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青羊山莊之前,老向給馬漢規劃了一幅宏偉藍圖:先出名,賺一筆錢,回村裏買一幢樓房,把老娘和老婆安置好,然後再開上輛小轎車。
“嘖嘖,瞧多麼風光!到那時啊,你看看村裏還有誰敢瞧不起你?”說到這裏,老向的額頭上冒出了汗。老向的真誠態度瞬間感染了我,讓我對其頓生幾分好感。盡管老向的設計,難逃千篇一律的世俗模式。
這是在馬漢家裏,他老婆董玉芝聽說馬漢有了出路,臉上愁雲頓消,笑容展露,忙活著給我和老向端水倒茶,還去村頭小賣部買了包將軍煙。馬漢換上一身新衣,刮了胡須,收拾一下,倒也顯出幾分低調的英俊氣。這讓我覺得:精神狀態很重要。我對馬漢說:“馬漢,你要開始新生活了,慶賀一下吧。”馬漢問:“咋慶賀?”我說:“放掛鞭吧,弄點動靜,圖個吉利。”馬漢點頭應允,不一會就從老屋的房梁上取出一掛爆竹來,扯了根竹杆子點著,在院子裏劈裏啪啦地響了一陣,一股硫磺味向四周彌漫。奇怪的是,一向好事的漁村人,竟然沒有人來圍觀了。這讓我突然有所悟道——人們喜歡看負麵的熱鬧,不喜歡看正麵的喜慶。
一切收拾停當,我和老向送馬漢到青羊山莊。仍是我開車,青羊山離膠南並不遠,山中有一個大水庫,那裏曾有一個水電站。幾年前搞開發,水電站搬遷,建起了青羊山莊,並種植了大量杜鵑招徠遊客,起初是由一個鐵礦主承包的,但由於位置過偏,顧客稀淡,生意一直火不起來。我還知道,青羊山莊幾度易主,到杜宣這裏,大概是第五六代莊主了。我們一路說笑,很快抵達青羊山,遠遠的看到路邊有招牌,上書“青羊山莊”四個鍍金字,牌匾是仿製清代皇家園林風格,山莊的門前,還立有兩個做工粗糙的華表,看上去不倫不類。杜宣早已在門前迎候,見他刻意修飾,著一身中式黑色唐裝,腳穿軟底布鞋,胡須也修剪過,兩腮刮得發青,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印象。他笑著與馬漢握手,熱情有加,稱:“我們的口技大師來了。”我則及時對門前的華表嗤之以鼻,杜宣點頭哈腰:“以前留下的,不懂審美,土財主一個。嗯,很快拆除,很快。哢——”說著,做了個腰斬的手勢。
杜宣對莊園的規劃富有詩情畫意:要讓莊園置身於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之中,讓整個青羊山都變成鳥類的樂園。在杜宣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他打開電腦,讓我們看他親自畫的莊園發展規劃效果圖,不禁為之一振,鼓掌叫好。杜宣示意大家落座,擊掌兩下,音樂響起,立即進來兩個古典裝扮的少女,少女作揖向大家道個萬福,魔術般地變出一套茶具,兩位少女開始表演茶道。洗杯聞香,衝掉茶堿,眾人品嚐到陳年普洱。很快換茶易盞,泡了一壺鐵觀音;品過,又沏了漂亮的太平猴魁,每人一杯;最後是一壺西湖龍井,味道醇厚正宗,眾人叫好。風雅過後,杜宣又引領大家參觀莊園,仿古的水榭樓台,假山玩石,帥男靚女點綴其中。午餐在山莊的“陶然廳”,大家坐定,杜宣找了幾個美女作陪,杜宣一一介紹,這個叫小青,那個叫小白。小白明目皓齒,嘴唇性感,胸前有肉,大方地偎依在杜宣身邊,添茶續水,不停地叫著“杜總”。杜宣介紹小白是他的秘書。秘書一詞早已變得曖昧,大家聽了,相視一笑。那叫小青的,操一口吳儂軟語,嬌滴滴的柔弱,唱了一曲越劇《黛玉葬花》片斷,博得滿堂喝彩,杜宣見馬漢的眼睛一直盯著小青看,就笑著說:“馬大師,以後小青就是你的徒弟了,跟你學口技吧。”馬漢急忙堅辭,前額冒汗,說話結巴,杜宣擺手:“就這樣定了,青兒,快叫師傅!”小青漲紅了臉,甜甜地對馬漢叫了聲:師傅。
上菜之前,馬漢站起身,表演了鳥語絕技,盡管眼前的場麵他還是頭一遭見識,有些拘謹,但一旦他進入狀態,餐廳裏立馬變成了森林,幾個悅耳的回合,招來了鳥群,撲愣著翅膀出現在窗外,它們是一些我此生從未見過的鳥,根本叫不上名字。它們與馬漢呼應對話,嬉笑打鬧,眾人隻有張大嘴巴呆若木雞的份兒。當表演結束,走廊裏早已聚滿了人,多是山莊的員工,人們議論紛紛,說山莊裏來了一位通靈神人,他能把鳥喚到身邊來!杜宣很是得意,當場宣布:馬漢以後就是青羊山莊的形象大使!
下午,我和老向離開山莊。杜宣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四個青壯保安抬進了房間,杜宣不忘我朝我擺手,嘴裏咕噥著什麼,大意是“人生好苦,好苦……”眼雖然閉著,但還是能看到溢出的兩行淚水。我還看到他的一隻布鞋落到了地上,一隻瘦腿上長滿了黑毛。車子發動,馬漢卻突然從人群裏跑過來,雙手敲擊我的車窗,玻璃窗怦怦作響。我把車窗搖下,問他還有什麼事?他卻呆立一旁,沉默不語了,眼神裏流露淒惶,似乎有淚。我勸他:“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