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接著又道:“最可慮的還不止於此呢,萬一他們恢複了神誌,大家一哄而散,事情不是更糟麼?”
卓少華點頭道:“你果然設想周到,這一點,我倒是還沒有想到……”
秋月聽他誇獎自己,心裏甚是高興,嫣然笑道:“令主過獎,小婢隻是一得之愚罷了!”
卓少華道:“但這事也並不嚴重,因為這十三個人中,有兩個人是我師傅和四師叔,二位老人家見聞較多,也許認識其中不少人,那幾個該解,那幾個不該解,二位老人家自會斟酌的。”
秋月驚奇的道:“令主師傅、師叔都在這裏麵,城主知不知道?”
卓少華道:“城主自然知道,今天早晨顧總管不是領我去北岩麼?隻是我沒有認他們罷了。”
秋月道:“這麼說令主也不姓王了。”
卓少華就把自己身世,大概說了一遍。
秋月聽得更是驚異,說道:“小婢好像聽顧總管說起過,第一路令主是江南武林盟主姓卓的,那是令主的令尊了!”
卓少華點點頭,問道:“還有兩路令主是什麼人,你聽說過麼?”
秋月搖頭道:“小婢聽是聽說過,第二、第三路令主,也都是武林盟主,姓什麼小婢聽過忘了。”她想了想,又道:“那麼明天中午,令主先行設法把解藥給令主的師傅、師叔先行服下,不過這事可得小心,這十三個人中難保沒有顧總管安排的人,假裝神誌被迷的,那就會影響大局了!”
她這話聽得卓少華又是一怔,連連點頭道:“你說得極對,這倒不可不防,唉,我真想不到姑娘心智慎密,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秋月低頭笑道:“令主又誇獎了,小婢隻是平日幫顧總管辦些事,顧總管是個生性多疑的人,有許多事,會前前後後的推想,時間稍久,小婢也學得一些皮毛而已。”
卓少華心中暗道:“原來她果然是顧總管的心腹使女,能得到她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秋月道:“王令主,時間不早,你還是先休息一會吧!”
卓少華點點頭,果然闔上眼皮,緩緩調息,他練的是“九陽神功”,這一闔上眼皮,就功行百脈,自然流注,漸漸進入忘我之境。
秋月一向雖得顧總管寵信,但她總覺得在顧總管手下,終日提心吊膽,生怕做錯了事,她對做錯了事,受到嚴厲處罰的,看得太多了。
今晚她感到興奮的是自己終於棄暗投明,十八年來,第一件做對了事,她要全心全意幫助卓少華,縱然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她從內心升起來無比的安慰,因為卓少華答應她,讓她永遠隨侍左右,她並沒有半點私心,也並不想得到什麼報酬,好像幫助卓少華是理所當然的,但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她臉上不禁又熱烘烘的燒了起來!
車行由崎嶇的山路,慚漸馳上了大路,車子的顛簸,漸漸平靜下來,馳行速度也增加了。除了有節奏的馬蹄聲和車輪轉動的聲響,車廂已平穩得像在春水泛舟,稍微感到搖晃而已!
秋月興奮的心情,現在也漸漸平靜下來,開始有了些睡意,她靠著車篷,蜷曲著身子,終於沉沉睡去。
天色由黑夜而黎明,由黎明而大亮。
現在金黃色的太陽光,已經照進了車廂,照上了像春睡正濃的海棠般的嬌靨!
秋月感到臉上有熱烘烘的感覺,她倏地睜開眼來,看到卓少華依然閉著眼睛,尚未醒過來,她悄悄坐起,輕輕的掠驚鬢發,也整理了一下衣衫。
卓少華也及時睜開眼來,含笑道:“姑娘醒了麼?”
秋月嬌靨紅噴噴的,說道:“小婢看令主沒有醒,不敢驚動,但結果還是把令主給驚動了。”
卓少華道:“其實我早就醒了。”
秋月臉上更紅,忸怩的道:“令主醒了,怎麼不叫醒小婢呢?”
卓少華笑道:“就是你沒有醒,我才沒叫你,昨晚你好像一直沒有睡著,好讓你多睡一會。”
秋月羞澀的道:“小婢睡相醜死了。”
她從車廂座下取出食盒來,雙手遞到卓少華麵前,說道:“令主請用早點了,可惜饅頭是冷的。”
食盒中有五六個饅頭,和四式鹵菜。
卓少華伸手取過一個饅頭,撕了一片吃著,一麵問道:“其他兩輛車上,不知可曾準備了早點?”
“你這令主真好,處處都關心部屬……”秋月嫣然一笑道:“其實用不著令主操心,顧總管早就給他們準備了幹糧。”
卓少華道:“顧總管倒是周到得很。”
秋月道:“芙蓉城裏,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顧總管經管的,從沒出過半點差錯,所以城主最信任她了。”
卓少華點頭道:“顧總管確是一個能幹的人。”
秋月道:“她一顆心忠於城主,任何事情,都不相信別人,都要她親自處理,一絲也不肯放鬆,所以變得馭下十分嚴厲,城裏的人可說沒一個不怕她的。”
卓少華點頭道:“我看得出來,連小公主都得容忍她幾分。”
秋月道:“整個芙蓉城,顧總管隻怕一個人。”
卓少華道:“那自然是城主了。”
“才不是呢!”
秋月笑了笑道:“城主是顧總管的老主人,她隻有愛戴,可不是怕。”
卓少華道:“那還有誰呢?”
“自然有了!”
秋月低頭一笑道:“令主猜猜看?”
“那就猜不著了。”
卓少華一指食盒,說道:“你也吃呀,我們邊吃邊說不好麼?”
秋月“嗯”了一聲,取過一個饅頭,撕了一片,夾著醬肉,吃了一口,才道:“這人也就是令主的頂頭上司。”
“我的頂頭上司?”
卓少華有些意外,問道:“這人究竟是誰呢?”
秋月笑了笑才道:“就是大公主咯,她為人精明,武功又好,是芙蓉城的總令主,四路令主都歸她指揮,所以算起來還是令主的頂頭上司呢!”
卓少華問道:“大公主叫什麼名字?”
秋月道:“叫嚴文蘭,哦,令主見到了她,可得小心,大公主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不然顧總管怎麼會怕她的呢?”
卓少華道:“我沒見過她。”
秋月低笑道:“除了芙蓉城的人,外麵的人,見到了也不知道呀,大公主外出時,都戴了麵具,你就是看到了,也隻是一個白髯老人,你怎麼會想到他就是大公主呢?”
卓少華突然想起蘭赤山莊的白髯綠袍老人,心頭不禁一動,這就問道:“她身上穿的可是一襲綠袍?”
秋月驚異的道:“令主怎會知道的?”
卓少華道:“我在蘭赤山莊見到過她。”
快到午牌時候,車子已經趕到漢口,這是一處沒有村落的地方,江邊一座孤零零的水神廟,總共隻有一進大殿。
三輛馬車就在水神廟門口停住,秋月伺候著卓少華首先下車,接著後麵兩輛車上十三名黑衣人也先後下車,由卓少華為首,領著他們魚貫入廟。
水神廟沒有廟祝,但大殿上卻打掃得十分幹淨,中間早已品字形放好了三張八仙桌和板凳,而且每一張桌上,都放著茶水,好像專門為自己一行人準備的。
這當然是顧總管派人安排的了,每一件事,她都準備得十分周到。
卓少華抬抬手道:“諸位車行辛苦,現在可以坐下來略事休息,喝些茶水了。”
十三名黑衣人異口同聲的說了聲:“多謝令主。”
果然各自就位,倒著茶水飲用。
卓少華大模大樣的在中間一席坐下,秋月倒了一盞茶送上,說道:“令主請用茶。”
卓少華抬目問道:“不知午餐準備好了沒有?”
秋月道:“大概也快送來了,我們車子到得早下半個時辰,午餐大概要在午時正才能送到呢!”
正說之間,那三輛馬車已經由車把式馳著走了,但接班的馬車,卻依然不見到來。
過了約莫盞茶光景,廟前左首港灣,忽然駛來了一條木船,船一靠岸,就有四名漢子抬著兩個大木箱上岸,進入山門,一麵走上大殿,放下木箱,打開了蓋子,陸續取出酒菜,一盤盤熱氣騰騰的端上桌來。
每一桌都是五菜一場,中間令主的一桌,唯一和其他兩桌不同的,卻有一壺美酒和兩個小酒杯。
這自然也是顧總管特別吩咐的了,因為按照顧總管的安排,昨晚秋月已經獻了身,那麼這壺美酒,正是暗中含有慶賀之意,是喜酒咯!
秋月自然知道顧總管的心意,粉臉不禁有些赧然!
四名漢子擺好菜飯,一聲不作的退了出去。
卓少華早已在車上就把四粒“無憂散”解藥,交給了秋月,要她乘機暗中放入師傅和四師叔的飲食之中。
秋月正苦於眾目睽睽之下無法下手,因為這十三個人中,難保沒有顧總管心腹,派來監視的人。這時看到了自已桌上的一壺美酒,靈機一動,登時計上心來,傍著卓少華,臉上飛起兩朵紅雲,悄聲說道:“令主,今天這壺酒,應該讓大家喝一杯才是!”
喜酒咯,當然大家一起喝,才有祝賀之意!
卓少華經她一說,立即點頭笑道:“你說得極是,應該讓大家喝一杯的。”
秋月嬌羞不勝的“嗯”了一聲,伸手取過酒壺,先斟了兩杯,然後含情脈脈的舉杯道:
“令主,小婢先敬你一杯。”
卓少華俊臉微紅,含笑道:“我們應該一起幹的。”
說罷,兩人相對幹了一杯。這算是交杯酒咯,做給旁人看的了。
卓少華才在中間站住,大聲道:“諸位,今天是個好日子,本座請大家喝一杯水酒。”
好日子,是他和秋月的好日子也。
他說話之時,秋月早已給他斟滿了一杯,然後拿著酒壺、酒杯,俏生生朝左首席上走去,按著“天地玄黃”字號,每人依次斟酒,等“天”字起身幹杯,再給“地”字斟酒。這般輪流斟去,斟到“宇”字,(九眺先生)和“宙“字(董仲萱)時,她早已暗中把解藥藏在掌心,放入杯中,然後斟滿了酒,讓兩人服下。
十三名黑衣人依次起立喝酒,卓少華也陪著他們喝了一口,直等大家都喝完了,卓少華才拱手道:“現在大家請用飯吧!”
十三名黑衣人又同聲說道:“多謝令主賜酒。”
秋月笑吟吟的回到卓少華身邊,替他裝了一碗飯送上,然後自己也裝了一碗,在下首坐下,低著頭吃飯。
飯後,卓少華目光一掃十三名黑衣人,大聲說道:“大家昨晚一夜未睡,好在大家武功都有深厚修為,趁此刻尚未動身之前,諸位不妨就在殿上盤膝坐下,稍作調息,諸位隨便坐就是了。”
說完,當先在地上盤膝坐下,運起功來。
十三名黑衣人聽了令主的吩咐,果然各自就地跌坐,調息運功。
原來卓少華知道服下“無憂散”解藥,就會頭腦昏脹,昏昏欲睡,怕師傅、師叔服藥之後,被人家識破,故而藉口一晚未睡,要大家坐下來調息。
這時廟門匆匆走進一個身穿藍褂,麵貌猥瑣的漢子來,朝秋月施了一禮,說道:“小的章四虎,叩見姑娘。”
第四路從令主到十三名黑衣人全已席地而坐,瞑目運功,隻有秋月一個人一手支頤,坐在上首橫頭一張板凳上。
秋月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問道:“你就是辛嬤嬤的幹兒子,病貓章四虎?”
章四虎哈著腰陪笑道:“是是,小的小名原叫阿虎,大家都說小的說起話來,根本不像老虎,隻像病貓,所以……嘻嘻,大家都叫小的病貓了。”
秋月看他一副豬頭豬腦的傻樣子,覺得好笑,不禁咭的笑道:“你本來就是病貓咯!”
章四虎被她笑得兩眼發直,囁嚅道:“但小的……是……前山的管事……”
秋月道:“好,我問你,怎麼到這時候接班的車子還沒來呢?”
章四虎垂下雙手,陪著笑道:“回……姑娘,這……
這趟來的不是車子。”
秋月問道:“那是什麼?”
章四虎生相猥瑣,望著秋月,咽了口口水,陪笑道:“回……姑娘,這趟是走水路,小的奉命準備好…好了一艘船,就請令……令主上船了。”
秋月問道:“船在那裏?”
章四虎道:“就……就……停在前麵港……港灣裏。”
“知道了。”
秋月冷然道:“令主一晚未曾睡好,要在這裏坐息一回再走,你先回到船上去吧!”
“是,是。”章四虎連聲應是,腳下依然站著不走,囁嚅的道:“但……但……”
秋月不耐的道:“你還站在這裏,但個什麼?”
章四虎心裏一急,說話更是口齒不清,囁嚅著道:“那……那……是幹娘說的,顧……
顧總管……交代……”
秋月道:“你說得清楚一點,怎麼又是幹娘,又是顧總管,到底怎麼一回事?”
“是,是!”章四虎接道:“小的是……是聽幹娘…
…娘說……說的,顧……顧總管臨行吩……吩咐,令主一行,必……必須在飯後立……
立即啟程,不……不能耽擱……”
秋月道:“但令主已經入定了,過一會,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不……不成……啊……”
章四虎急得一張臉脹得像豬肝一般,道:“這……一耽……耽擱,明天傍……傍晚就……就趕不到了……姑娘……能不能把令……令主叫……叫醒,早……早些上船?”
秋月道:“這怎麼行?令主剛坐下去,運功行氣,怎可把他叫醒?”
“但……但……”
章四虎搔搔頭皮,道:“小……小的是奉……奉幹娘之命……行事,耽……誤了事……
情,小的可……可負……負不起責任……”
卓少華倏地睜開眼來,喝道:“什麼人在這裏嚷嚷不休,把本座給吵醒了?”
章四虎忙道:“令……令主醒了。”
卓少華問道:“你是什麼人?”
卓四虎連忙陪笑道:“小……小的是病貓章……章四虎……”
卓少華道:“你是幹什麼的?”
章四虎道:“小……小的是前……前山總管辛嬤嬤的幹……幹兒子。”
卓少華雙目一瞪,喝道:“本座問你是幹什麼的,誰管你是誰的幹兒子?”
秋月在旁道:“他是前山管事。”
卓少華道:“你來做什麼的?”
章四虎連連陪笑道:“請……請令主馬……馬上……
上上船……”
卓少華其實都聽見了,故意臉色一沉,沉聲道:“本座要他們在這裏坐息行功,約需半個時辰,你先回到船上去好了。”
“不……不成……”章四虎發急道:“這……趟水…
…水程,路遠得很,耽誤不……不得,所……所以幹……
幹娘……要小……小的親……親自押船……”
卓少華喝道:“你是令主,還是本座是令主?你幹娘沒告訴你到了這裏,就要聽本座的麼?”
章四虎道:“沒……沒有,幹……幹娘沒……沒有說……”
秋月道:“病貓,你到了這裏,自然該聽令主的了。”
章四虎囁嚅道:“但……但這……這是顧總管交……
交代的……”
“你敢違抗本座?”卓少華雙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本座就劈了你!”
揮手一掌,迎麵劈了過去。
章四虎大吃一驚,叫道:“令……令主饒……饒命……”
雙手抱頭,回身就跑,但覺一股勁風,直卷上身,一個人“砰”的一聲,淩空往廟門外飛了出去,跌了個狗吃屎!
卓少華隻是故意唬唬他的,當然不會傷著了他。章四虎連滾帶爬,爬行了七八尺遠,才爬了起來,連頭也不敢回,拔腿就跑。
卓少華冷哼一聲道:“辛嬤嬤怎麼會認這麼一個窩囊廢做幹兒子的?”
秋月道:“辛嬤嬤是個耳軟心活的人,你別看病貓章四虎一副猥瑣模樣,看去窩窩囊囊的,但他在辛嬤嬤麵前拍馬吹牛可有一套,雖然一肚子草包,沒半點墨水,有時也會給辛嬤嬤穿的鞋子上,描描老虎頭,辛嬤嬤這一高興,賞了他一個管事,其實還不是前山的一個工友,聽辛嬤嬤呼來喝去的,跑跑腿而已!”
就在此時,卓少華目光一瞥,發現師傅倏地睜開眼來,這是服下解藥人已清醒過來了,心頭大喜,急忙以“傳音入密”說道:“師傅醒過來了麼?弟子卓少華,你老人家剛服下‘無憂散’解藥,此刻千萬不可出聲,仍須裝作神誌被迷,待會下了船,弟子再行稟報。”
九眺先生問道:“你四師叔可曾服下解藥麼?”
卓少華道:“弟子喂他服了,四師叔此刻也該醒過來了。”
話方出口,隻見董仲萱坐著的人身子忽然動了一下。
卓少華急忙以“傳音”說道:“四師叔,弟子是卓少華,師傅也已醒過來了,但此刻師傅和四師叔仍須裝作神誌被迷,不可稍露形跡,待會下船之後,當詳細稟明。”
董仲萱喜道:“少華,果然是你,好,那就待會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