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寒風卷著細雨,打得窗戶啪啪直響。雅若早已將火爐裏的碳燒起,把整間屋子供得暖暖的,還怕不夠,又吩咐身邊的幾個丫頭在四周角落裏放上火盆,在盆裏拿了些碳,放在暖手爐內,再在爐子外頭裹上一塊鵝絨小毯,剛包好,院外就響起了陣陣拍門聲,有一下沒一下,有氣無力。
“諾敏,去外頭開門,拿上那件紫羅蘭色彩繪芙蓉珍珠扣裹領披風,把傘打好了,外頭風大,這個時間想來除了小姐不會有別人了,趕緊給她裹好,仔細別入了寒,台階那兒浸了水,走過的時候幫著留意,雨水涼著。”雅若聞聲,回頭朝還蹲在屋中央火爐旁,拿著燒紅的火鉗去鼓搗裏頭黑炭,看著隻有十幾歲左右,實則已經快滿二十歲,內著厚重的藏青色袖口鑲絨毛大襟,下穿同色毛褲,外套一件棗紅色滾毛邊馬甲,月牙劉海兒,兩把頭,兩邊帶花,鵝蛋臉,笑起來肉乎乎的,紅撲撲的兩頰旋下一梨渦,甜甜的諾敏,吩咐了一句後,又伸手拉起站在身旁的還在熨剛從洗衣房收回來一些幹的和外麵那場大雨打濕,沒來得及幹的衣物,疊整齊放去櫃子裏,穿著跟諾敏一樣衣服隻是外頭沒套毛邊馬甲,頭頂大拉翅,上頭沒有戴花,平日裏專管小姐衣物首飾的丫鬟,“別褶了,趕緊去準備洗澡的熱水。”說完之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去屋旁的小廚房裏,煮薑湯。
“雅姐姐真是無論做什麼事都這麼的雷厲風行,也不知道她以前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小姐人都還沒進來,她就知道該怎麼伺候?跟先知似的!”
丫鬟剛欲抬頭應好,一抬眼,眼前早已空無一人,疑惑的又一轉眸便是看見夏桃遠遠離去,逐漸隱入夜色的背影,無奈一笑,抱著疊好的衣服,邊往次臥擺放衣物的櫃子走邊小聲嘀咕道。
說到最後一句,剛好經過拿了披風,站在門口,準備撐傘出去開門的諾敏身後。
正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諾敏側目,看了眼丫鬟離開的方向,咯咯笑出聲來,同時左手握住傘柄,右手伸進傘紙內,捏住上頭用來支起傘架的圓環往上撐起,低頭,仔細繞開台階下那一大灘水,朝大門走去,“先知?還挺厲害的,猜對了一半,話說回來,這裏的先知跟我們草原上的薩滿做的事應該是一樣的吧?”待走到門口瞧見上頭有瓦遮頂,又發覺門閂需要兩隻手一起才能抽出來時,把傘就這麼開著放到一旁地上,把原本抱在懷裏的披風繞掛在手上,然後一隻手握住最上麵門閂中間,另一隻手握住末端往後拉,下麵如此類推,抽完後,抓住用作凹槽的木樁從外往內拉開,左右看了看,見四下裏沒人,放心,笑嘻嘻,正要朝站在外麵,沒撐傘,就這麼一路淋著回來,站在廊下渾身衣服濕得活像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頭發也披散開,原本戴在頭上的瓜皮帽不知被狂風吹掉到哪裏去,水珠順著額角滑落至下巴形成水柱,襯得一張小臉更加煞白,破天荒的將虛弱全寫在臉上的東哥,獻寶似的說自己剛才聽到的那些覺得有趣的話,剛開了個頭,一抬眼,見到她這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大驚,連忙住了口,不再說下去,轉身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油紙傘,撐著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扶住,一臉關切,剛要詢問,眼角一瞥,瞥見遠遠站在不遠處,半邊身隱在假山後的婦人,連忙改口道:“公........小姐,你怎麼了?怎麼才出去一趟,一下午的時間,就成這副樣子了?”
“外頭著火了。”本就因為身上的傷不能施展過強法術,才一直耐著性子在這具身軀中待著,剛才也是沒別的辦法,才用了那兩張煉製許久的火符,其實這種符施咒時並不會消耗過大的修為,隻要不用意識去操控就行,可偏偏什麼不行,多數時候在形勢逼迫下她就必須去做,剛開始還覺得沒什麼,誰知越往回走越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也越來越模糊,待看到院門口時,意識已經有些不清醒,拍門連手都差點抬不起來,等終於見到麵前院門打開,感覺到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聞言,隻柔弱無聲的回了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便是眼前一黑,控製不住的一頭往前栽倒去,昏迷前,感覺身體淩空飛起,隱隱意識到了些什麼,想要阻止,卻已是力不從心,隻能寄希望於諾敏身上,希望她能在後麵那位麵前不暴露她身份的情況下,帶她去雅若那裏。會說這話,實在不是她故意小看這丫頭,實在是這家夥總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且每次一出手都是臭牌,總是以各種各樣離奇的方式把事情辦砸,迷糊得可以,也懶得奇葩,若不是因為這家夥生性懶惰,得過且過,當年選部落選新一任薩滿時,就不會在同樣與前一任薩滿擁有對等甚至快趕超能力的雅若諾敏這對姐妹之間選擇了沉穩的姐姐雅若,棄了毛毛躁躁的妹妹諾敏了。
所以對這丫頭,東哥就從未放心過,但很顯然,現在她除了相信,也沒別的路可以走了。
不過慶幸的是,看這丫頭剛才的反應,應該是發現了一直在後麵跟著的那位。
“小姐!”諾敏連忙撲上前,伸手堪堪接住突然往前倒的東哥,膝蓋控製不住,慣性就勢砸在地上一塊凸出的尖銳石子兒上頭,疼得她齜牙咧嘴,魂體狠狠震了三震,要不是她把控力好,早就飛出去了,給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又暗暗在心裏罵了句“個娘的!這具身體即沒我以前好看,還不夠力度拴住我的魂兒,這種連說句話都得偷偷摸摸的日子,到底啥時候才是個頭兒啊?”後,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與趴在假山後鬼鬼祟祟地黑影撞上,一隻手拿起掉在一旁的傘,撐著,另一隻手拉過東哥軟弱無力的手臂扛在肩上,然後從她嘎吱窩下伸過去攬住她的腰,做完後,小腿用力,帶著她一起站起身,往院內快步走去,待到跨過門檻後一腳將院門摔關上,把外麵那道八卦視線狠狠擋在門後。
“你說草原的那一邊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像你,遊曆四方,我這輩子估計都走不出這裏,今天若不是阿哈要去烏拉部找布占泰說聯盟的事,他看我看得這樣緊,我不可能出得來。我生來本就是為了氏族部落的榮耀而犧牲的,根本就沒有什麼自由可言............”
“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離開這裏!”
“真的?”
“我舒爾哈齊今天就對著長生天起誓,與明朝戰役結束後,我要帶著東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看江南的好山好水,去遊遍大江南北,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東哥心裏有個秘密,這個秘密就連親如家人的雅若,諾敏都不知,她總是重複做著一個夢,在夢裏她回到十五那年夏天,她騎在馬上望著一望無際的科爾沁草原,身後,與她共騎一匹馬,溫暖的大手緊緊摟著她的腰,跟她心跳貼著心跳的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最愛,認定的男人,舒爾哈齊,她們一見傾心,相知相愛。
“公主?公主?快醒醒,公主!”
這是........
正當東哥還沉浸在舒爾哈齊那句一生一世一雙人誓言的感動中,在心裏感歎那是她這輩子聽過最美的承諾,心中突然冒出如果可以,她想要永遠都停留在這一美好時刻時,耳邊猶聞潺潺水聲和一聲接著一聲急切地呼喚,她如醍醐灌頂般,腦海混沌驟然消失,猛地睜眼從夢境中驚醒過來。
滿頭滿臉都是汗,整個人被泡在裝滿溫水的木桶中,周圍放置著足有一個人頭這麼大的皮鼓,抬眼便是瞧見雅若身著彩色神衣,圍著神鼓,抖動身軀,跳著讓人看不懂的舞蹈,身上神鈴,銅鏡也隨之響起,雙目緊閉,嘴裏嘟囔一些聽不懂的像咒語一樣無法組合成一個意思的詞句,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停止所有動作,張開雙手,趴在地上。
喊她的人是諾敏,隻見諾敏右手握著一塊石頭,半蹲在木桶邊,一臉緊張。
“我......又看到他了…….”東哥顯然有些還沒能回過神來,眨了半天眼,隻冒出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