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道長稽首道:“武當派能在武林中巍然不墜,實出道兄之賜。”
“這可不敢。”
獨行叟笑道:“此次若非卓少俠預先得到解藥,隻怕整個武林都會不堪設想呢!”
九眺先生道:“小徒年輕,前輩這麼說,小徒如何敢當?”
獨行叟笑道:“你做師傅的難道還看不出來,卓少俠一身造詣,在咱們這一行人中,隻怕無人能出其右呢!”
卓少華臉上一紅,說道:“老前輩過獎。”
獨行叟道:“好了,咱們不談這些,卓少俠,咱們這一行人,仍然以你為令主……”
卓少華道:“晚輩……”
“不用急。”
獨行叟微笑道:“你是明的,老朽是暗的,目前情況不明,也無從預作安排,你隻管當你的令主,等到了武當山,老朽便會指點你的。”
當天傍晚,車抵王家店,天色已經快要昏黑,這是總令主交給卓少華的行程單上落腳休息的地方。
路旁一棵大樹下,早已有一個身穿蓑衣的老人,手持一盞紅燈,站在那裏。
第一輛車上的車把式忽然揚起長鞭,在空中劈劈拍拍的連響了四聲。
那蓑衣老人一聲不作,轉身就走。車把式駕著車,緩緩相隨而行,不多一回,趕到一座大宅院門首,院門早已敞開著,兩輛馬車一直馳進莊院,才行停住。
一名莊丁模樣的人,立即掩上了大門。
車把式一躍下車,打開車廂,躬身道:“令主請下車了!”
秋月當先躍下,卓少華和獨行叟等人,也依次下車,這時第二輛車上的人,也已魚貫下車,由卓少華領先,登上石階,跨入大廳。
廳上早已燈火輝煌,品字形擺好了三張八仙桌,卓少華在居中一桌中坐下,大家各自依次入席,兩名莊丁端上香茗,接著就陸續送上酒菜。
飯後,十三名使者的住處,是在兩邊廂房之中,令主卓少華則在上房。
秋月引著卓少華登樓,打開房門,側身道:“令主請進。”
卓少華跨入房中,但覺一陣沁人的幽香,撲麵而來!
房中懸一盞琉璃燈,燈光明亮而柔和,但見奩鏡、牙床、繡帳、鴛衾、錦墩、香籠,無不精細華美,色澤豔麗,布置奢華得簡直像皇宮一般!
不,簡直是富豪入家千金小姐的香閨,也有些像新婚的夫婦洞房。
卓少華看得一呆,說道:“怎麼如此奢華?”
秋月嫣然一笑道:“這是他們特地給令主準備的了!”
她說話之間目光一瞥,看到一張鋪著厚厚錦褥的木床上,並排放著兩個繡著一雙戲水鴛鴦的枕頭,粉臉不禁驀地紅了起來。
卓少華微微攢了下眉,說道:“我們隻是在這裏過路,一宿即行,何必如此費事?”
秋月走上一步,悄聲道:“他們這般布置,一定是顧總管吩咐的了,也許她對令主和小婢已經起了懷疑,故意以此相試。”
卓少華道:“她要試什麼?”
秋月紅著臉道:“她也許會在暗中查看小婢是不是真的……伺候了令主?”
卓少華怒聲道:“她敢來窺伺,我就把她拿下,押著去見城主。”
秋月急道:“你千萬不能這樣做,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還是忍耐些的好。”
卓少華道:“你要我如何忍耐?”
秋月紅著臉,低下頭去道:“今晚……小婢和……和令主……一起睡到……床上去,她就不會起疑了。”
卓少華道:“這個……”
秋月含羞帶愧道:“令主身負重任,不能使顧總管心中稍存疑念,令主隻要心中清白,小婢並不在乎。”
卓少華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你真了不起。”
說完,舉手一抬,滅了燈燭,牽著她的手,放下金鉤,一同進入羅幃。
秋月在這一瞬間,一顆心跳得好猛,連她嬌軀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卓少華從未和少女同過羅帳,自然也會感到有著異樣的感覺,急忙放開了她的手,低聲道:“你不用怕,我們各睡一頭,和衣躺下就是了。”
秋月像夢囈般輕“嗯”了一聲,依言和衣躺下,拉著薄被,蒙住了臉,羞得一動都不敢動。
卓少華也和衣躺下,他從未和少女同床共被過,自然會氣促心跳,百脈憤脹,但他竭力地忍住了飄蕩的心,飄蕩的情緒,屈身而臥,同樣不敢翻動一下。
耳中聽到初更的更鑼,他依然無法入睡,現在又聽到二更的更鑼了!
突然,窗前響起”嘶“的一聲輕響!
這聲音幾乎是極為輕微,但卓少華聽到了,隔著一層羅帳,輕輕抬起頭,張目朝窗外看去。
月痕朦朧,人影朦朧,隻聽有人輕聲道:“卓賢弟已經睡了麼?”
卓少華一楞,起身下床,問道:“窗外是什麼人?”
那人輕聲道:“賢弟怎麼連愚兄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卓少華怔得一怔,還未開口,隻聽到那人輕聲道:
“賢弟快請出來,愚兄不便在此久留。”
卓少華這回聽出來了,口中低哦一聲,喜道:“你是大哥!”
大哥,就是藍允文了。
他迅快推開窗戶,穿窗而出,目光一注,走廊上站著一個斯文俊逸的藍衫文士,那不是藍允文還有誰來?心中不由一喜,一步搶上前去,伸手握住了藍允文的手,欣然道:“大哥,數月不見,真教小弟想煞了!”
他說得真情流露,一臉俱是欣喜之色。
藍允文臉上一紅,含笑道:“賢弟總算沒有忘記愚兄。”
目光一轉,輕聲道:“這裏麵不是談話之所,賢弟隨我來。”
說著,雙足一點,朝檻外屋麵上飛掠出去,身法輕靈已極。
卓少華心中暗道:“好啊,原來大哥一身輕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還一直以為他不會武功!”
心念轉動,也立即提吸真氣,跟著他飛身而出。
藍允文似是故意賣弄,掠出莊院,一路提氣飛行,快得像流矢掠空,隻是朝前奔行。
卓少華看得心頭暗暗好笑,忖道:“大哥這是有意試試我的了。”
他經老哥哥輸給了他二十年功力,足可當得人家三十年苦練,是以任你藍允文飛行如何快速,他始終不即不離跟在藍允文身後,一直保待了一丈光景的距離。
片刻工夫兩人已奔出幾裏路,前麵正好有一座小山,藍允文縱躍如飛,一口氣掠上山頂,已然感到有些氣喘。
回頭看去,卓少華也已跟在身後掠上山來,依然氣不喘,臉不紅,含笑說道:“大哥,你瞞得小弟好苦,原來大哥一身武功,竟有如此高明!”
藍允文胸口微見起伏,輕輕歎了口氣,道:“愚兄比起賢弟,畢竟還是遜色多了。”
卓少華望著他道:“大哥把小弟引到這裏來,可有什麼事麼?”
藍允文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賢弟春宵一刻值千金,愚兄無端把你引到這裏來,不會怪我有擾鴛鴦夢吧?”
卓少華臉上一紅,說道:“大哥說笑了,小弟……”
藍允文輕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賢弟這一路上,都有如花解語的人兒伺候著你,難道還想瞞著我麼?”
卓少華脹紅著臉,說道:“大哥誤會了。”
藍允文大笑道:“賢弟和那位姑娘日則同車,夜則同帳,還是愚兄誤會你了麼?”
卓少華道:“小弟怎敢欺瞞大哥,唉,小弟和秋月姑娘,根本隻是假鳳虛凰罷了!”
藍允文看他說得認真,不覺奇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卓少華道:“此事說來話長。”
藍允文含笑道:“那就坐下來再說不遲。”他找了一方大石坐下,用手拍拍身邊,說道:“賢弟坐下來說不好嗎?”
卓少華在他身邊坐下,就把自己如何被穆七娘迷失神誌說起,一直說到此次行動,顧總管派秋月姑娘前來監視自己,所幸秋月深明大義,一路上和自己住宿與共,隻是為了免得使顧總管起疑,大概說了一遍。隻是沒把秋月如何幫助自己,解去師傅等人身中之毒這一段說出來,那是因為此事關係重大,自己不能對藍允文說的了。
藍允文聽到這裏,不覺欣慰的點點頭,嘉許道:“賢弟人品清高,愚兄果然沒有看錯人。”
卓少華問道:“大哥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呢?”
藍允文微笑道:“愚兄是看到賢弟,才一路跟了下來的,所以要把賢弟引來問問清楚。”
剛說到這裏,突聽八九丈外,砰然一聲,兩人回頭看去,隻見一團黑影,從山後草叢間,像皮球般滾了出來。
藍允文驚咦一聲道:“像是一個人!”
卓少華驚奇的道:“這會是什麼人呢?”
藍允文站起身道:“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同時朝那團黑影走了過去,這一走近,才看清果然這團黑影是人,一個身穿黑衣,蜷曲身子的矮胖老婦人。隻是雙目緊閉,似是被人點了穴道,已經昏過去了,但卻依然保持著雙手抱膝,蹲伏的姿勢!
兩人目光這一投注,藍允文臉色驟變,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失聲道:“會是顧總管!”
一點沒錯!這黑衣矮胖老婦正是芙蓉城主手下最親信的順總管!
卓少華沒有注意到藍允文的臉色,更沒有注意藍允文和他同時叫出“會是顧總管”這句話,隻是驚奇的望著顧總管,說道:“她好像是被人製住了穴道!”
藍允文冷哼一聲道:“她一定是跟蹤我們身後來的了,看她依然保持著蹲伏的姿勢,這點穴手法倒是高明得很!”
卓少華心中暗道:“顧總管一身武功,極為了得,此人一舉就製住她穴道,而且又讓她保持蹲伏的姿勢,從草堆中滾出來,分明是給自己示警,這人不是獨行叟,就是紫雲道長了。”一麵故作沉吟道:“這會是什麼人出手的呢?”
藍允文沒有作聲,他自然想得到顧總管受製於人,這出手的人極可能尚未離去,因為憑他的聽覺,並沒有聽到絲毫聲息。因此他兩道冷電般眼神,隻是朝四周黝黑的草叢和較遠的樹林間打量著,但任他目光如何銳利,依然連一絲影子也看不出來!
就在卓少華話聲甫落,突聽一個清朗聲音接口笑道:“你想想就可以想得到,天底下會有什麼人出手和我一樣的?!”
話聲入耳,兩人身前,已經多了一個背負著雙手的中年文士。
這人生得修眉朗目,神態清逸,身穿一襲藍衫,腰束玉帶,含笑望著兩人!
藍允文幾乎連他如何來的都沒看清楚,心頭悚然一驚,急忙一手拉著卓少華迅速後退一步,喝道:“你是什麼人?”
卓少華被他拉著退後,心中卻驚喜道:“大哥,他是老哥哥。”
老哥哥當然是飛天神魔謝長風了!
“哈哈!”謝長風炯炯目光,看著兩人,朗笑一聲道:“老哥哥早就來了,這矮胖婆子一上山,就被我定在這裏,小兄弟,她隱身的地方,和你相距不足十丈,你應該聽得到才對,老哥哥看你們隻顧說話,似乎一無所覺,才讓她滾出來的。”
卓少華紅著臉道:“小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老哥哥。”
他拉著藍允文的手,說道:“大哥,小弟給你引見,他就是小弟的老哥哥,你也叫他老哥哥好了。”
藍允文朝謝長風拱拱手道:“老哥哥,在下藍允文……”
謝長風大笑道:“老哥哥若是早知道你和小兄弟相處得很好,咱們在蘭赤山上,那一架也可以不用打了。”
卓少華驚奇的道:“大哥,你和老哥哥打過架麼?”
藍允文臉上一紅,說道:“沒有,大概是老哥哥看錯人了。”
謝長風又是一聲朗笑道:“你瞞得過小兄弟,如何瞞得過老哥哥?你難道不是嚴文蘭嗎?”
“嚴文蘭”這三字鑽進卓少華的耳朵,不由得又是一怔,嚴文蘭就是芙蓉城的“大公主”,四路人馬的總令主?
他會是嚴文蘭……心頭一動,不由自主的朝藍允文看去。
藍允文一張臉登時脹得紅通,說道:“我……不是,賢弟,你和老哥哥談談,我要先走了。”
他急著要走!
謝長風大笑道:“嚴姑娘,你是武林兒女,保用忸怩作小女兒態?唔,你眼光不錯,謝某的小兄弟,你打著燈籠跑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老哥哥會支持你們的,你不用走,該走的是老哥哥了。”
一手提著顧總管,一道人影,搖曳而去!
這下,真把藍允文羞得無地自容!
卓少華怔怔的望著藍允文,過了半響,才道:“大哥,你真是大公主麼?”
藍允文在這一瞬間,清如秋水的目光之中,已經變得含情脈脈,略帶羞澀,點著頭道:
“卓兄弟,老哥哥已經把我揭穿了,我也用不著再瞞你了,我正是文蘭……”
她“文蘭”二字,聲音說得極輕。她縱然在三位盟主前麵,威風八麵,端足了總令主的架子,但一旦在她心上人麵前,就不免生出女兒家羞澀之態來了!
卓少華驚喜交集,雙手情不自禁一把握住了嚴文蘭的雙手,說道:“大公主,小弟真沒想到會是你呀……”
嚴文蘭任由他握著雙手,隻是一顆頭漸漸低了下去,幽幽的道:“你不要叫我大公主,叫我文蘭好了。”
卓少華道:“小弟記得你比我大一歲,那我就叫你姐姐好了,啊,姐姐你送給小弟的一方玉佩,給小弟遺失了,姐姐不會怪我吧?”
嚴文蘭眨動了一下明亮的雙目,抬起頭道:“玉佩是給穆七娘搜去的,所以她要把你迷失神誌,我給玉蘭的那瓶解藥,就是從她身上搜到的,本來我是要殺她的……”
卓少華心頭一陣感動,雙手握得更緊,問道:“那是為了小弟?”
嚴文蘭點了點頭,說道:“後來被飛跛子救了去,據說她跳崖死了,哦,難道這位老哥哥就是飛跛子?”
卓少華笑道:“那是老哥哥喬裝的,和姐姐打架的就是飛跛子,對不?”
嚴文蘭又點點頭,說道:“那晚,老哥哥一定要看我真麵目,硬說我左眉梢有一顆朱痣,是他一位故人的女兒……”
卓少華突然想起老哥哥大鬧五龍山莊的事來,口中低啊一聲道:“小公主左眉不是有一顆朱痣,莫非她……”
嚴文蘭嬌軀驀然一震,目光凝注,問道:“你……你有沒有告訴老哥哥?”
卓少華道:“沒有,我發現小公主左眉有一顆朱痣,今晚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哥哥。”
“這樣就好。”
嚴文蘭舒了口氣,柔聲道:“華弟,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會答應嗎?”
她一雙盈盈秋水,盯著華弟弟,似有無限心事!
卓少華道:“姐姐有什麼事,隻管說出來,小弟無不答應。”
“你不要答應得這樣快。”
嚴文蘭紅菱般小嘴,漾起了一絲甜笑,道:“我央求你的這件事,就是……”她頓了頓,接道:“就是不要把玉蘭事告訴老哥哥,好嗎?”
“這……”卓少華一呆,問道:“為什麼呢?”
嚴文蘭道:“你是不是肯答應我?”
“姐姐,這使小弟好生為難。”
卓少華接著道:“我不願騙你,但我也不能瞞騙老哥哥,小弟雖然不明內情,但我看得出來,這是老哥哥唯一的一件心願,他為了找尋左眉有一顆朱痣女孩,是他受一位朋友之托,而那朋友,又已經死了多年,好像那小女孩的身世,十分淒慘,他不找到她,一生不能安心……”
嚴文蘭聽得隻是點著頭。
卓少華又道:“姐姐,你是知道的,小弟沒有老哥哥,也就沒有今天,老哥哥對我恩重如山,義同父師,我……
我怎忍心瞞騙他呢?”
“唉!”嚴文蘭輕輕歎了口氣,才道:“你說的也是實情,但娘她……”
卓少華問道:“姐姐,你到底有什麼為難之處嗎?”
嚴文蘭看了他一眼,徐徐說道:“華弟弟,我也不想瞞你,事情是這樣,我娘是個很可憐的人,她年輕的時候,人比花嬌,又是外公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以說是十分幸福,隻是出身旁門,才注定了她一生悲慘的命運……”
卓少華心中暗道:“她說的旁門,自然是紅燈會了。”
嚴文蘭道:“三十年前,外公失敗了,娘那時才十八歲,結識了一位武林世家的少年公子,就去投奔他,兩人就結為夫婦,那知那位公子的師傅,瞧不起外公是旁門左道,把他叫去訓斥了一頓,不知怎的那公子竟被人毒斃,我娘結婚不過數月,聽到這個消息,就像晴天霹靂,她茹苦含辛,守節三十年,為的就是要昭雪殺夫之仇……”
卓少華現在可以證實了,她說的這番話,和紫雲道長說的,完全吻合。
嚴文蘭又道:“娘一生沒有生育,自然也沒有子女,我和玉蘭,都是穆七娘抱去賣給娘的,我那時已有五歲,已經懂事了,但玉蘭卻是一生下來就抱上芙蓉城去的,因此在她心中,一直以為是娘親生的,娘也特別疼愛她,把她視為如已出,如果老哥哥一旦知道了,找上了娘,你想教娘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