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經過昨兒夜裏上山的路口時,經年停下腳步,偏頭朝上麵望了會兒,一手拍拍肩上多出來的行李包,樂嗬嗬地咧開嘴,眼角餘光掃到身後新衣嶄嶄的[屍五爺],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半月。
[俗話說得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五爺您什麼都不裝就夠好的了,這一裝起來呀,更是英姿勃發,神佛都得給您開道呢!]經年扭頭繼續往前走,嘴巴裏說得字字是讚[屍五爺]的話,那表情可像極了老王賣瓜。
越往前的路越是僻靜,周圍從茵茵蔥蔥逐漸變為凸石林立,陸續經過身邊的路人越來越少,最後隻能偶見幾個毛人。
通往下一個城鎮的路有三四條,不管哪一條至少都是個[路],偏偏經年要走那沒路的土石山翻過去,是抄近路沒錯,但除了經年,恐怕人人都寧可繞遠避開那座鬼山。
地勢險峻,山郊荒僻…這都不算啥大問題,怕就怕這山裏有不尋常的東西。就算沒人能說清道明,但無風不起浪,性命懸在自己手裏不是拿來玩兒的。偏經年不信邪,不是不信那山裏沒怪東西,而是不信自個兒翻不過去。作屍官時間一長,遇到這類事的執拗勁兒也漸長,可不隻經年一個例子,遇到這種有說法的山,十個屍官裏有九個定是想闖它一闖。
沿山腳往斜上方爬了沒幾裏路,經年便發現這山並不如想象的那般崎嶇,就是土質堅硬,寸草難生,灰白堅硬的石塊大大小小斜插在地麵上像一座座野墳頭,看上去格外陰森荒涼。
經年在大坑小坑的山坡上攀了一個上午,眼見日頭越升越高,她挑了一處平坦地,坐在凸石上,這裏沒樹沒河,怎麼看都是一片死地,她隻好抽出幹帕子先替屍五爺撣撣灰,再擦擦自個兒的土蛋臉,從懷裏掏出昨兒沒吃完的半個饅頭幹啃,一邊啃一邊抬頭看頂上的太陽。
照理說這開春過了有些日子,午時的陽光不說狠辣也算有勁道,不動就這麼曬著都會口幹舌燥,而她在這荒山爬了許久,汗沒出半滴,倒覺著涼風颼颼,那大太陽像幅畫般,中看不中用,而且越往山裏頭感覺越是強烈,這種情況八成跟氣候環境沒關係。
[這山是有名堂。]把最後一口饅頭吞下去,經年舔舔手指,不急著起身趕路,反而挺有閑情地四處張望。
當然,她可不是在欣賞風景,憑經驗來看,如此陰冷的山風多半是由屍氣造成。
[可,怎麼沒見著半個影子呢?]難不成還得往上?但他們進山都這麼久了,那些死東西鼻子靈得很,早該順著陽氣的味兒尋來了。
[也罷,不來最好,免了麻煩。]要真碰上,也隻能怪那些東西運氣太背。
經年站起來拍拍屁股,把布囊往肩上提提,回頭對[屍五爺]招呼一聲,又繼續順著山壁往上走。
原本薄薄的白氣隨著深入越來越多,很快在經年眼前聚成一片濃霧,稠厚到遮天蔽日,等經年再度止步四處張望時才發現這霧籠繞在周身,入眼盡是白茫茫一片。
[這是…]經年心一擰,幾步跳到[屍五爺]身邊,再看向上麵,哪還能看到藍天白雲,隔著層層疊疊的霧氣,陽光怕是半點也瀉不進來,僵屍不怕晝夜交替,但鬼魂則不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的經年忙把手探向懷中,但為時已晚,就在手觸到符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到背後一熱,手便不聽使喚地抽了出來。
[糟糕糟糕…]經年閉上眼睛,剛才沒出的汗這會兒全從額頭上滲出來。
她知道這情況叫鬼上身,以前也曾遇過一兩次,但那時身邊都有人幫忙,可現在,身邊隻有個五爺……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作屍官的隻對僵屍有法子,哪怕百來條魂,上了死屍就都不在話下,但屍官沒有練過陰陽眼,看不到鬼魂,也沒法子幫活人驅死魂,而最最要命的,就是屍官本體被附身,功力老道的雖能強頂,但要耗神勞力,精氣用盡還得聽天由命,功力淺的不消一時半刻便沒了主,尋常人的話輕則害病重則喪命。為避免這種事發生,屍官都有一套保魂符,貼於眼中,雙肩,胸口,腹臍以護陽體,叫死魂近不得身。經年身上自然不會沒有,但她入山一時大意沒事先將符貼到位,以致方才想拿符咒時被乘虛而入。
經年望向身邊一動不動的[屍五爺],就算往常還能找些門路,可照眼下這情形,手腳不聽使喚,符字也沒法兒換,況且這魂……
[再給俺吃一點!!]
此話一出,經年腿立馬軟了,跪在地上,凝聚的抗力因為方才一個分神轉瞬消散無蹤,就見她撲在地上拚命捶地。
[俺隻想再吃一個啊!!再給俺一個包子就好了!!!為啥連一個包子都不給俺……]從經年嘴裏冒出來的北方粗獷口音搭配著幼細的少女聲聽起來說多怪異有多怪異。
那嘮叨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再給俺一個包子],就見經年額角繃起一根十字青筋,隨著她每多說一句就逐漸凸起一分,終於爆發了——
[給我閉嘴——!!!]經年倏地從地上躍起來,一腳猛跺,[你他媽就是吃多撐死的知不知道!?還吃還吃…]
話還沒說完,背上突然一涼,經年頓時覺得身子輕了不少,知道是那魂自動離了體,趕忙想從懷裏掏保魂咒,這手還沒摸上,胸口又是一熱,探向衣襟裏的手改而掩麵啜泣——
[嗚嗚嗚嗚嗚….小女子好命苦哇….家有八十老母,那禽獸不如的林公子還將我搶,老母親急得一命去,我留著又何苦,與其被那林公子汙,還不如一死保得清白在…嗚嗚嗚嗚嗚…..]
[我說大姑娘!!林大公子早被人砍了!!頭身分家,那死得說多難看有多難看!絕對比你慘!!]經年狠命把手從臉上拉開,握緊拳頭,接著又大吼一聲,[那小爺的屍首可是我親自趕上墳山的!!]
倏——胸口一涼,經年連氣都不敢喘,急忙要拿符咒,這次可好,手才一動,頭頂上,胸前,頸上多處同時一熱……完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嗬嗬嗬嗬嗬嗬嗬!!!嘿嘿嘿……]經年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嘴巴張得都要咧到耳後去了。
沒一會兒,又突然跳起來,抱著一塊碎石頭死命往地上砸,一邊砸一邊破口大罵,[臭娘們!!老子不過打你幾巴掌,你就給老子戴綠帽子!這對狗男女!奸夫淫婦!屁股上沒屁眼!脫了褲子放不出屁的……]突然調子一轉,變為哀戚的頌念,[想當初,歌雲夢雨,是誰,石投心湖,激起層層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