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毛岸英租的新居在什刹海後頭。
這是一座四合院的西廂房,房子破舊,房簷叢生著小榆樹、雜草,屋中四壁皆空,磚牆有洞。
屋中央放著一隻白漿桶,劉思齊頭裹白毛巾,正手執大板刷站在凳子上刷牆,身上沾滿了白灰點。
“這是毛岸英家嗎?”傅玉玲探頭進來。
劉思齊跳下板凳去拉門:“誰呀?”她打量著俏麗入時的傅玉玲,一時不得要領,問:“你找毛岸英?”
“哦。”傅玉玲漫不經心的樣子。
劉思齊扔下刷子,歉意地說:“你看,也沒個地方讓你坐。”
傅玉玲說:“毛主席的兒子不住在中南海,就分給這麼一間這德性的破房子呀!”
齊思齊問:“你是——”
傅玉玲莞爾一笑,道:“我姓傅,是他的朋友。”
“朋友?”劉思齊顯然沒有聽說過。
傅玉玲說:“也可以說,不是一般的朋友。”
“哦。”劉思齊慢聲應著,不知怎樣應酬。
傅玉玲則完全把劉思齊當成了普通粉刷工人了,從她身上看不到一點高貴氣質。
傅玉玲來回走動著說:“當然了,說給你這個泥瓦匠聽,你也不會明白。唉,在延安那時候毛岸英看上了我,拚命追,江青也喜歡我,後來我聽說毛主席不同意,批評他光看臉蛋漂亮。說真的,我真傻,再挺它幾年,不也就過來了!我實在咽不下小米黑豆飯,跑回北京來了。”
劉思齊不怎麼自然地應著。
她忽然想起來,有一回江青囑咐她,要看住毛岸英,她說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江青不是說過在延安時候,毛岸英熱戀過一個北京姑娘嗎?
劉思齊又打量傅玉玲幾眼,她確實美,那雙眼睛尤其動人。她猜不透傅玉玲來幹什麼。哦,對了,她並不知道毛岸英已經結婚,也許是來重溫舊夢的。
傅玉玲呆下去自覺沒趣,就說:“我走了。我在歌舞團工作。你告訴毛岸英,我來過了。”
劉思齊將她送出院子,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想想好笑,搖了搖頭。
二
第8集團軍正動用空、海軍力量晝夜運兵前往朝鮮前線。在第2步兵師離開佐世保港的時候,沃克正好在那裏指揮。
一架又一架載滿士兵和物資的運輸機呼嘯著起飛。
薩姆·沃克的連隊走過來登船了。
他向父親敬了個軍禮。
沃克擁抱了兒子,他從脖子上解下一串用鯊魚牙齒串成的項鏈,替兒子掛在頸上。
“這是什麼?護身符嗎?”薩姆問。
“也可以這麼說。”沃克說,“這是巴頓送給我的,在南太平洋一帶,鯊魚牙齒代表勇猛無敵。祝兒子好運。”
薩姆說:“我就是鯊魚牙齒。我期待著父親親手為我佩戴勳章。”
“會的,”沃克望著跑上軍艦的兒子,“會有這一天的。”
薩姆又回過頭來喊:“我現在就該得到一枚紫心勳章!”
沃克笑了。原來二戰時美國軍中有個規矩,凡是在服役期間受過傷的人,都可以得到紫心勳章,卻沒聽說因病住院的人也可以得此殊榮,薩姆不過是同父親開玩笑。
沃克是乘飛機飛到朝鮮大田的,他在那裏會見了迪安少將。
在一輛吉普車車蓋子上,臨時鋪著軍用地圖。
沃克和迪安在看地圖。
迪安指點著說:“我的部隊散布在釜山至大田沿線,步兵19團在浦項至大邱間保護通訊線路。”
沃克說:“應當把全師人集中起來。”
迪安說:“你來了,我就踏實了。將軍,聽巴頓說你會打仗?”
沃克哈哈地笑了:“巴頓的原話是:沃克這狗娘養的會打仗。”
迪安問:“巴頓很粗暴,愛罵人,是嗎?”其實,“狗娘養的”一詞是他故意省略的,怕沃克難堪。
沃克說:“罵逃兵不應該嗎?罵那些怕死鬼不對嗎?”
多少年來,不管什麼人,在沃克麵前不能提巴頓半點缺點,他與巴頓的友誼是用鮮血當黏合劑的。
沃克說:“高級指揮官必須著眼於是在何處,而不是如何打敗敵人,這是要訣!”
迪安說:“我已布置,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錦江一線。”
美軍並沒有因為沃克的到來而改變戰局,大田機場在7月21號落入朝鮮人民軍手中。人民軍隨即迂回穿插,把24師切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顧,次日,攻占了大田城。
沃克氣得到處呼叫迪安,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裏,24師像是亂了套的羊群,四散奔逃,嚴重影響了沃克剛剛建立起來的新防線。
此時迪安裹在後退的亂軍中。
迪安的吉普車好不容易鑽到前麵去。
路遇幾個輕傷員攔在路上呻吟。
一個傷員喊:“喂,當官的,別丟下我。”
另一個傷員喊:“我手裏有槍。”
迪安叫司機停車,示意傷員爬上來。
一個傷員拿起迪安的水壺,卻一滴水也沒有了,原來水壺穿了兩個彈洞,水全漏光了。
這時一隊人民軍斜刺衝下來,向吉普車掃射。迪安的吉普車被打翻了。
幾個人從車底下爬出來,急忙滾進路旁一片灌木叢。
槍聲漸漸沉寂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漸漸黑了下來,野草叢中一團團的蚊子叮咬得迪安渾身上下奇癢難耐,他想站起來判斷一下有無危險,躺在迪安身旁的傷員在叫著:“水,水……”
迪安從傷員頭上摘下鋼盔,說:“等著,我去弄水。”
他支撐著起身,向前走,走了幾步,發現陡峭的山岩上有一道山泉,在月色下閃著亮晶晶的光斑。
迪安興奮地向山岩爬著,突然一腳踩空,重重地摔下溝底。
待迪安蘇醒過來時,他發現山泉在他頭上,離他近極了,他爬過去,仰麵接水,猛喝一氣。
喝飽了,他掙紮著起身,在清虛的月光下找到了摔癟的鋼盔,用鋼盔接了水,開始往回走。
吉普車翻車的地方已經闃無人影了,隻有那輛摔得殘破不堪的車子冒著煙火。
他扔了鋼盔,四下望望,他不知該向哪裏走。
狼狽不堪的24師美軍殘部向後跑著。兵找不著將,將丟了兵。
金絲吉和一群記者一邊拍照,一邊問:“你們是哪個師的?”
一個黑人士兵說:“倒黴的24師的。”
“你們迪安師長呢?”金絲吉問。
一個上士說:“大概和朝鮮姑娘上床了吧?”
士兵們哈哈大笑。
一個士兵說:“你們快跑吧,朝鮮佬就在後麵猛追呢!”
金絲吉蹲在地上,在膝蓋上寫專電稿。
這時,一群軍官敗退過來了,其中就有迪安的副官克拉克上尉。
沃克的直升機從天上降落。
沃克鐵青著臉走下了飛機。
克拉克和軍官們向沃克敬禮。
沃克問:“你們的迪安師長在哪裏?”
克拉克報告:“打散了,吉普車翻了後,我們跑散了。迪安將軍要麼已經死去,要麼已經當了俘虜。”
沃克沒再說什麼,扭頭看見了金絲吉,他說:“你跟我上飛機,離開這裏。”
金絲吉問:“為什麼?”
沃克說:“如果一個女記者在前線出了事,我可能要麵對全國的指責,比丟失一個少將要可怕。”
金絲吉說:“謝謝,謝謝你把我和少將畫等號。”
迪安不知走了多久,他辨不清方向,一聽見響動,就連忙鑽進樹林中。
他已經記不清他失散隊伍幾天了。有一天,餓得東倒西歪的迪安見有一個朝鮮老人從林子外邊走過,就走了過去,他已經顧不得危險了。
言語不通,他比畫要吃的,並且把手表摘下來遞給老頭。
老頭沒有接表,卻示意他等著。
過了一會,老頭拿了一個大米飯團子給了迪安。迪安狼吞虎咽地吃著。
當他舔淨手上最後一顆飯粒想要站起來時,他發現麵前站著三個荷槍的人民軍。
那老頭仍然是笑眯眯的樣子。
迪安下意識地拔槍,他的手卻被按住了。
他知道上當了,他隻上任18天,就當了戰俘,他覺得太晦氣了。
三
斯大林從酒櫃裏拿出一瓶白葡萄酒,親自仔細地啟開瓶蓋,又啟開一瓶紅酒,對在一起,給莫洛托夫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
斯大林啜了一口酒,問:“尼赫魯也給艾奇遜拍了同樣內容的電報,是嗎?”
莫洛托夫說:“是的。但杜魯門政府尚未答複。”
“給尼赫魯回電。”斯大林在地毯上輕緩地走動著,他口授,莫洛托夫記錄。
“我歡迎你的和平建議。你認為宜經由中國人民政府在內的五大國的代表必須參加的安全理事會來使朝鮮問題得到和平處理,這一觀點,我完全讚同。我相信,為了朝鮮問題的迅速解決,在安理會上聽取朝鮮人民代表陳述意見,是適宜的。”
尼赫魯是很希望充當和平使者的,他有這樣的條件,有中立的國策,與鬥爭雙方都有良好的外交關係。斯大林對他的倡議給予了積極的響應,尼赫魯很振奮,可這種振奮很快又被失望所代替。
尼赫魯總理正在辦公,他的外長走進來,把一份電報遞上,說:“杜魯門政府回電了。”
尼赫魯說:“接受調停建議了嗎?”
外長說:“沒有。艾奇遜仍然是老調重彈,必須擊敗北朝鮮來恢複這個地區的和平。”
尼赫魯沉思有頃,說:“既然他這樣不給我們中立國麵子,我隻好公布我和斯大林、艾奇遜之間的電文了,讓全世界都明白真相。”
外長說:“既然是中立,我們似乎沒有必要冒險去得罪哪一方。”
尼赫魯說:“中立並不等於沒有原則。”他對杜魯門的傲慢是耿耿於懷的。
四
埃德加·斯諾在延安時期就與毛澤東結下了友誼。他的一本《西行漫記》讓西方人認識了毛澤東,也讓中國人認識了埃德加·斯諾。
在國際風雲變幻的1950年夏天,斯諾又漂洋過海來拜訪中南海的毛澤東了。主賓雙方都十分有興致,為接待他,毛澤東推掉了一個政治局會議。
毛澤東親自迎出豐澤園門外,真正的降階相迎。毛澤東迎到門口,笑容滿麵地與外國客人握手:“久違了,老朋友!”
他們跨進豐澤園正門進入頤年堂。
斯諾落座,環顧房間說:“外麵傳說,閣下勝利了,搬進了皇帝的紫禁城。”
毛澤東哈哈大笑:“這裏是中南海,不是皇宮,金鑾殿是坐不得的,山呼萬歲的人有幾個是從心裏往外喊的?”
斯諾說:“我沒想到你們勝利得這麼快。西方世界都把你傳成了神秘人物。”
“都是你害的我。”毛澤東道,“你一本《西行漫記》,讓黃頭發藍眼睛的洋人也知道了中國土八路的事。”
斯諾說:“我到處看到恢複建設的標語,現在毛先生正致力於使你的國家富強,是這樣嗎?”
毛澤東說:“是的,我們必須在戰爭的廢墟上創建一個富強的國家。”
斯諾話鋒一轉,說:“可是閣下能安下心來嗎?你的鄰居又燃起了戰火。”
“你是指朝鮮,是吧?”毛澤東說,“鄰居的事,本應由自家人去處理,清官難斷家務事嘛。可是外人插手,就是另一回事了。中國有句古話,‘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先生懂嗎?”
斯諾說:“我不明白,城門起火和水裏的魚有什麼關係?”
毛澤東說:“城門起火,人們為救火都到水池中取水,結果水幹了,魚不是也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