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爸爸這個人也真逗,明明不該他管的事,他閑操哪門子心呢。
聖誕節是年底最早的一個節日。聖誕一到,元旦的腳步就不遠。元旦一過,接著便是春節。到那時候,我就會長大一歲。我喜歡一年接著一年飛快地長,長到我爸爸這麼高,長到我可以不要天天上學,可以找到一份工作養活自己。那時候,我肯定是個自由快樂的人。
可是我的家裏人都不這麼想。每年到過年時,我外婆都會唉聲歎氣地摸著臉:“又老了一歲了,就快要退休了。”我外公會打量他的冷清清的屋子,嘀咕:“都說氣候變暖,我怎麼覺得一年比一年冷啊?”爺爺會把他每年的體檢表翻出來,一份一份對照,看那些指標以什麼樣的曲線增高。新奶奶在年底是最忙的人,因為電視台要籌劃很多活動,她總是抱怨她力不從心了,折騰不出來新鮮玩意兒,就快要“被下課”,讓位給年輕人了。就連十三歲的赫拉拉,也會對著鏡子照來照去,問我有沒有在她臉上發現皺紋或者太陽斑?
我覺得家裏這些人很奇怪:過年過節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為什麼他們反而顯得很恐懼?“年”是一個怪獸,會吃掉他們身體的某個部份嗎?
跟元旦和春節比起來,我喜歡聖誕節,因為我爸爸和桑雨婷總是會在聖誕節送我禮物。平安夜的那天,臨睡前把襪子掛在床頭,第二天醒來一摸,襪子裏總會有東西。爸爸的東西是在前一天買好,夜裏悄悄放進去的。桑雨婷的東西是事先寄給爸爸,由爸爸替她放進襪子的。我一共過了八個聖誕節,桑雨婷從來沒有忘記寄聖誕禮物來,因此爸爸說她:“總還有點做媽媽的樣子哦。”
赫拉拉也會送我禮物。不過我不會白白拿她的東西,我同樣會送她一份。去年她送了我一個鑰匙扣,掛墜兒居然是一個黑白兩色的骷髏小人兒。她替我拴到書包帶子上,說,明天到學校,保準震了你的同學。結果被震的不是我同學,是我的班主任,她大驚失色地盯著我的骷髏人,責問我:“思想多灰暗!怎麼可以把這種東西帶到學校來?小小年紀,腦子裏都想些什麼?”跟著一伸手,摘走了我的東西,沒收。
我送給赫拉拉的禮物很陽光,是一隻乳白色的長毛抱抱熊。我本來以為女孩子都喜歡毛絨玩具,沒想到赫拉拉看不上,指責我“太幼稚”,還責問我的審美情趣怎麼像個女娃娃?氣得我到春節都沒有再跟她說一句話。
今年她會送我什麼呢?我不知道。我應該送她什麼呢?我也不知道。哎喲,送禮物這事情,開心是開心,弄得不好也煩人。
上星期桑雨婷打過電話來,突如其來地問了我一句話:“小小你需要有一個手機嗎?”
我高興壞了!我想桑雨婷的意思是要在聖誕節送我手機。我們班上已經有一多半同學有了那玩意兒,他們總是在下課時把信息發來發去,回家做完作業再把答案對來對去,牛得很。我要是有了手機,我也會像他們一樣牛。
我忍不住地告訴了爸爸這件事。我想爸爸也願意我有手機,他可以方便聯係我。可是爸爸聽了之後並不高興,他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架勢:“不就是手機嗎?你早說想要,我早買了給你了。”他又警惕地詢問我:“你媽媽還跟你說什麼了?她不是對你另有所圖吧?”
我爸爸一直擔心桑雨婷會奪走我,這是他的心病。雖然他養著我很麻煩,可是他已經養了這麼久,感情都粘到一塊兒了,割斷一丁點都會血淋淋地疼。
我的想法是,手機我會要的,爸爸我也會要的,哪邊我都不丟下。
我沒有想到赫拉拉會送來這麼大的一棵聖誕樹。樹是假的,塑料做的,可是仿真性很高,看上去青枝綠葉很像一回事。赫拉拉把它裝在一個很大的紙盒子裏,綁在自行車上拖過來,又一個人拖到樓上,神秘兮兮地打開紙盒,把聖誕樹“啪”地豎起來,把這個動人的魔術變到我的眼前。
“怎麼樣啊?又震你一次吧?”她得意洋洋。
聖誕樹真的很大,樹葉全部打開時,幾乎占掉一張桌子那麼大的麵積。我小心翼翼摸著樹上尖尖的鬆針,結結巴巴問她從哪兒弄來的?我想這棵樹一定非常貴,她不可能有錢買來送給我。
她翻著眼皮回答我:“動動腦子!我這種人會去為你偷雞摸狗嗎?你算哪根蔥啊?實話告訴你,這是我媽電視台做的道具樹,錄完節目他們不要了,就讓我拖回來了。你爺爺又是個死腦筋,死活不讓假樹進門。我沒辦法啊,借你家裏放一放吧。這麼漂亮的樹,扔掉我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