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許多老字號,盡管名聲很大,但地方卻小。不管它橫向上有多寬,但縱向上通常隻有兩“進”:前邊是招待客人的廳堂,後麵就是廚房,爐灶均在其中。這前堂後灶也有好處:前邊跑堂吆喝菜名,後邊廚師當即聽真;後邊廚師把菜炒好了一“響勺”,跑堂麻利著回身就取,然後端著菜一掀門簾——您說像不像舊戲中的“挑簾出台”?轉眼之間,熱氣騰騰的菜就擺在客人桌兒上了。有時客人當場設計一道新菜,讓這家餐館試做。他會告訴跑堂用哪些原料,各多少,怎麼切,做菜的順序又是怎樣。跑堂得逐一聽真,其實就在說的時候,隔著門簾裏邊的廚師也聽了個“大概齊”。還沒等跑堂的進來學舌,廚師就已經在心裏“顛勺”了。當然,如果遇到有經驗的跑堂,他少時進來的學舌,又總會有自己的取舍。盡管跑堂從來不做菜,但平時憑“聽”就在心裏也有一個“大概齊”。就在聽跑堂學舌的過程中,廚師心裏會再“打”一次“小九九”,重新掂量一次炒這個菜的全過程。等到炒完了,把它端出去以後,廚師會在簾子裏頭諦聽外邊的“動靜”——是“棒極了”,是“滿擰”,還是“差不離”?遇到跑堂解釋不清之際,有時廚師會一步邁出門簾,直接站到客人麵前,當麵探討這道菜的得失到底各有幾分……
對於我,這前堂後灶的妙處則更有一端。前門外馬路西邊有好幾個飲食老字號,他們的“門臉兒”在前門大街上,廚房則麵臨肉市,炒菜的灶台緊貼著後窗。有時我去廣和劇場看戲,如果時間還早,就習慣選擇一家後窗站定了觀看。看什麼呢?一看抓炒,二看顛勺。
“抓炒某某”,這是菜單上常見的菜。“某某”都是尋常內髒,加之一“抓”,菜名就更不雅!可如果自己在家裏試做,要命也做不出人家那味兒。於是,此際我就特別留意這“抓炒”。你看人家——已把“配菜盤”放到近前,左手抓起其中一種放進水澱粉捏了捏,隨即拿了出來;又用炒勺從作料盤中各撈一點,然後就“呼喇呼喇”下鍋!試問那一捏,到底是多少?——不知道。後來用油汪汪的炒勺“撈”各種作料,到底有“準兒”沒“準兒”?——對這些竅門兒,我往往要偷看好幾回,才算稍稍有譜兒。
再說顛勺。每次的顛,都要引出火苗子竄老高。究竟多高?究竟竄多久?也說不太準。最初以為是廚師在“玩飄兒”,因為京劇演員也有愛賣“花架子”的,我以為二者是同出一轍。後來一琢磨,不是那麼回事兒!顛勺首先可以增溫,其次是均勻受熱,讓後下鍋的東西迅速成熟,防止時間長了變“老”。當然,要想顛勺也不容易,手腕子要有勁兒更要有“準兒”。總不能給顛到火裏去吧?
這前堂後灶給人的思索實在是多。最重要的集中到一點:就是老字號不能辦得太大,一旦其間距離有半裏遠,很多特色也就無從實現。真想擴大規模,不妨多辦幾個分店。
一魚三吃
22歲時我離開北京,獨自去了新疆南部的塔裏木河墾區。塔裏木河是亞洲的第一內陸河,兩岸從1957年起陸續開發,附近的胡楊林急劇減少,而大塊的農田卻一年年增多。春天,我們耕種已開發的條田;夏季初臨,又集中在塔河兩岸還沒有開發的地方,繼續開墾生荒。
我們是在北岸。土地高高低低,坡坡坎坎,如同丘陵。打前站的人,先根據地形搭好“地窩子”。這是開發初期人們住的一種“房子”。建造時先在地下挖坑,有齊腰深;然後在坑上用胡楊枝柯搭好頂棚,上麵再覆土壓實。這樣蓋“屋子”就地取材,且東暖夏涼。一般說,一次蓋好可以連續居住幾年。當時在塔裏木河搭它,目的隻是住一兩年,因為越開發地方越遠,住過的“地窩子”也就閑置原地,慢慢地荒廢和倒塌。這年所蓋的均依地形而築,大的可住五六人,小的隻能睡兩三人,方向也各不一樣。挺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