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站在身旁的諾敏足足愣了老久,才反應過來東哥口中的這個“他”指的是誰。
有些恨意的緊咬下唇,眉頭微皺,但又怕東哥見了之後不開心,遂斂了斂神色,小心翼翼,不露聲色的詢問道:“公主.......你.........沒事吧?”
東哥與舒爾哈齊之間的感情,她與姐姐雖一直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的,但當她得知舒爾哈齊為了幫助努爾哈赤鞏固建州女真與烏拉部落的同盟,不惜背棄與自家公主的誓言,迎娶烏拉部布占泰同父異母的妹妹滹奈格格為妻時,還是感覺異常憤怒。不僅是因為她與東哥自小建立起的深厚感情,還因為她是這段剛開始一點就結束的青澀感情為數不多的見證者之一。
誰也沒有她清楚東哥為了舒爾哈齊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甚至在他因權政上被自己的兄長努爾哈赤幽禁時,一直死咬著口,不嫁努爾哈赤,還曾放出“誰能殺得了努爾哈赤,我就嫁給誰”的話去的東哥,居然親自帶著她和姐姐去軍營裏找努爾哈赤,告訴他,若他能放過舒爾哈齊便可即刻下嫁給他,隻是這句話最終適得其反,加速了舒爾哈齊的死亡,可見一個男人要真妒忌起來,比女人還可怕。
她一直都覺得舒爾哈齊是死有餘辜,誰讓他背叛了長生天的誓言,誰讓他辜負公主對他的一片癡心,最後收到這樣的懲罰,完全是他自己活該,不管有沒有努爾哈赤這個插曲,長生天都會懲罰他的,但公主顯然不這麼認為,雖然剛才那些對努爾哈赤是最終導致舒爾哈齊死亡的指控大部分都隻是她單方麵的猜測,不過這些猜測公主卻很相信,還揚言要殺光所有努爾哈赤的後代以來祭奠舒爾哈齊的亡魂,所以她一直不覺得公主是真心幫那老太後挽回大清的局勢。反而很可能是利用太後的掌權之心,借與自己同為葉赫那拉氏族後代之手將這個國家徹底推向滅亡。這樣便也算替自己的阿爸,替葉赫那拉氏族所有死在當年建州女真與葉赫之間戰火的族民部落,更是替自己這段還未曾真正開始就被告結束的感情報了仇。親手毀掉了努爾哈赤戎馬一生,辛苦創下,二百多年的基業。
“我沒事,外麵的,走了嗎?”東哥的聲音比起剛才已經好了不少,她抬手按在木桶沿壁上,支撐著身體從水中站起,抬腳跨出木桶,伸手接過諾敏見狀及時遞上前的外衣,披上,往外走去,在經過趴倒在地上,顯然是力竭已經昏過去的雅若身邊時,瞥了眼,便抬眸,朝站在麵前的諾敏麵上無表情,但聲音卻感激道:“把她扶進去休息吧!辛苦了。”
“是。”
待到諾敏安置好雅若出來時,東哥早已換了身內是深粉色錦緞襯衣外是淡粉色氅衣,袖口鑲有精致的金紋蝴蝶滾邊,左右兩邊開叉頂端飾有雲紋,外麵罩一件比內裏更淺更淡粉色,黑絨毛滾邊雲紋坎肩,腰係地鑲闊邊綢褲帶,水粉帶子末端同樣繡上蝴蝶邊,垂至膝下的幹淨衣裳,肩上披著剛才那件紫羅蘭色彩繪芙蓉珍珠扣裹領披風,斜倚在臥榻一側,大腿上放著剛,才添了炭進去裏頭裹著鵝絨小毯的暖手爐,低頭垂眸,翻看著擺在炕桌上的書,入了神。
“公主,姐姐已照顧了睡下,外麵的,剛才我特意繞去看了眼,沒看見剛才那人了,想來是已經回去了,隻是此人回去之後怕是免不了多嘴多舌,老太太那邊,公主可有想好的應對之策了?”諾敏左右看了看,見屋內各處都不見有人的樣子,知曉是東哥嫌煩都給攆出去了,這是常有的事,時間長了,她也沒有一開始的奇怪了,有條不絮地將剛才該彙報的情況說完,再加上些自己的分析後,見東哥沒什麼反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目光掃都沒有往她這裏掃過一次,依舊專注地停留在桌上那本書上,但書頁卻是從剛才她進門開始到現在翻都沒有翻過,歎了口氣,忍無可忍道:“公主,諾敏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到現在你還在想著那個違背誓言的負心漢?”
“他是我的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何況當年若不是為了幫兄長,我相信他是不會背棄我的,我能看得出來,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真誠,他從不騙我,所以肯定是有苦衷,他答應過會娶我,會帶我離開的,就一定會做到,諾敏,以後我不允許你再這麼說他,我如今做的這一切,有哪一件不是為了他?你說我執念太深也好,鑽牛角尖也罷!都走到這一步了,無論如何都已經無法回頭了,讓老蠱動手吧!這裏,也該結束了。”
西廂房。
“老太太!老太太!”蘇蘭三步並作兩步,抬手就是兩巴掌,將主臥門前站著的幾個見她衝過來連忙將她攔住,慌張說道:“老夫人已經歇下,請蘇姑姑有什麼事明日再稟報吧!”兩個守夜的丫頭扇倒在地上,厲聲嗬斥“你們兩個混帳小蹄子!這幾天我給老太太忙著收拾五小姐的事兒,才幾天沒好好管教你們了,膽兒肥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連我的路現在也敢攔了?!”
其中一膽小怕事的丫頭聞言,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冰涼因下雨還有些潮濕的地板,緊張溢於言表,“蘇姑姑,當真是冤枉啊!這要是平時你要進去,我們這些做奴婢,就是給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阻攔你什麼啊!隻是今天老夫人當真是身體不舒服,已經吩咐我和彩蝶誰都不許放進去打擾她,還說如若是蘇姑姑去給聶格裏傳信回來了,就去廚房幫忙盯著藥,熬好了趕緊拿過來,你看老夫人都這樣說了,我和彩蝶要真把你放進去了,那真是怎麼死都不知道啊!你是老夫人跟前人兒,我們就是伺候的打下手的,老夫人若是不高興,那是想怎麼弄死就怎麼弄死的,蘇姑姑你行行好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哼!也算你們識趣兒,知道我才是最有資格站在老太太身旁的人。”蘇蘭冷哼了一聲,雙手抱胸,一臉得勢之後的得意,“別以為在跟前伺候個把月就在那裏得意,以為從此自己的身份就與以往大不相同了,這做人啊~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
話裏話外嘲諷不要太明顯了。
倆丫頭豈能聽不出來,隻是在這個世上本就是弱肉強食,以大欺小的。眼下她們為小,蘇蘭為大,她們自然是要多忍耐些,幸好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了,看剛才老夫人那反應,也是撐不了多久了。
果然就在蘇蘭見她們這副罵不還嘴,言聽計從的模樣,興致上來,想再多說幾句時,原本一片死寂,隻能偶爾聽到從緊閉的房門傳出斷斷續續,時高時低,不太安分的鼻鼾聲的屋內突然傳出一陣幾近癲狂的嘶吼聲,緊接著便是桌椅被摔倒在地上的嘈雜聲和瓷物摔碎在地上的崩裂聲。
蘇蘭大驚,早把剛才倆丫頭的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側身避開她們,伸手就是一個用力推門,焦急的跨過腳下的門檻,跑了進去,邊跑邊喊,“老太太?老太太你怎麼..........了?!!”待看清屋內情形後,最後一個“了”字,是生生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隻見往日裏身體雖算不上有多硬朗,但除了偶爾一次的頭痛,下雨天慣常的骨節酸痛,就真的沒什麼大病大災過的老婦人此時髻發披散,胸前的衣服被用指甲抓劃出數道裂痕,露出裏頭與褶皺的老臉同樣灰暗呈青黑之色的身體,渾濁的雙眼眼珠淺淡漸無,最後隻剩布滿紅血絲的眼白,額前鼓起一膿包,包內血水筋脈中竟隱約似包裹纏繞著一條足有大拇指粗的黑蟲,但在聽到開門腳步聲後,很快便消失不見。
蘇蘭到底也隻是一個空有嘴上功夫,實則真要遇上了事兒,也跟大多數的人一樣,什麼應對辦法都想不出來,看著卷縮在床角,滿頭大汗,活像剛洗完頭出來,不斷拿手用力撕扯著頭發,抓著臉,被牙咬的血紅的雙唇哆嗦著不斷從喉嚨深處發出痛苦的唔咽聲,像是經曆著極大的痛苦,卻始終不知這痛苦來源於何處,無助摸索的老婦人,嚇呆在原地傻了半天才總算是反應過來,回頭去喊站在自己身後跟著進來的倆丫頭,努力把因緊張打結的舌頭屢平,厲聲吩咐道:“老.....老......太.......太......她.......她.......她........你......你.....你.........快!你們兩個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來,快去通知老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