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酬金時天色甫泛魚白,林家燈火通明,就等這屍官回來報[喜訊],知道兒子終於順當下葬後,林老爺二話不說奉上剩下的酬金,林夫人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拉著經年的手,不停向她道謝,說是小兒總算能安息了。
不過照經年來看,恐怕還是慶幸鬆口氣的成分居多,要不然老爺子也不會一再留她參加什麼送終筵,據說親朋好友都有份兒,連熟點兒的街坊鄰居都沒落下,若不是這城富饒無貧戶,老爺子難保不開倉贈糧以茲慶祝。
慶祝?沒錯,的確是慶祝!雖然表麵上說是送終筵——看老爺子滿臉隱晦的笑意,經年真替公子屍難過,好在最後走得挺安詳。
這畢竟也不能怪老爺子和夫人,當然,經年實在看不出有辦筵席的必要,所以婉拒了林老爺的好意,再加上[屍五爺]一身臭血需要打理,拿了銀子後沒片刻耽擱就領著[屍五爺]出了宅門,自然,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這一趟還額外處理了不少麻煩,想來守山師傅也能清閑一陣子了。
清晨的風透涼爽勁,和墳山的陰濕不同,就算灌進脖頸裏有些冷,卻還是帶著陽光的氣味。經年摸著鼓鼓的布囊,笑容從出林家大門起就沒打住過,銀兩多到荷包都裝不下的感覺是什麼?看看她樂不勝收的樣兒便知曉。
[五爺,咱要先給您大人買件新衣呢!]經年轉身一邊後退著走路一邊笑眯眯地開口,接著眼一斜,瞅見路邊的布坊,轉了腳跟就往那邊兒跑。
這一條巷子並排有好幾家布坊挨在一塊兒,經年想也沒想就直接往最大,看起來最稱頭的那一家直衝進去。
[屍五爺]跟在她身後蹦跳,其實仔細瞧瞧,那[屍五爺]身上的衣服,顏色雖黯淡,質感卻好得很,在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絕對是上好的料子。反觀經年自個兒的,紅緞白布衫,穿在身上合身歸合身,也挺亮人眼,就是那布料,路邊兒攤上一抓一把。
照俗話說,人看人,看皮相,人看屍官,看行頭,你要是屍官呀,沒個能帶得出去的,嘿!任你打扮得再花哨,再珠玉滿頭,也沒人挺你,頂多當看耍猴兒的。
這年頭,做那行就要興哪行,做主兒的哪個不得退後幾步,畢竟人家要看得不是你啊!
也正因此,為[屍五爺]花再大手筆,經年都不會吭半聲,到掌櫃麵前一揚手就指著最好的那幾批料子,[掌櫃的,這幾批有成衣嗎?男款,給我家五爺配的,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要!]
原本在撥算盤珠子的掌櫃,抬眼一見她立馬換了張殷勤的笑麵,眼裏亮得像裝了幾堆金子進去,隻見他搓著手把臉湊近道,[這…這位不就是送那林大公子上山的屍官兒小妹子嗎?歡迎歡迎!!]口氣激動莫名,可就是沒聽見經年剛才說的話兒。
掌櫃的態度讓經年覺得自己像個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其實也不過就是趕了趟屍。但經年並不排斥別人這般熱情地招呼,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還特意加大嗓門兒,把五爺推到前麵,讓勾著頭往她身後直瞟的掌櫃看個痛快。
那掌櫃托著下巴湊近看了許久,那眼神像恨不得把[屍五爺]剝光了再好好賞個透。這經年可就不樂意啦,欣賞和猥褻到底是兩碼事兒,於是她用力咳了兩聲,提醒掌櫃的該擦擦口水了。
[哦…哦…給這買衣服是吧…]掌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老臉掛不住,忙支吾著轉身翻看成衣樣品,[羅絹的內衫褲倒是有適合這爺的,但那外罩麼,恐怕要定了。]
[要等多久?]經年趴在櫃麵上,懸著雙腳踢來踢去,眼珠子來回轉動,在一格格布料間遊走。
[現在量身,今晚就能給您。]掌櫃的麵皮也不薄,一轉身又是滿臉堆笑,讓經年忍不住想掀他臉頰兩邊的肉褶子。
那掌櫃停了停,又問道,[姑娘,你要哪款哪色的?要不要我給您挑挑?]
經年偏了偏頭,看看[屍五爺]想了一會兒,指著一格布卷子道,[顏色就要那種,最好是藍底黑繡的,料子麼,最好的就成了,那內衫我先買了,外衫勞煩您趕些,晚飯過後能成不?]
那掌櫃連連點頭應承,收了定金,先幫[屍五爺]量身,再將白絹的成衣內衫包好了遞上去。
經年接下衣包,問了城裏最好的客棧是哪家,就興衝衝地拉著[屍五爺]尋著去了。
當那錦衣華服,肥得滴油的客棧老板親自將她領到二樓雅房,並在最短時間差人抬來一大浴桶熱水之後,經年才意外地發現,自個兒…成了這城裏家喻戶曉的大紅人,當然,這也是沾了[屍五爺]的光。
[五爺啊五爺,您怎麼總是這麼受歡迎呢?]待閑雜人等都走清了,經年落上門栓,頗有感歎地走回[屍五爺]身前,給他換了個符字,替他褪下髒衣,解開發帶,先伸手探探水溫,才扶著他走進浴盆裏坐下,捋高衣袖,從盆邊拿起手巾放到水裏打濕。
[五爺,這水溫熱了些,但挺舒服是吧?吹了一夜涼風也該暖和暖和身子。]經年拿手巾擦拭[屍五爺]的身體,輕輕柔柔的,仔細地擦洗過每一寸肌膚,臉蛋上噙著的淺笑像在做一件最幸福最快樂的事兒。
洗完身體又開始洗頭發,一隻手托在[屍五爺]頸後,讓他的頭朝後仰,一隻手拿瓢舀水,小心地從額跡淋下,確保不沾濕符紙。
之後才輪到洗臉,隻見經年將手巾擰了半幹,掀起符紙,緩緩擦拭,眼,鼻,口,每一處都不放過,擦至下巴時,經年的動作停了下來,兩眼直直盯著[屍五爺]的臉,入迷了般,癡望良久,最後似依依不舍地放下符紙,歎道,[五爺…真不舍得拿這東西蓋在您臉上,可經年實在不敢揭下來啊,您原諒經年吧……]
說著托起腮幫歎了口氣,扶[屍五爺]起來擦身,出浴桶,為他穿上內衫。係好襟帶後,經年抬手抹了一把汗,抱住[屍五爺]的腰,美滋滋地問道,[五爺,經年服侍得周不周到?五爺您舒服了吧~等頭發再幹幹就為您梳順啊,您先坐在床邊等我一會兒,對了,不許看過來哦,經年會害羞的。]
[屍五爺]聽話地坐在床邊,臉對著床柱還當真沒再轉過來。
這時經年才走到浴桶前寬衣解帶——終於能洗把熱水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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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布店老板親自上門送來嶄新的外袍,袍麵下半部紋了黑繡,袍底還滾了層邊兒,付錢打發走人後,經年並沒有立即離開客棧,吃了晚飯,窩在[屍五爺]懷裏香香甜甜一覺睡到天亮,這上路時可就精神頭十足,和進城沿街叫生意是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