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們兩個跟得上老夫麼?”
跛足怪人話聲一落,看了二人一眼,忽然點點頭道:“也好,你們日落之前,就在長興樓上等候老夫。”
身形撲起,去勢如箭,轉瞬就消失不見,通臂雙雄幾乎像是遇上了飛仙劍俠一般,目送跛足怪人遠去,滿心歡喜的回城中而去。
由衢州向西通往江山的大路,再往西通向江西的玉山和土杭,往北通向仙霞嶺,是入閩的大道,所以這條路上,車馬絡繹,行旅不絕!
這是未牌時光,一輛華麗的馬車,剛馳過後溪街(地名),江山縣巍峨的城牆,矗立在郊原上,已經遠遠在望!
就在這一時候,隻見一道人影,好像天馬行空一般,淩空飛掠而來,瀉落在華麗馬車前麵,口中像焦雷般大喝一聲:“還不給我停住?”
這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隻要在十丈以內的人,都會被震得耳朵嗡嗡狂鳴!
這輛華麗馬車正在鸞鈴齊鳴,急馳之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嚇得馬匹希聿聿人立而起,差幸駕車的是個老經驗,心頭雖然吃一驚,但卻極為沉著,而且反應也極快,立即一下勒住馬頭,輕輕帶轉,一時鈴聲、馬嘯和車輪拖地之聲,交雜的響成一片!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駕車的才看清車前麵飛落下來的那人,是個身穿藍大卦、長發披肩,連鬢花白胡子的跛足怪人。
駕車的臉上現出畏懼神色,期期艾艾的道:“你老……”
跛足怪人喝道:“穆七娘,你給老夫出來。”
喝聲中,右手一探,撩起了車窗。
車廂內這一撩,那有穆七娘?但他卻發現了另外一個人!那是身穿布衣褲的少年,神情呆板、目光滯鈍的卓少華,怔怔的望著自己,不言不動!
跛足怪人目光一注,口中不禁“咦”了一聲,問道:“小兄弟,你怎麼會在這裏的?”
卓少華依然坐著不動,楞楞的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跛足怪人奇道:“你明明是小兄弟卓少華,怎麼會是王阿大呢?”
卓少華聽到他說出“卓少華”三字,覺得十分耳熟,搖搖頭道:“我叫王阿大,不是卓少華,哦,卓少華這人我好像聽過,好像和我好熟……”
跛足怪人看他神情,不由得雙目精光暴射,怒聲道:“好個穆七娘,她膽敢害我小兄弟!”一麵朝卓少華招手道:“小兄弟,你快出來,你是被穆七娘迷失了神智!”
卓少華坐著沒動搖搖頭道:“我不出來,婆婆叫我坐在車裏的,我不出來。”
跛足怪人知他受了穆七娘的蠱惑,一伸手把卓少華從車廂中抓了出來,喝道:“小兄弟,你跟我找穆七娘去,這老妖婦,老夫非一掌劈死她不可!”
卓少華大聲叫道:“我不去,婆婆叫我坐在車裏的,我很乖,要聽婆婆的話,婆婆沒叫我出來,我不可以出來的。”
跛足怪人不讓他多嚷,抬手點了他穴道,轉身朝駕車的喝道:“快說,穆七娘到那裏去了?”
駕車的早已嚇黃了臉,結結巴巴的道:“小的不知道,這車是一位奶娘雇的,她和小姐從衢州酒樓下來,就沒坐小的車子,要小的送這位管家(卓少華仆人打扮)到江山縣去,小的不認識穆七娘。”
跛足怪人看他不像說謊,問道:“那個奶娘和小姐是在什麼地方雇你車子的?”
駕車的道:“金華,當地車行裏原本有很多車子,但她因小的這一輛比較新,她來雇的時候,說是小姐要出門,指定要小的這一輛,還加了小的五錢銀子……”
跛足怪人本來懷疑這輛華麗馬車的來曆,如今經他這一說,金華是個大地方,車行裏當然會有華麗的新車,何況穆七娘同行果然有一位小姐,指定要坐他新車,也頗合情理,再看駕車的人又不像會武的人,心中倒也相信,接著問道:“她們從衢州酒樓下來,可曾聽說要去那裏麼?”
駕車的道:“沒有,那奶娘下來的時候,隻匆勿交代小的把這位管家送到江山城裏去,旁的都沒有說。
跛足怪人看看也問不出什麼來,口中哼了一聲,一手挾起卓少華,雙足一頓,一道人影便自騰空掠起,快得如同浮矢掠空一般,激射而去。
這時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停下來看熱鬧,這時看到跛足怪人挾著一人會飛,不由嚇得目瞪口呆,還當遇上了李鐵拐。
駕車的眼看跛足怪人騰空飛去,挺了挺氈帽帽簷,目中飛過一絲笑意暗忖道:“穆嬤嬤教我這套說詞,果然把他騙走了!”
一麵趕緊一抖韁繩,長鞭在空中揮得“劈拍”作響,駕起馬車,像風馳電卷般朝仙霞嶺方向絕塵而去。
他外號原本叫做何老實,外表老實得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是以連跛足怪人這等江湖經驗老到的人也受了他的騙。
跛足怪人挾著卓少華,回到衢州城,走上長興樓,通臂雙雄左子超、林子蔚早巳坐在那裏等候,一眼看到跛足怪人挾著卓少華走上樓來,立即站起身,迎了過來。
左子超道:“老前輩,追上那輛馬車了麼?”
跛足怪人走到桌邊放下卓少華,一麵說道:“馬車追到了,但沒找到穆七娘,她可能還在城裏。”
林子蔚問道:“老前輩,這人是誰?”
跛足怪人道:“他是我小兄弟。”
通臂雙雄吃了一驚,異口同聲的道:“他是老前輩的小兄弟?”
這時酒樓上沒什麼酒客,通臂雙雄又是衢州城中響當當的人物,是以店夥十分巴結,不待吩咐,送上兩盞茶來。跛足怪人道:“這裏不是談話之所,這小兄弟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藥物,老夫之意,先找個客棧,把小兄弟安頓下來,你們二位對城中情形較熟,就麻煩你們去查一查穆七娘是否還在衢州?”
左子超道:“這個容易,在下立時要人去查明穆七娘的行蹤,林賢弟,你陪老前輩到信安客棧去,城裏的客店有三四家,但以信安客棧最好,房間寬敞,環境幽靜。”
跛足怪人點點頭道:“也好,咱們那就走吧!”
左子超道:“在下那就先走一步,一有消息,自會到信安客棧去稟報考前輩的。”
當先匆匆下樓而去。
林子蔚也就陪同跛足怪人挾起卓少俠,來至信安客棧,吩咐掌拒,要一間上房。
掌櫃的連連應是,親自陪著林子蔚和跛足怪人到後進上房,推開房門,請二人入內,店夥緊跟著送來香茗。
跛足怪人放下卓少華,舉手輕輕一拂,解開了他的穴道。卓少華目光一動,奇道:
“咦,我怎麼會到這裏來了呢?”
跛足怪人含笑道:“小兄弟,是老哥哥把你救來的。”
卓少華搖搖頭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跛足怪人知他心智被迷,隻得順著他道:“對,你是王阿大,但也是我的小兄弟。”
卓少華道:“婆婆呢?她怎麼沒來?還有小公主,畫眉,都到那裏去了呢?”
“小公主,不知道這小公主是誰?”
跛足怪人心中暗自沉思,一麵依然含笑道:“婆婆要你一個人坐在車子裏不放心,她有事去了,要我把你接來的,我是你老哥哥,你和我在一起,婆婆自然放心的了。”
卓少華搖搖頭道:“婆婆說,要我跟著她的。”
跛足怪人站到他麵前,說道:“我是你老哥哥,你怎麼忘了?你想想看,從前是不是見過我?”
卓少華看著跛足怪人,說道:“你……好像是很熟,好像是見過的,但我想不起來了。”
跛足怪人笑著說道:“這就對了,我是你老哥哥,沒錯吧?你先在這裏住下來,婆婆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卓少華點點頭道:“我會聽老哥哥的話。”
剛說到這裏,左子超已經匆匆走入,拱著手道:“老前輩,在下已經調查清楚了。”
跛足怪人間道:“這婆娘躲在那裏?”
左子超道:“穆七娘已經離開衢州了。”
跛足怪人道:“她去了那裏?”
左子超道:“她們在長興樓用過午餐,就乘原來的馬車走的,據長興樓的夥計說,那輛馬車,是他們自己的車子,駕車的叫做何老實,車子是出北門去的。”
跛足怪人聽得一呆,不禁大笑道:“老夫走了一輩子江湖,居然還會受人之騙,好個賊婆娘,老夫決饒不了你。”接著看了通臂雙雄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兩個總算替老夫辦了一件事,老夫無以為贈,想授你們一招手法,隻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就足可自保,你們可願意麼?”
左子超道:“在下兄弟願意追隨老前輩左右。”
跛足怪人道:“老夫居無定處,四海為家,你們如何跟隨老夫,這樣吧,老夫傳你們一招手法,勤加練習,有事老夫自會通知你們的。”
林子蔚道:“在下兄弟還不知道老前輩的名號,不知老前輩可否見示?”
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名號,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這樣吧,你們叫我飛跛子好了。”
說完就把一招手法,傳給了兩人,要兩人在房內演練了幾遍,又把如何使勁,如何變化,詳加解說,直等兩人完全領悟,才朝卓少華道:“小兄弟,咱們該走了。”
卓少華道:“老哥哥,你是找婆婆去麼?”
飛跛子(跛足怪人)含笑道:“不錯,老哥哥正是陪你找婆婆去。”
說罷,帶著卓少華離店。
通臂雙雄一直送出西門,才行別過。
飛跛子領著卓少華一路西行,這天趕到績溪,忽然發現有人跟蹤。
飛跛子自然不會去理睬他們,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腳,第二天剛出西門走了不過三裏來路,後麵就有三匹馬跟著馳了下來!
這裏已是接近黃山山脈,峰巒起伏人跡不多,那三個馬上漢子同時一躍下馬,為首漢子洪聲喝道:“喂,朋友,你慢點走。”
飛跛子早就看到了,故作不知,腳下一停,回頭問道:“你們是跟誰在說話?”
他這一停,另外兩個漢子已經一左一右竄了上來,左邊漢子道:“是咱們駱五爺叫你站住。”
飛跛子冷冷的道:“老夫不認識你們什麼五爺六爺的,他有什麼事,自己不會對我說麼?”
那駱五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漢子、中等身材,生得頗為精幹,聞言舉步走了上來,神色倨傲的道:“朋友到那裏去?”
飛跛子冷然道:“老夫愛到那裏去,就到那裏去,你管得著麼?”
左邊漢子喝道:“咱們駱五爺好言相問,你倒頂撞起咱們五爺來了?”
飛跛子望望他,口中哦了一聲道:“昨天一路跟著老夫的,就是你吧?老夫五十年沒在江湖走動,你們這批鼠輩,都長出毛來了?哈哈,老夫也懶得和你們嚕嗦,有什麼話,快說吧!”
駱五爺口中哼了一聲,伸手一指卓少華道:“他是朋友什麼人?”
飛跛子道:“他是老夫的小兄弟,怎麼,他犯了你們什麼了?”
駱五爺道:“你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卓少華接口道:“我叫王阿大。”
駱五爺道:“我在問他。”
飛跛子道:“我小兄弟說了也是一樣。”
駱五爺冷笑道:“他隻怕不叫王阿大吧?”
飛跛子道:“老夫的小兄弟,叫什麼礙你什麼事?”
駱五爺大笑道:“他是江南武林盟主的公子卓少華,朋友現在明白了吧?朋友招子應該放亮一點,拍花拍到江南武林盟主公子的身上,閣下這份膽子,也夠大了。”
飛跛子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他居然把自己當作了拍花黨,一麵沉笑道:“老夫拍了誰的公子,閣下最好少管閑事。”
駱五爺聽得氣往上衝,大喝一聲道:“安徽境內,不準你們隨便進入,你拐了盟主公子,居然還敢口出狂言,你乖乖跟我回去,聽候處置吧!”
“哦!”飛跛子聽出來了,口中哦了一聲,點點頭道:“你是徽幫的人?”
左首漢子道:“你知道就好。”
飛跛子狂笑一聲道:“你們徽幫上一代龍頭老大魯錦棠,見了老夫還規規矩矩的稱我一聲前輩,有什麼事,你們叫馮子材到這裏來見我。”
駱五爺聽得陡然濃眉一豎,大聲喝道:“好個狂妄之徒,今天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把咱們徽幫看扁了!”
揮手一拳,朝飛跛子迎麵擊來。
飛跛子連身子也沒動一下,駱五爺這一拳就落了空,一麵嗬嗬大笑道:“你們徽幫這幾式三腳貓,還是從少林寺剽竊來的,也在老夫麵前撤起野來?老夫和你這小輩動手,豈不辱沒了老夫的名頭,老夫也不難為你,快些回去吧!”
在他說話之時,駱五爺雙拳如風,已經接連發出了四招五拳。
怪也就怪在這裏,任你拳勢如何淩厲快速,人家明明站著沒動,就是一拳也打不到對方身上,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就這麼毫厘之差,記記都落了空!
駱五爺一張臉氣得通紅,怒聲道:“這廝會妖法,你們還不給我上?”
喝聲中,“嗆”的一聲,撤出一柄雁翎刀來。
他這一喝,左右兩個漢子也同時撤出了單刀,正待夾擊而上。
“且慢!”飛跛子已是不耐,朝右首漢子一伸手道:“把刀拿來。”
右首漢子還當他要奪自己單刀,正待後退,但覺一股極大的吸力傳了過來,不但沒往後退,反而不由自主的朝前跨出去了一步,好像就把單刀送過去的一般,飛跛子五指抓住了刀尖,接了過去。
駱五爺和左邊漢子看出情形不對,更不打話,兩柄刀刀光一閃,朝飛跛子夾擊過去,一個直削對方執刀右腕,一個使了一記“老樹盤根”,橫掃對方雙腳。
飛跛子喝道:“老夫叫你們慢點出手,你們聽見了沒有?”
左手一抄,把兩人單刀一起奪了過來,往地上一擲。
駱五爺和左邊漢子連人家如何出手都沒有看清,但覺手腕一震,單刀已經到了人家手上。不,“擋”“擋”兩聲,刀已被擲在地上!
飛跛子也沒有出手,隻是微微一笑道:“老夫隻是要你們見識見識,這些無鋼白鐵刀,隻能對付江湖道上三流腳色,如何傷得了老夫?你們看清楚了!”
他居然把三人手中的鋼刀,說成了無鋼白鐵刀!
隻見在他話聲一落,右手執著鋼刀,左手食指搭著中指,輕輕往刀尖上彈去,但聽“錚”的一聲,一點刀尖,應指飛出,簡直比飛鏢速度還快,又是“嗒”的一聲,一下沒入一丈外一棵樹身之中!
飛跛子手指一連彈了三下,三人隻聽到錚錚錚三聲,又有三片刀鋒,化作三點寒星,“嗒”“嗒”“嗒”一齊釘入了樹身。
飛跛子把手中斷刀擲到地上,嗬嗬一笑道:“你們現在相信了吧?”回身朝卓少華道:
“小兄弟,咱們走。”
說完,拉著卓少華的手,轉身就定。
這下直把徽幫老五的駱五爺看得大驚失色,眼看飛跛子轉身就走,忍不住道:“朋友這份功夫,著實驚人,足見高明,總該留個萬兒再走吧?”
飛跛子連頭也沒回,哼了一聲道:“憑你這點道行,還不配問老夫的名號。”
人影已經去遠了,但話聲從遠處傳來,卻似當麵說話一般。
駱五爺知道自己比人家相去奚啻天壤?不但不是人家對手,連對方姓名都一無所知,隻好狠狠的哼了一聲,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柄被飛跛子用指力彈斷的單刀,一麵回頭道:“咱們快走。”
三入迅速的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快近午牌時光,飛跛子領著卓少華已經走到黃山東麓的古竹溪。
這是一個小村落,竹籬茅舍,沿著溪流而居,桃花流水,雞犬相聞,不啻世外桃源!
飛跛子沿著一條石子小徑,一直走到綠楊深處,才見一道土垣,圍著一個磚砌的牆門,兩扇黑色木門隻是虛掩著,門左懸一方長形木牌,上書:“柯氏醫廬”四個大字。
飛跛子領著卓少華推門而入,越過一片小小的藥圃,跨上石階,敞開著兩扇堂門。堂門相當寬敞,中間掛一幅嚴子陵垂釣圖,兩邊懸一副對聯,卻是屋主人柯千靈自己寫的:“讀書倦後讀畫;學劍不成學醫。”
一張八仙桌上,放著文房四寶,左上首放一把太師椅,就是柯千靈的醫桌了,對麵靠壁處,一排放著十把椅子,是給病家坐的了。
堂屋裏就是這麼簡單,這就是名聞大江南北,被譽為神醫的柯千靈的醫廬了。柯千靈有一個規矩,每天隻看十個病人,第十一個,就算天王老子,堆金如山,他也不看,現在就是他不看的時候。
因為每天隻看十個人,病家就得趕早來排隊,現在日頭已經快直了,他病早就看完了,病家也早就散去。
現在正是柯千靈讀書的時候。飛跛子還沒跨進堂屋,就聽到有人朗朗高吟著:“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者,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
飛跛子一腳踏進門檻,大聲問道:“柯先生在家麼!”
那人吟聲一停,應道:“不在家。”
接著又吟了下去:“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夙昔傷懷抱,鳴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
飛跛子洪笑道:“不用念詩了,你不就是柯先生麼!”
那人底下的句子,被他打斷了,不覺氣道:“告訴你不在,就是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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