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似沒事人一樣,憲宗忘了過往英宗對他所做的一切,逍遙王也忘了憲宗的奪位之仇,如親密的家人般交流著,和諧得近乎詭異。
這太讓人膽寒了,也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軒兒此行辛苦了,賑災款項的安排,朕自會落實,你先回府梳洗休息吧!”憲宗笑道。
龍廷軒恭敬的道了聲是,施了禮,臨出養心殿殿門的時候,終是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憲宗,抿了抿嘴問道:“可否求陛下恩典,讓軒去見見父親和母親?”
憲宗露出一絲溫和笑意,點頭對章公公道:“你親自領著軒兒過去!”
“是!”章公公施了禮,甩著拂塵對龍廷軒道:“王爺請隨奴才來吧!”
龍廷軒再次向憲宗致謝,而後大步流星地出了養心殿,隨著章公公往省吾宮而去。
憲宗望著那俽長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微啟唇齒,呢喃道:“若他不聞不問,便真不能留了......”
第二日的早朝,憲宗便將龍廷軒收繳上來的賑災款項落實了下去,並肯定了逍遙王的付出和功績。
這讓眾臣心頭有些愕然,其中以穆衛最甚。
他搞不明白憲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這龍廷軒是英宗的兒子,此次奪門複辟,憲宗和英宗父子之間可謂是新仇舊恨纏繞在一起,雖然憲宗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英宗拘禁起來而已,可這其中觸及到未來最大的利益的是龍廷軒啊。
英宗立儲是提上議程的事情,龍廷軒離那皇位,隻有幾步之遙了,就因為突如其來的這一場奪門之變,將他的錦繡前程,將他通往皇權大道的路給砍斷了,這擱誰身上,也無法做到坦然以待啊!
憲宗就不怕龍廷軒此番領著賑災款項忍著恨意上繳朝廷,其目的動機不純麼?
穆衛深一思慮,這才明白,憲宗無子啊......
難不成他此番抬舉龍廷軒,是要將他當做未來的繼承人培養麼?
穆衛背脊一陣陣發涼,若是龍廷軒將來上位,他作為倒戈謀變的內閣首相,定是被他頭一個拿來開刀的。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他能為了爭一口氣,隱忍十幾年時間,龍廷軒又如何不能?
穆衛的心思飛快地轉動著,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著想,他定不能讓龍廷軒有機會成為下一任儲君人選......
早朝過後,朝臣們退出了龍乾殿,回各自司職的衙門做事。
章公公將奏折收好,與憲宗一道回了養心殿。
“朕要出宮一趟,你替朕更衣安排車駕吧!”憲宗回頭對章公公吩咐道。
章公公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沒多問陛下這是要上哪兒,出了宮門,他隻會說目的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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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出了朱雀大門,徑直往榮安坊的方向去了。
憲宗出行的儀仗很簡單,隻公孫勇領著一隊銀龍衛守護,章公公隨行,便再無其他宮婢內監隨侍。
銀龍衛冷冽的氣息逼人,禦道上的百姓皆自發避讓,一路暢通無阻。
馬車在端肅親王府停下來的時候,便有門房小廝上前詢問。
公孫勇隻出示了一下腰牌,小廝便露出惶恐神色,忙一揖及地,隨後結結巴巴回話:“奴才......進,進去給王爺和郡主稟報,請稍等......”
公孫勇嗤笑,擺手忙讓他去了。
憲宗安然跽坐在車廂內,手輕輕撥開車廂的竹簾往外看了一眼。
巍峨的端肅親王府依舊如初,重簷黛瓦,高牆大院,雕梁畫棟,目光掠過之處,與記憶深處的影子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二十年了,他有二十年不曾來過端肅親王府了......
憲宗心中感慨唏噓,放下竹簾,命章公公將踏凳放好,躬身出了車廂。
而此時端肅親王和蕙蘭郡主夫婦聞訊迎了出來,才剛要行禮,便見憲宗大步上前,扶住了端肅親王的手臂,笑意和煦問道:“王叔可還健朗?”
這是憲宗從韃靼歸來後,他們第一次見麵。
無須過多的言語作開場白,隻萬千感慨在彼此心尖徜徉流淌著。
端肅親王微笑著點頭道:“托福,老臣尚好!”
蕙蘭郡主早已忍不住紅了眼眶,也不客套行禮,隻強忍著淚意,笑道:“快進府再敘,陛下來得可巧,蕙蘭才剛剛親手煮了一壺茶湯!”
憲宗朗聲笑了笑,看向蕙蘭郡主的目光透出幾分感激之意,“那朕可要好好嚐嚐......”
辰靖笑著揚手招呼道“陛下請!”
隨後,他又回頭招呼公孫勇等人進府,公孫勇笑著上前,與辰靖寒暄幾句。
一行人入了花廳,蕙蘭郡主親自盛了茶湯奉上,又囑咐張媽媽送上水果茶點去給院外等候的銀龍衛諸人。
花廳內隻留了芝蘭和秋菊兩個大丫鬟伺候,其他的婢子都乖覺自行退了出去。
憲宗在上首處右手邊坐下,端肅親王居左,二人一路閑談過來,就如同二十年前那般,半點不見生分。
“......陛下臨朝,老臣也沒去朝拜,還望見諒!”端肅親王笑著對憲宗說道。
憲宗清亮的眸子微微濕潤,點頭道:“王叔言重了,您為朕做的一切,朕都知道!”
他看著端肅親王,將手移至胸口的位置,誠摯道:“這裏,都銘記著!”
端肅親王眼眶也微微泛紅,笑道:“老臣做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憲宗心頭酸楚得厲害,他看著眼前這一家子為自己默默做了那麼多,承擔了那麼多的風險,卻隻輕飄飄的告訴自己他們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
他何其幸運啊?
他又何德何能能承載這千鈞的情誼?
蕙蘭郡主見二人情緒都有些低沉哽咽,便借著為大家蓄茶的當口,緩和了一下現場氣氛,招呼憲宗喝茶吃茶點,又說這茶點是獨家所有,外麵可買不到的。
憲宗收拾起情緒,拿起一塊奶乳酪酥咬了一口,唔了一聲,說道:“這乳酪酥做得不賴,正合朕的口味!”
蕙蘭郡主自豪的說道:“能得陛下稱讚,那可是語兒的福氣了。這乳酪酥的做法是語兒那丫頭想出來的,知道我愛吃這個,回仙居府之前,將做法配方留了下來,張媽媽也學了她的本事,做得一分不差!”
“語兒?是蕙蘭你的女兒?”憲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