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學時身體不好,體育免休,但愛打乒乓球,而且當了校隊隊長,常領著校隊出外比賽。我打球是從工人俱樂部起家的,工人多沒有受過正規訓練,基本動作不規範,但每人都有幾種絕招兒。看上去過不去的,他那麼一來,就過去了;看上去贏不了的,他這麼一下子,一分就拿到手了。我先經過了這種鍛煉,也多少掌握了幾手怪招,曾經在正式比賽中贏了幾個二級運動員,於是我也就成了“二級”。更有一次,我的對手是位“一級”(他是華僑,曾當過越南國家隊的隊員),我第一局頻頻使出怪招,他不適應,輸掉了。第二局漸漸摸到我的門徑,最後以微弱優勢扳回。第三和第四局,他完全適應了,我輸得一塌糊塗。
我終於認識到基本功的重要,就到北京什刹海體校的乒乓班受了一段訓,但最終還是稟性難改,不愛練基本功而在實戰中成績較好。說好,也隻是對付拿些“雛兒”,一旦遇到“一級”,我還是輸得稀裏嘩啦。後來離開北京去了新疆,不知身體就好了。尤其是在被武鬥“打”出來、北京又不讓外地人留的一年半當中,我隻身“跑”了全國22個省,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顛沛流離更是隔三岔五,身體在大折騰中居然一點沒事;反倒“皮實”了,其實說怪也不怪!一回到北京就忙著工作。要想工作取得成績,便又有一個如何讓學習得法得法的問題。於是,鍛煉便不得不廢棄了。乒乓球早就不打,在外15年間的晨跑也中新了。從這個意義上,我由最初的(隻)打乒乓,變成今天的什麼球也不打。當然,我前些年活得也挺累,母親病加上父親病,女兒的功課加上家務事兒,雖然自己不坐班,可讓這些事兒一分割,剩下的々時間也就有限了。可見,“不(打)球並不等於不累。”
年過半百後,稍微鬆了口氣。一是負擔稍微減少了些,二是身體(包括腦力)也提出了警告。看來,得學會消閑和養生,得通過“不球而球”的途徑,取得人生和事業上的真知。京劇中有一種“勇猛武生”,演員自然年輕,也正是憑借這種年輕在台上拚命賣力氣,台下的觀眾不好意思不給他鼓掌,幹是他也就算是“成名”了。可這祌“名”長不了,他隻要超過30,體力上肯定“不頂(讀陰平)”,沒了勇猛,他“賣”什麼?觀眾還要他幹什麼?這路武生的下場一般很可悲,他們永遠進不了楊小樓“武戲文唱”的門徑。
“武戲文唱”對於人的中年之後非常重要。它應當指導人的各個方麵,讓它有規。來讓它有條不紊,讓各個手指頭都能換著彈鋼琴。我也算趕上了太平年月,各種球類活動也空前高漲起來。乒乓球早已不屑―顧,如今能夠牽動我的神經的,隻有兩種比賽:圍棋和足球。前者實現了一個深遠碩大而又瞬息萬變的黑白世界,但是它過於深奧,如果深鑽進去,我的正經事兒也甭幹了。後者比較有趣味,戰術上千變萬化,外國人為之傾倒的、那種山呼海嘯般的電影鏡頭讓我癡迷。但是,中國有自己的國情,我也有自己的家情和個人之情。家情是妻子和女兒都不看足球,於是二比一,少數服從多數。個人之情是時間和經濟都有限,不可能下到足球場去宣泄感情。更不可能像幾個域市的球迷協會的成員那樣,整天處在感情的波峰浪穀之中。我看球,隻是為了調節自己,說得更甚,隻是為了從審美中汲取啟發。於是我采取了獨特的“不球而球”的欣賞方式。具體說,就是在賽前賽後,很注意留神各種報紙上的體育評述。這方麵我算是得天獨厚——京、津、滬、德、深(圳)幾家大報全都惠贈於我,於是每逢重大賽事之前,總是先流覽一番各報的獨家評述。我發現,各地的體育評述都受到地域文化的製約,雖然未必是最權威的,但卻是最具有個性魅力——因此也就是最美的。每當此時,我腦海中總不免“出杈兒”,總要“拐”到這個城市獨特的風土人情上品味一番。我覺得,這對我從事的京劇研究極其重要——京劇過去為什麼是“國劇”?顯然,這絕非空穴來風,而是在和其他城市文化、其他地方戲的對抗中站穩腳跟的。所以今天研究京劇如何振興,就不能不同時關注其他城市的文化和其他城市的劇種;而各個城市的體育比賽(以及對於體育比賽的評述),恰恰就是城市文化的鮮明表露之一。研究京劇如此,研究其他文化現象又值嚐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