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難做的題目,也是個極其重要的題目,需要我們大家共同做好它,做好它不是無限誇大之,而是要掌握好它的分寸,多一些不行,少一些同樣不行,所以就難了。文(化)是個軟東西,且又無形;但它又至關重要,世界上許多事情說到底,都是它在起根本作用。為此,我把它擺在這一欄目的最後,也擺在這本集子的最後。
前邊的“文”,指的是現今社會的書刊報紙,指的是現行的教育製度,指的是已然有“文(化)”之人對於還無“文(化)”之人的培養。經由這一過程,伴隨老一代有“文”之人自然謝世,新一代有“文”之人就自然承接上來,並且總會多少超過了老一代。這種情形在中國巳進行有年,並且主要是發生在大中城市的知識階層之中。
但是,還有兩個不利的傾向與上述情形並行著。
其一,是早在幾千年前,當文字還沒有極大普及之前(甚至是之後),依然有許多不能識文斷字的文盲或半文盲,在擔任著“文”的職能。比如戲曲藝人,他們每天在舞台的唱念做打,不也是高台教化的一部分?他們也有“文(化)”,但多指“手眼身法步”這種形體和聲音的技巧。然而,他們就這樣一代代地演出和延續下來,靠的不是文字傳遞,而是口傳心授。他們中的傑出分子——比如譚鑫培、楊小樓和梅蘭芳,你能說他不是(廣義的)文人麼?
其二,電視文化的橫空出世——這是近十多年才出現的新情況,它本身的便捷也使許多年輕人忽略了印刷文化的重要性,於是喜歡簡而明和短平快,於是再不下苦功去翔實地積累知識,他們擯棄了對於複雜事物一再咀嚼的痛苦性快樂,隻滿足於對於一事一物“是或非”的判斷。他們也有“文(化)”,但那更多是技巧性的鏡頭組接、機位移動等等。電視文化經常又是一次性的,不像文學那樣可以反複閱讀,每次閱讀都能取得更深的美感和思辯。
由於有了以上的兩個情況,使得現今的“不文而文”更增加了悖亂。梨園界人比印刷文化人還要悲哀,他們從過去的受到一種衝擊,如今雪上加霜,更承擔了電視文化毀滅性的衝擊。印刷文化人也很不平衡,過去文壇一直是以自身為中心的,為什麼陡然間出來那麼指手畫腳並有橫行無阻的電視人——他們總是橫空出世,每次都能“橫掃千軍如卷席”!電視文化人,他們習慣隻看到自身卓越的一麵,還沒發現與生俱來的不利一麵,還不知道自己給這個社會帶來的負麵影響。
憑心而論,作為現階段整體綜合文化的中心,還應該限定在是印刷文化的精髓之上。電視文化作為一種新的文化形態,還遠未成熟。它的完善與提高,一方麵取決自身明智分子的努力,但最後卻需要那些印剮文化營壘精銳之師的無私支援。當然,這些精銳之師也會從對方營壘中取得營養。
此外,在口頭文化與電視文化之間,同樣也存在著這樣一個雙向交流的過程。現在,這一交流大概還需要印刷文化作為“中介”而出現。事實上,等以後雙方都熟悉了自己和對方,大約也就可以排除這一“中介”。到那時,這種交流也就會更加自由和瀟灑。
有一個核心性質的問題需要弄明白。那就是“什麼才是真正本源意義上的文(化)?”難道僅僅還是那些書刊報紙?難道還僅僅是現行的教育製度?難道還僅僅是現今的有“文(化)”之人對無“文(化)”之人的培養?
看來,這種觀念需要變更。真正本源意義上的“文(化)”,應該是上述三種文化的精髓之“和”。這“和”之得來,不是三者的簡單相加,更不是融合或攙合,而是有機的化合。這種總和性質的“文(化)”,既有口頭文化階段上的唱念做打,也有電視文化階段的鏡頭、畫麵、色彩以及迭印、組接方麵的種種技巧,更應該以印刷文化的千錘百煉、反複咀嚼為核心,把各個階段的文化蘊涵都集中到一起,最後來一個“一勺燴”。
試問:如何才能達到這個“一勺燴”呢?辦法也應當是“多元”的。因為現今的文(化)人,每個人都有自已的定位,彼此間又都是“獨立作戰”的,誰也管不了誰,誰都可以有自己的理念與實踐。表麵上看,這種情況十分不利於打殲滅戰。事實上,今天的“文(化)人”與以前各個時期的同一類人物相比,都具備一條最大的優點,那就是在追求真理上的真誠與勇敢。要允許和鼓勵他們“人自為戰”或“組自為戰”,估計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與最後那個絕對真理的距離,也就相對“迫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