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聽他們一起海闊天空的閑談,也挺有意思:一個在介紹各地名勝,另一個補充著介紹當地小吃……
小蝶那天真的很困倦,隻能勉強坐在一邊支撐著當聽眾,連一點發表意見的力氣也沒有——大概她這副沉默寡言的端莊形象挺吸引人,她總覺得景公子有意無意地看了她好幾次。
小蝶真想狠狠瞪他一眼——她確實張大了眼睛,不過離“瞪眼”的標準還有一點差距……然後,大概是她的眼瞼用盡了所有力氣,再也沒力氣勉力張開。
——她就那樣睡著了。
幸好當時發言的是她哥哥,所以小蝶事後想起來,也不覺得太丟人——哥哥應該感謝她。要不是她適時地歪倒在地,他那關於某個地方的某種油炸臭豆腐的評論,非得成為人家景公子三年之內的笑料。
小蝶覺得,她還沒怎麼看透景淵這個人,而女人的直覺說:一定要提防他!
但老天爺卻沒給她第二次機會——景公子很快就離開了雍州,繼續他的遊曆去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古語太經典。恢複身體的時間過得特別慢,緩緩地、緩緩地流動……
當小蝶再一次在藥店正式登場時,已經是發生昏迷事件之後的第十九天。她不得不感歎:如果不是易容術威力太大,那就是遺忘的力量很可怕——現在大部分人見了女裝的小蝶,都誇她長得清秀,和她哥哥“周大夫”很像……有些人雖然滿腹狐疑,但都會被她老哥天花亂墜一通分析給說的服服帖帖,還有疑問的,都會被小風聲色俱厲要求人家不要偷瞥他妹妹……第二十二天,小蝶的“妹妹”身份穩定下來,再沒受到什麼質疑。
說實話,小蝶很鬱悶。
她真懷念主治大夫坐的那張椅子——現在,她哥哥正冠冕堂皇地坐在上麵,裝腔作勢給別人看病:“……大嬸,不要緊!時疫而已!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治時疫!來,八錢銀子……哦,是漲了點價錢。現在原料不好找啦!大家多體諒!——小蝶!給大嬸抓藥!”
……
……是的。
她現在成了藥房抓藥的夥計!
“天理”到底藏在天的哪一塊?小蝶真想衝上天去找找,看老天爺是不是沒把這東西看好,一個不留神讓狗吃了!
本來當一個天天治時疫的醫生,已經夠無聊;現在竟然成了每天抓同樣的藥的夥計……簡直是地獄!地獄!
小蝶惡狠狠地一邊包藥,一邊看著曾經屬於她、供她專用的桌椅——我一定要、一定要把它們搶回來!等著瞧!
可是,怎麼辦呢?不如讓女裝的這個小蝶死掉,然後她換男裝,化身周小風醫生的弟弟?對,這個主意不錯!然後……嘿嘿嘿……隻要把哥哥處理掉,這個藥店就又回到她的手上了!
——小蝶獰笑著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讓一讓!讓一讓!”
一聲粗暴的吆喝衝散了人群。
嗯?出了什麼事?小蝶探頭探腦張望著——兩個凶神惡煞的差人衝進藥店,直衝到小風麵前。差人不是不能來藥店,但看病用不著這麼凶吧?還插隊!真是官僚!小蝶心下哼了一聲:“給他們好看!給他們好看!”——如果她是主治大夫,一定要給這兩個人一個下馬威!不知道哥哥有沒有這種勇氣和智慧……
小風掃了兩個蠻橫的差人一眼,埋頭寫處方:“插隊的一律算急診;急診費是每位四錢銀子。前麵這一位似乎有時疫前期的症狀,後麵那一位雖然很健康,但和有輕度時疫症狀的人搭檔,最好預防一下。好了,一共是二兩四錢銀子——一兩六錢銀子是藥費和診斷費。”
“我們不是來看病的!”前麵那一個叫起來,但聽小風說他已經染上時疫,聲音也不那麼氣粗了,“你這兒人來人往的,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他“刷”地展開一卷圖畫。
小蝶也探頭探腦張望,看清了圖畫上的頭像——噢,這個人呀!這不是……
嗯?
她心裏打起了小鼓——這不是她哥哥嗎?怎麼頭上給冠了“通緝”兩個字?!
她心驚膽戰地掃了哥哥一眼——他的易容術讓他看起來和小蝶很相似,但和畫像上的人不怎麼相似。
小風淡淡掃了一眼,平靜地說:“官差兄!您這也太為難我了——我每天看的人沒有三百也有兩百!哪兒能記住每個人的長相?不過您既然提出來,我從現在起為您留心。”
“官差老爺,”小蝶從櫃台後麵繞了出來,裝作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這個人是幹嗎的?他……是不是很凶惡?”
“那倒不至於。”官差甲撇了小蝶一眼,口氣略為緩和,“各位鄉親不必驚慌,此人不過是個江洋大盜,涉嫌上個月十五那天晚上,威遠王府的竊案。他倒是還沒傷過人命。請各位鄉親留心。告發此人形跡的,有賞銀五十兩!”他吆喝了一嗓子,似乎辦完了公事,湊到小風跟前,壓低聲音問:“周大夫……我真的,得了時疫?您知道:我要是得了時疫,就得停職。我家裏老婆孩子還等飯吃呢……”
小風故作同情地歎了口氣,“大哥,這時疫哪兒會跟您講人情道理?不過我不能不看情麵——我送您五付藥,您自己連喝三付,老婆孩子一人一付預防,我保證您好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哎喲謝謝您!謝謝您。”官差笑嗬嗬走了。
小蝶卻笑不出來——上個月十五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
“我們不是說好了誰也不幹了嗎?!”
“可是……你好像忘了——先打破這個約定的人是你!你三年前就偷了師父的‘瓊華液’,所以才被趕出門……”
“別給我翻老賬!”小蝶又檢查一遍關好的房門,壓低聲音衝哥哥怒吼,“你怎麼這麼多事?來雍州的第一天就去人家王府行竊?那是王府啊!你以為那是什麼地方?”
小風神色鎮定,沒言語。
小蝶焦躁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發著牢騷:“我早猜到你這一路遊曆,少不了到處‘借錢’,但你突發什麼奇想?竟然去……哎呀!還被人給看到了!我算知道你了——你的易容術真是一石二鳥!既覬覦我的藥店,還逃避人家通緝!”她喘了口氣,“你偷了什麼?趕快給人家送回去!我知道衙門的辦事效率:他們巴不得早早結案。隻要你把東西送回去,他們樂得把這事兒當無頭公案,草草解決……”
“送不回去了。”小風吞吞吐吐地回答,“被我用完了。”
小蝶倒吸一口冷氣:“用……完了?你、你偷了什麼?”
“黑芭蕉。”
“黑——芭——蕉!”小蝶想尖叫,但終於忍住了,結果是這一口氣憋得她差點斷氣。“你要黑芭蕉幹什麼?!”
小風吞吞吐吐地回答:“景公子說,你的病要用黑芭蕉。咱們店裏沒有,所有我就去王府的藥材庫裏借了點。等咱們有了馬上還他——誰想到他們這麼小氣!連這幾天也等不了。”
“還你個鬼啦!”小蝶狠狠在哥哥頭上一敲,“我們這輩子也未必能搞到一撮黑芭蕉!對了——我就覺得醒來的時候身上有亂七八糟的味道,好像有白地蓮、黃羅漢、紅水淞……”
小風點點頭,“還有黑芭蕉、紫門莛、銀筱葉、綠丹菘。”
“就這些?”小蝶似乎想到了什麼,皺著眉頭問。看到哥哥肯定的眼神,她跺著腳叫起來:“哥哥!你上當了!黑芭蕉一定要用六環香做藥引,沒有六環香,它的藥性根本發揮不出來!我早就覺得那個景淵不是什麼好人——果然!他竟然陷害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小風被她說得有些心虛,喃喃分辯道:“何必把人家想得那麼壞?他也隻是聽到的偏方。再說,你不是好起來了?”
小蝶搖搖頭,似乎極力在想什麼線索,“一定有陰謀!一定!”
他們正相對沉默,就聽到小萼在院子裏吆喝:“周公子!聖元、合元、順元三個藥店的老板請您去吃飯!”
小風皺皺眉,“他們是誰?”
“三個糟老頭。”小蝶心不在焉地應付,“我不收拾他們,他們倒找上門了——交給你,別跟他們客氣。”
她轉了轉酸痛的脖子,抱怨:“老天爺啊,既生周小風,您幹嗎還要生我周小蝶?您一定要讓我生下來,也不必非要我當他妹妹啊!您真要煩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