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貓起腰,拎起裙擺,深呼吸,在心底數1,2,3,然後衝進大雨裏。其實蛋糕店就在街對麵,可是該死的司機卻不肯為我掉個頭。
蛋糕已經裱好了,蛋糕師依我的要求,用綠色的奶油擠出了一片小小的桉葉,斜斜的,被風吹起的感覺,褐色的脈絡,掌紋一般清晰,再配上一隻有透明蓋子的方盒,嘿,真像一盒植物標本。
“298元,謝謝。”
哎呀,我的手袋呢?我驚慌失措,一定是剛剛拉在出租車上了。那個暴脾氣的司機,他猙獰地催我,催得我心慌。他的車前擋上還貼著“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呸吧。
我的頭發在滴水,我的裙子在滴水,我的小船鞋徹底沉沒,我冷得抱緊蛋糕店的電話,像是抱著一根救命稻草,我說:“孔政民,快來,快來,我被困在蛋糕店了,我又丟錢包了。”
“我在植物園,所有的植物種株都要固定,我忙得四腳朝天,我哪有時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孔政民憤怒地掛斷電話。
“蛋糕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嗎?要知道今天可是你的生日,我為你慶祝,我為你淋瀑布一樣的雨。”我難過地想,好象每年他的生日,我們都會吵架,沒有一年完整過,砸爛過蛋糕,砸爛過餐廳的碟子,他還推過我一把,我狠狠跌坐在雨地裏。
為什麼,每年他生日都是下雨天?
店員在催促:“小姐,你再想想,還能打給誰,比如說你媽媽。”我站在那裏,握著電話,沒有數字可按。蛋糕師,小店員,老板娘,老板的娘,團團圍著我。我會跑嗎?
玻璃門哐啷被推開,門鍾甚至來不及說“您好,歡迎光臨。”是那個死也不肯掉頭的出租車司機。他掉頭了。啊啊啊,萬歲,萬歲,我激動地蹦起來,我想喊:“歡迎光臨,我的救星。”
他穿了一條黑色的鉛筆褲,是因為腿太長太細嗎,顯得他的球鞋那麼寬那麼大,像是一對腳蹼。此刻,他也像是剛潛出水麵的蛙人,渾身滴滴答答。他的臉也拉成了腳蹼,揚揚我的手袋:“是你的嗎?”
我抱著蛋糕站在屋簷下,雨下得瘋狂,似乎要把整個城市淹沒。我按孔政民的電話,沒人聽。他的鈴聲真時髦,一天一換,今天換周傑倫唱: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那個雷鋒司機把車開出去,又退回來,拍一拍車窗,朝我笑:“台風天,打不到車。”這是他攬客時候職業的笑容嗎,他有一隻接吻嘴。一個男人不需要太帥,笑得好看就夠了。
我抱著蛋糕笨拙地爬上他的車,可是我要去哪裏呢?我坐在旁邊胡亂地指,他胡亂地開。曲江公園,鬥南村,天寧寺,1912街區。雨太大了,車蝸牛一樣緩慢,像是慢鏡頭回放。孔政民,這些地方全都是我們來過的,人想念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因為這些細小的細節。
我把臉趴在蛋糕上,我看見脈絡清晰的桉葉,我讓蛋糕師把我的掌紋拷貝在上麵,那是我的愛情線,生命線,我的一切。可是我該給誰呢?我喜歡上了我的植物學導師,一個戴著厚眼鏡還要拿放大鏡的小老頭。
我難過。我抓狂。我崩潰。我患上了依存症。我欲罷不能。
雷鋒把車停在一間酒吧前,一邊等客,一邊扭頭安慰我。他的安慰簡直是煽風點火:“哭,使勁哭,眼淚哭光了,就哭不出來了,就不用哭了。”
就是這個時候,我看見孔政民了。本來就是一個很小的城市,我們又兜了一大圈,總能遇見,所以我一點也不驚訝。我看見他打開車門,忙著抱孩子,他的太太在一旁為他撐著傘。一家人擠成一團走進旁邊的餐廳。
我看見他的整個後背都暴露在雨裏,我曾經最愛靠著它,我貪戀他厚實,密不透風,像一輛老坦克,讓人安心。可是他卻為了另一個人,把它淋得冰涼。
每年生日我們都會吵架,是故意的吧,他隻是想找個借口甩開我,和家人團聚。其實都沒有必要尋種種理由來吵架,多傷感情。從一開始,我便是心甘情願委曲求全的,對於他的她,我心存愧疚。
雨下得更大,衝刷著一家人映在櫥窗上笑意融融的側影。我閉上眼睛,努力模糊一切。雷鋒也在看著他們,貪婪地,台風天生意好,他一定忙得饑腸漉漉。我把蛋糕遞過去:“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