小說和傳記)、我兄弟們的書以及我爺爺奶奶留下來的書。有一個書架上放的全都是劇本。我的爸爸媽媽在醫科學生組建的易卜生社團相遇並成為知己,一直到現在,他們每周四都還要去劇院。

書房並不隻是用來讀書的,周末的時候,書桌上的書籍都要放到一邊,為各種各樣的遊戲騰出空間。當我的三個哥哥緊張地打牌或者是下棋的時候,我一般都在和博蒂姨媽(她和我們住在一起)玩一些比較簡單的遊戲--如盧多(骰子遊戲)。小時候,我和姨媽在一起玩的時間比和哥哥們在一起玩的時間還要多。很快我就對大富翁遊戲產生了極大興趣,遊戲方法我還不太熟,但所有地產的價錢和顏色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直到現在我都把老肯特路和懷特查佩爾看成是淡紫色的便宜地段。緊挨著它們的是淡藍色的天使路和尤斯頓路,也沒好到哪兒去。相比之下,倫敦西區的顏色是豐富多彩的,並且呈現出富貴之氣:艦隊街是深紅色的,皮卡迪利大街是黃色的,邦德街是綠色的,公園路和倫敦的上流住宅區都是帶黑色的賓利藍。有時候我們會在書房裏的那一張大桌子上一起打乒乓球或者做木工活。周末的瘋狂過後,我們就把這些遊戲的道具收到書架下的一個大抽屜裏。整個書房又恢複了往日的安靜,以便爸爸晚上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