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前堂後灶(2 / 2)

我恰巧和連長住一間,他姓羅,是名解放戰爭後期參加革命的老兵,資格在農場夠“老”的了,就囡為沒文化,職務總也提不上去。但他無所謂,對工作很盡心,隻是性格和行為都顯得散漫,上級礙於他的資格,也睜一眼閉一眼。他每天總比吹起床號提前一小時起來,總是拿著一“掛”釣魚的排鉤走向河岸遠處。他尋找到平靜的港灣,看到水波不興,就從高高堤岸下到河邊,先把一個樹樁子敲進泥土,然後把長長的尼龍魚線用力撒進河麵,越遠越好。魚線上毎隔十五公分就按了一個魚鉤兒,鉤兒上掛一些截斷的蚯蚓,這就是魚餌了。

他早上是步行,傍晚夕陽西下時,他就騎車去收獲了,車座子後邊捆綁著一條空麻袋(新疆維語叫“塔盒”)。到了高岸,把車子往地上一扔,人拎著麻袋下到河邊,魚線大多深陷在濕濕的泥地上。連長從地裏摳出樹樁,然後用力拉線。這真是人間奇景——隻見那一條魚線之上,早已掛滿許多兩尺多長的大頭魚。

大頭魚是新疆塔裏木河的特產,並且隻在特定季節和特定流域才有。它的頭比北京的胖頭魚的頭還大,可以占身子的三分之一。小的每條半斤一斤,大的十多斤或二三十斤也有。即使再大,它的肉依然很嫩。

羅連長每次收魚回來,附近都是一片歡呼。大夥迎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把魚收拾出來,然後每個“地窩子”分取一條。從這一點看,倒還真有點“原始共產主義”的味道。下麵的事兒,就是做魚了。羅連長有家屬,住在十公裏之外的家屬院兒。開荒部隊自己起夥,但羅連長吃不慣集體夥食,堅持自己去做。按說這種“小自由”,營裏是不允許的,但營長和教導員從前都是羅的下級,於是也裝不知道了。

連長把大頭魚一切為三:頭清燉,中段紅燒,尾巴幹炸。幹炸所用之“鍋”,就是他洗臉洗腳的鋁盆。先把豬油擱進去,在火上熱得冒煙兒,然後把魚尾放進去幹炸。炸好魚尾再紅燒中段,用的還是那鋁盆。等這兩個菜都先後出鍋,並且盛到了我倆的飯碗之後,他最後又用清早從河裏舀來的清水,先把臉盆洗淨,然後清燉魚頭,用的還是河水。

這樣,我慢慢習慣了和連長同屋進餐,還習慣看連長用同一塊毛巾既洗臉又洗下身。連長爽朗地說,“男人嘛,從戰爭中過來的,誰不都是一個臉盆、一塊毛巾呢?這毛巾還有個名字,就叫一品巾……”

開荒告一段落,大家離開河邊,又回到原先的住地。連長回到他自己的家,我回到了未婚男同誌的集體宿舍。我們不常見麵,但我十分神往地回憶這段生活。稍後,我偶然寫了一首七言律詩(睡前)——

幹活凶猛虎離山;

此際茅棚累欲癱;

溫水一盆同燙腳;

鳴蟲遍地供催眠;

少時睡冷清猶熱;

今夕夢殘誌更堅;

常在工農群眾裏;

激情洶湧每時添。

寫的是真發生過的事兒,抒發的也是真感情。唯獨因為是舊體詩,所以從來也沒拿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