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事情怎麼變成了這樣(2)(2 / 2)

張成病房門口的看守又換人了,換的是鄭菩薩。鄭菩薩要值一天班,百無聊賴得很,正在埋頭玩手機遊戲,看見我們來,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送什麼好吃的?我看看!”他一伸手就揭開爸爸手裏的鍋,把半個胖臉都埋進鍋裏嗅。

“幹什麼呀?你看你這鼻子翕得,你是貓還是狗啊?”爸爸怕他弄髒了魚湯,躲閃著,不高興。

鄭菩薩湊近爸爸耳朵:“我怕你下毒。”

“開什麼玩笑?”爸爸大叫。

鄭菩薩笑嘻嘻地:“真不是開玩笑,昨天所裏還傳達了一件事,一個犯人關在拘留所的時候,食物中毒死了。這不是存心有人要害他嗎?”

爸爸把鋼精鍋抵在門邊上,騰出一隻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會害張成?”

“你當然不會。”鄭菩薩有點酸溜溜地,“你最欣賞的文學苗子嘛,寶貝學生嘛。”他又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故作誇張地說:“小小你當心哦,你爸爸喜歡他的學生,不喜歡你了。”

我說:“我才不怕,我老哥離了我不能過日子。”

“哎喲,小人精哦。”鄭菩薩笑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張成還像昨天一樣躺在床上發呆,不過情況好多了,導尿管什麼的都轍了,手背上暫時也沒有輸液,可以稍微地動上一動。爸爸對他說:“張成,你要吃東西,吃了東西才能恢複得快。”

張成的眼睛動了動,看看他,什麼話都不說。

爸爸把鋼精鍋端到床邊,手一摸,鍋底已經涼了,就起身找病區的微波爐熱湯去,留下我一個人在病房。我看著下巴尖尖的、比赫拉拉大不了幾歲的張成,嗅到他身邊散發出來的濃烈的藥水味,一時間很緊張,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可是過了幾秒鍾,張成先跟我說話了,聲音很虛弱,可是我聽得清清楚楚。他說:“我如果不死,我總有一天要把那個人殺死。”

我知道他說的是他姐夫。他的蠟黃蠟黃的臉,他說話時睜眼望著天花板的樣子,還有他的絕望無助的口氣,都讓我心裏無端地害怕。我偷眼看看門外專心玩遊戲的鄭菩薩,擔心張成的這句話會讓他聽見。如果鄭菩薩聽見了,向少管所的領導報告了,那對張成肯定是一件不好的事。

幸好我爸爸很快返轉來,端來了冒熱氣的香噴噴的魚湯。他張羅著要用湯匙往張成嘴巴裏喂,可是張成搖頭不讓,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他側過頭,堅持自己拿著湯匙舀湯往嘴裏送。他身體虛,手一直在發抖,喘氣聲也粗重,一匙湯哆哆嗦嗦送到嘴邊上,手一顫,湯撒了一多半,把枕巾都弄濕了。而且他的額頭上還掙紮出了汗,密密的一層,像一片麻點兒,讓人看著心裏都發疼。

我爸爸責怪他:“張成,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啊?你動多了,傷口開裂,還得第二次縫上,多不合算。”

張成小聲說:“我是犯人。”

我爸爸大聲答:“可你是我的學生!”

張成的眼圈紅了紅,不再作聲。

爸爸就開始喂他喝魚湯。其實爸爸也很笨,他每舀一匙湯送到張成嘴邊,總有半匙被枕巾喝下去。當一個人躺著的時候,喂他喝東西是很需要技巧的,我爸從來沒有服侍過人,他哪裏懂得手高手低呢?

還是鄭菩薩不錯,他看見我爸爸實在對付不過來,從隔壁病房裏找來一根塑料吸管,讓他試著用用看。結果還真是好,張成嘴含著管子吸湯,一滴都沒有再漏。

我爸爸抬頭看看鄭菩薩,表揚他:“不錯,腦子還是開竅的。”

鄭菩薩很不服氣地說:“嘁,你讓小小講,誰比誰笨?”

我當然不會講。他們兩個碰到一起,鬥嘴是常事。

後來我們從病房出來時,鄭菩薩追過來說:“任意,拜托去給我買份肯德雞吧,我肚子都餓死了。”

我爸爸回答說:“憑什麼?你又沒有開刀不能動。”

鄭菩薩愁眉苦臉:“我得值班,真是一步不能走。今天我跟女朋友約會都推了。”

爸爸指指病房:“張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還怕他會逃走?”

鄭菩薩說:“那真不能保證。鄰縣有個監獄,一個病人送到醫院動闌尾炎手術,結果你猜怎麼著?手術當晚捂著傷口就出逃,逃出去第三天,發現死在路上了。監管人員倒了大黴,飯碗都被敲沒了。”

爸爸笑著拍拍鄭菩薩的胖肚皮:“深表同情啊。”回頭吩咐我:“小小你去,給他買份肯德雞,記住帶你自己一份,算他的帳。”

鄭菩薩隻好指著我爸爸,作咬牙切齒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