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雜誌社工作,每天編一些綠肥紅瘦的愛情故事。我住在離單位很遠的地方,加上我賴床,所以每天都是一手舉著麵包,一手抓著速封的奶茶或是咖啡拚命往公車上擠。
房子是和別人合租的,我們都在網絡社區裏找房子,所以就遇見了,然後就一起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她住大房間。理由很簡單,她的房間要住兩個人。
我見過她房間裏的另一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穿很寬大的藍色球衣,袖子上有兩道白色杠杠的那種,看到我也不說話,就傻笑,一口整齊的牙齒,烤麵包顏色的胳臂從挽到肩的袖子裏漏出來,感覺很健康,很陽光。每天下午下班穿過小區的時候,都看到他在球場打球,偶爾也會在樓道裏遇見,笑一笑,都不說話,就那樣一前一後的沿著仄仄的樓道走。
大房間的窗子是朝南的,有溫暖而幹淨的陽光,男孩子不在的時候,我就穿著睡衣,竄到大房間去,那個時候,我和那個女孩子已經很熟了,她叫林家慧,在小區對麵開了一家小小的CD店,CD店的名字很奇怪,叫“收割七月稻田”,裏頭有很多市麵上買不到的打孔CD。有時候一整個下午,我和她就那樣躺在大房間的地板上聽CD,有時候會猜,因為打了孔而無法聽到那首歌,到底是怎樣一首歌。
她總是光著腳在地板上跑來跑去,一會兒倒水,一會兒又跑去陽台上看她的野薑花開了沒有,我喜歡看她隻穿著男孩子的大汗衫跑來跑去的樣子,覺得很溫暖。那件大汗衫就是男孩子打球的時候穿的那件,男孩子不穿的時候,便成了她的睡衣,長長的可以遮到膝蓋。我在她的書架上看到我做的雜誌,我不告訴她是我做的,她說她一直在看,裏頭都是一些無奈和憂傷愛情故事。我偷笑。
我經常看見她在衛生間的浴缸裏給男孩子洗球衣,看她雙手滿是泡泡的搓啊搓,然後是甩幹桶的聲音,然後光著腳蹬蹬蹬的跑到陽台上,用長長的竹杆把衣服撐起來,天藍色的球衣便在陽光底下飄啊飄的,再然後趴在陽台上發呆,站在陽台上看過去,可以看見小區的籃球場,可以看見男孩子跳躍奔跑,左穿右突的身影。
隱隱約約的知道,她和他算是青梅竹馬,高考的填誌願的時候,她和他填的是同一個城市,後來她落榜了,而男孩子從他們生活的南方城市跑來西安讀大學,一個月之後,她便跟來了,在學校附近的小區租間房子,開間CD店,陪著他。
每天都鑽在一堆愛得死去活愛的愛情故事裏,再回頭看他們簡單而安靜的相愛,仿佛參禪一般大徹大悟,原來愛情,隻是在每個陽光晴好的日子,可以在浴缸裏幫心愛的人洗球衣,隻是在野薑花開得燦爛的時光裏,可以穿著自己為他洗的球衣,光著腳坐在地板上聽CD,看雜誌。
一個人坐在電腦前,把文檔裏愛情故事一篇篇刪掉,有些失落,原本可以那麼簡單的愛情,我們卻要用文字把它拚湊得那般無奈和憂傷。在空落落的文檔裏,我把字體調成藍色,然後寫下一個標題,《球衣》。我想寫一個簡單而溫暖的愛情故事。
林家慧去北京的時候,半夜忽然發短信給我,問我記不記得我們從前聽過一盒CD,打孔的地方有一首歌聽不到了,看封套才知道那首歌叫《收割七月稻田》,因為一直聽不到那首歌,就很向往,就把自己的CD店叫做《收割七月稻田》,這次在北京進貨的時候,在另一盒打孔CD上聽到這首歌了,是一個日本地下樂隊的歌,喧囂而迷幻的電子音樂,主唱的聲音破絲緞一般,聲嘶力竭的嚎叫,不是期待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