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廖莎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本來以為平淡的一生會發生那麼多的變化，她本來以為自己最多就是個貴族子女，最多就是在享受一生，雖然是沒有結尾的一生，可是，現在全變了，變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回首自己的這一輩子，有多少又是留下的呢？沒有人知道她留下了多少可以紀念的東西，也沒有人知道她這一生都經曆了什麼，隻有她自己，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他們都老了，越老越糊塗了，越老越清醒了。
“阿牛，你真的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嗎？”
“小艾，我其實隻是你看到的一個影子，存在不存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影子？或許吧！”
“你不也隻是一個影子嗎？你又何嚐在我的世界裏存在過。”
“嗯，彼此都是影子。”
彼此都是影子。
自己的世界隻有自己知道，你所看到的，聽到的，都不屬於自己。艾廖莎的眼淚流了出來，她想想這些年越來越想見到阿牛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如此渴望見到他，她隻是有一種願望，想在風景裏再看看他的身影。可是，當現在看到了之後，又能怎麼樣呢？她又一下子不知道為什麼要見到他了。他隻是她看到的一個影子，他根本就沒有在她的世界中存在過，為什麼他隻是她所看到的一個影子呢？
阿牛也在想同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心裏一直都想見到艾廖莎？她隻不過是自己所看到的一個影子，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她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她在這個世界裏並不存在，可是自己為什麼又偏偏想要見到她呢？現在，見到了，她也老了，見到了又能怎麼樣呢？他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再回到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是他人生的起點，難道隻是為了在這兒再追求一個終點嗎？
“如果你不是在這風景之中，又會怎麼樣呢？”
“如果你不是在這山壁之中，又會怎麼樣呢”
風吹過，樹林輕輕翻起一陣陣波浪，雲朵舒舒展展，月亮悄悄遮起一絲絲亮光。夜是靜的，夜又是動的。他們在享受著這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寧靜，他們在感受著這風景中所蘊藏的動。時間是前進的，每過去一點，艾廖莎就覺得自己更加蒼老了一些，每過去一點，阿牛就覺得這世界離他越來越遠。
“阿牛，你懂愛情嗎？”
“不懂，什麼叫愛情。”
“我也不懂，我從來沒有經曆過。”
“我也不懂，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艾廖莎一直羨慕茜茜，她的愛是熱烈的，她在這死氣沉沉的世界裏找到了一份愛，堅守著一份愛，也得到了一份愛。可是，自己呢？一生不懂愛。
阿牛想到了令婉兒，她對自己算不算是一種愛，他們誰都沒有說過，在他的世界裏，也沒有人說過“愛”這個字。可是，自己卻辜負了她的這份愛。
艾廖莎看了看風景中的阿牛，想想這些年他的身影一直在自己的眼前晃動，那麼，這算不算愛？阿牛看了看變老了的艾廖莎，這些年，在花園裏種下的那些野花，算不算是一種愛？
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隻是覺得在老了的時候，在自己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還能相見，這就夠了。
“如果，我在你的世界，你在我的世界，又會怎樣呢？”
“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會相遇，不會相識，不會相見。”
“這山洞又會怎麼樣呢？”
“你看過來的是一個山洞，我看過去的隻有一雙眼睛。”
“洞裏是一個世界，眼裏又是一個世界。”
“何嚐不是同一個世界。”
天漸漸亮了，又是一天。他們都看見了早起的太陽，他們都看見了太陽的噴薄欲出，可是，這一刻，他們都不再感到那種噴薄欲出的力量在身上的煥發，這世界無論他們怎麼樣，都在存在著，保持著自己的模樣。
阿牛說，我這個世界的朝代快要結束，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血腥催發了這個朝代的結束。與你無關，艾廖莎說，你的朝代有你沒你都會如此，他已經走到盡頭。就算沒有你，還會有另一個宰相，身處那個環境，不如此，不能為宰相。就像我的世界，已經達到了那個極致，不是無敵按下那個按鈕，也會有另一個人出來毀掉這個世界，改變這個世界，他已走到了這個極限。我們都沒有改變什麼，而我們卻被我們的世界改變著。
變，才讓我們有了生的希望，阿牛說，因為有了變，才有了後來的牛重生，才有了我的不一樣的人生。可是，變的最後結果，不還是不變嗎？那個時候，我如果不來到這裏找你，不從這裏出去，和現在的結果也是一樣的，都會把自己的一把骨頭留在這裏。現在，我回來了，和當初沒有走過一樣。
過程呢？結果總是一樣的，可過程卻各不相同。
“小艾，我是阿牛，還是牛重生？”
“現在你是阿牛？”
“那牛重生又是誰？”
“牛重生是牛重生。”
牛重生站在山壁前，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山壁，他已看不見了艾廖莎，可她知道她就在那裏，她也正在輕輕撫摸著他，就像和他麵對麵一樣。
“小艾，我們能不能相見？”
“相見又能如何？”
相見又能如何？
阿牛不知道。既然不知道，相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區別。
“阿牛，我覺得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在我走到盡頭之前還能再見你一麵，我沒有什麼遺憾的了，我想，該是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那麼我呢？”
“你呢？”
山外忽然起了一陣狂風，從洞口倒著吹進來，阿牛覺得身子有些晃，這裏很少有這樣大的風，阿牛費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站住，他的手還緊緊貼在山壁上，他不能離開那兒，他現在看不見艾廖莎，他隻能這樣，才能覺得和她在一起。他不知道這叫不叫艾廖莎所說的愛情，但他就想這樣站著，就像，他那時為了天天看見艾廖莎笑著的樣子，就把山裏的野花全部栽到洞口來一樣。現在，他想再看一眼艾廖莎，他還想再看一眼，就一眼，他為了這一眼就不能倒下，他沒有別的要求，就一眼，他心中在呼叫著老天爺，就讓我再看一眼吧！
“阿牛，別這樣，這樣你太累了，我不想看見你這樣的樣子。”艾廖莎的聲音裏充滿了疼惜，她也說不上她和阿牛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她關心他，她喜歡看他變成熟的樣子，她更喜歡那時候他還像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滿山遍野為她尋找野花的樣子，他的身影早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不知道這叫不叫愛情，可她卻能在最後的時光裏再看他一眼，她覺得這世上再沒有讓她牽掛的事情了，她滿足了。
她的聲音很微弱，阿牛還是聽到了。他沒有倒下，還是站著，他已經沒有倒下的力氣，他的身體像凝固了一樣，動也不能再動一下，他想再把手抬得高一些，他想把握一握手指，把艾廖莎的手握進自己的手裏，可是，那手也像變成了石頭，不能彎曲一下。
艾廖莎看著他一動不動的樣子，淚水流了出來。她的手搭在一個隱蔽的按鈕上，這是她的哥哥早就為她設置好的，說當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也就是這風景不再存在的時候，她要毀了風景，這風景隻屬於她一個人。她也知道，她所毀掉的隻是她看到的，而毀不掉的是那山洞。這個世界中再不會有人看到那風景了，可那風景還在他在的地方迎接著每一個太陽升起又落下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
她向阿牛揮揮手，她似乎看見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她輕輕按下按鈕，她仿佛看見有一滴淚從阿牛的臉龐上滑落下來。
山洞還在，洞口的野花又開了起來。
牛生艱難的在合同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來不及等到“哢嚓、哢嚓”的閃光燈熄滅，他就走出了會議室，隻留下吳秘書一個人和這些記者們盤旋。他有些累了，他像一個罪人一樣拖著沉重的雙腿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犯的是買賣祖宗財產的罪，是買賣後代子孫生存權利的罪，沒有人給他判罪，這罪是他自己給自己判的。
他拿出鑰匙，手有些抖，插了好幾下才把鑰匙插進去，可是，插進去之後發現門並沒有鎖，他有些不高興，肯定是吳秘書剛才進來的時候沒有忘了鎖了。他悻悻地進了辦公室，把門反鎖上，抬頭歎了口氣，他覺得心裏堵得實在難受。
“牛大市長在歎什麼氣？”
突然的說話聲把他嚇了一大跳，他轉過身來，這才發現令省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他的猛得跳了一下，他覺得渾身都在冒汗，隻不過，冒的都是冷汗。
“省長什麼時候來了，怎麼也沒有提前打個招呼，我好安排人去接你。”牛生臉上堆滿了不自然的笑容，趕緊走上前去握緊了省長的手。
令省長冷冷地笑了笑，讓出了牛生的位置，轉到了桌子的對麵坐了下來，這才說道：“那敢勞牛市長大駕啊！哈哈哈！”
牛生也不敢坐下來，他站在省長的身邊，低著身子，他從桌子下麵的抽屜裏拿出一盒煙，從裏麵抽出來一去來遞給省長。省長看了看，上麵沒有標簽，放在鼻子下麵聞一聞，順手叨在了嘴裏，牛生趕緊打著了火給他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