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留意從各種藝術大家的傳記中,搜尋觸類旁通的例子。比如從歌唱家傳記中,看有沒有把感覺轉化為音樂的?從篆刻當中,是否能聽到各種運動(諸如戰車奔馳、春雨淅瀝、陽關惜別、花朵怒放……)的聲音?最後,我幸運地從劉海栗的《黃山畫語錄》中看到一篇從深入觀察各種繪畫對象,進而感悟到各種京劇流派的文章:
“梅先生的表演風格,以畫相喻,應是工筆重彩的牡丹花,而花葉則水墨寫意為之,雍容華貴中見灑脫,濃淡相宜,豔而不俗。”
“譚鑫培的演技具有水墨畫的風格,神清骨雋,寓絢爛於平淡,漣漪喁喁,深度莫測,如晉、魏古詩,鉛華掃盡,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天資勤奮,實為廉美。”
“王鴻壽演老生以古樸見猶勁,演紅生堪稱一代巨匠,叱吒風雲,不失儒雅,倚刀理髯,馳馬觀書,壯不傷秀。已至化境,實具大潑彩風情,每觀演出,給人的享受是瞠目結舌之餘,麵後回味幾十年。”
“孫菊仙黃鍾大呂,激越高昂,似乎直而暗藏波瀾,知焦墨寫大鵬,蒼老渾厚為其特色。”
“餘叔岩淳厚自然,火侯極好,如勁鬆清隹,筆有飛白,淋漓中見高遠。”
“楊小樓如泰山日出,氣魄宏偉,先聲奪人,長靠短打,明麗穩重,縱橫中不失精嚴,如大潑墨做畫,乍看不經意,達意實極難。”
“言菊朋蒼涼中有低回之境,吐字清晰,行腔巧而又醇,獨樹一幟。”
“蓋叫天如版畫鏽像,線奪流暢,洗練沉雄,一動一靜,一個眼神,從活脫中見功力;又善妙悟,羅漢麵人,皆能悟出奇招。”
“蕭長華是漫畫大家,謔而不虐,誇張不失其爽,詼諧出於嚴肅。”
“劉斌昆醜而不陋,窮究戲理,已是碩果僅存,風格近乎關良寫戲。”
“馬連良瀟灑圓熟,有書卷氣。如古銅色絹上墨繪駿馬,風骨奇健。”
“周信芳如枯墨淡彩寫千尺長鬆,虯枝挺拔,針葉蔥籠,得王鴻壽老人神髓,然氣度稍遜;其嗓音沙啞,但善於運用,細細辨之,自有甜潤之意。”
“於連泉夜工極佳,飾閻惜絞一角演出了《水滸》、《金瓶梅》中人物的風韻,放在《清明上河圖》中,也很協調;並能於潑辣處見世態,將規矩寓破格中,如陳老蓮畫人物,清而不寒,憨而不媚。”
“程硯秋演技如雪崖老梅,唱腔渾厚蒼涼。他天逢腦後音,本不適於歌唱,但他善爭揚長避短,終臻曼美之風。”
“荀慧生花旦戲風行一時,善於刻畫貧苦而富於正義感的女性,技法如鐵線白描,風格人情均在個中。出如樂曲,亦時有華彩樂章,絕不淺薄單調。”
“尚小雲嗓音剛正,響遏行雲,為人亦有俠氣,於幫助貧苦同行。他刀馬嫻熟,大處落墨,如沒骨花鳥,風情有高華之處。”
“俞振飛家學淵源,工詩能書,為昆曲宋匠,戲學名師。他演戲如工筆淡彩,有骨刀而不矜持,能揮灑而不失法度。”
“葉盛蘭如大筆寫幽蘭葉,而配以工筆重彩蘭花,有謹嚴、有粗獷、有儂麗,雄英發,百年絕唱……”
這實在是千年難見的“神品”華章,我是不得不抄。
我很羨慕汪曾琪,每每在筆會上遇到紙筆墨硯,就一手握筆敷色,一手拿著酒杯,―個晚上成畫十多幅;感觸之下,幾次下定決心,也準備在60歲後也抽空拾起年少情懷,重新付予紙筆墨硯。但又遲凝,因為估計即使再努力,“做”下來的書畫水平肯定要低汪先生一大截子。看來,汪先生是不可重複的。
也無須自尋煩惱,不可重複是普遍規律。1還是應該抓緊這“最後的年華”,力求從書畫藝術中汲取出更多營養,然後從廣義的“無畫處”努力發現、體會和落實畫意,從而使我正在幹的“非畫”工作能夠獲益。倘真能做到這些,也就該知足了,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