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兩位參謀長是深知麥克阿瑟個性的,說服他改變一個觀點要遠比勸異教徒皈依新教還難。
坐在巨型運輸專機上,兩個人考慮了幾種方案,最後還是決定用大量的數據來製伏他。元山也好,群山也罷,都是兩棲登陸的理想港口,他卻要選擇潛伏著重重危險的仁川。天曉得麥克阿瑟的神經何以如此與眾不同。
至於從本土往朝鮮再調兵,柯林斯也覺得捉襟見肘,很難應付。
柯林斯說:“我們把第一陸戰師從加利福尼亞調給麥克阿瑟,已經盡了全力了。”
謝爾曼說:“聽說他要阿爾蒙德出麵組建第10軍,專門用於登陸。”
柯林斯說:“我不喜歡不誠實的做法。憑著我們的海空軍優勢,兩棲登陸是必然成功的,也符合軍事邏輯。問題是,選在哪裏登陸。”
謝爾曼說:“麥克阿瑟一定要選在仁川登陸,反對仁川登陸,他就說反對兩棲登陸。這有點像英國人羅素的詭辯論。”
柯林斯說:“這樣一來,這個方案就成了麥克阿瑟個人天才的閃光了。他就等於羅素證明了2加2等於5。”
兩個人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到了東京,麥克阿瑟並不急於表白自己為什麼要選在仁川登陸,卻催著要人力、物力,要調艦隊,仿佛他自己說了就算數似的。沒辦法,柯林斯和謝爾曼隻得召集聯合會議,麥克阿瑟不屑地一笑,說:“聽便。”
會議在6樓的會議室裏召開,坐了滿滿一屋子人,除麥克阿瑟、柯林斯、謝爾曼外,還有遠東海軍司令海軍中將特納·喬埃,第7艦隊司令官、海軍上將阿瑟·斯特拉伯,以及將要指揮兩棲登陸的海軍少將詹姆斯·多伊爾、第1陸戰師師長奧利佛·史密斯少將。
阿爾蒙德、斯特拉特邁耶和惠特尼也在座。
屋子裏香煙的煙霧飄來飄去,幾乎把1/50000的作戰地圖都覆蓋住了。
麥克阿瑟的大手在朝鮮地圖的蜂腰處比畫了幾下,“啪”地一拍,回過身來說:“如果僅從釜山防禦圈實施反攻,要死10萬人,所以實施兩棲登陸,我稱之為‘拯救10萬生命之舉’。”
柯林斯說:“兩棲登陸已沒有分歧。”
麥克阿瑟說:“兩棲登陸既已成定論,那麼就剩下登陸地點了。元山、群山,還是仁川?我知道,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在仁川登陸。我偏偏定了仁川,因為我預感到了勝利。”
他大手一揮,坐了下去,去抽他的煙鬥。
柯林斯說:“既然是論證,我想先聽聽海軍專家們的見解。”
喬埃中將說:“仁川是最不理想的港口。”
多伊爾說:“在接到麥克阿瑟將軍方案副本後,我們組織了8名兩棲登陸專家討論了技術問題,我們的結論是,仁川登陸弊多利少。作為登陸作戰群司令官,我也首先反對仁川方案。”
阿爾蒙德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把窒息般的臉掉向麥克阿瑟。
麥克阿瑟突然冒了一句:“我父親說過,所謂戰爭會議一猶豫不決就會產生敗北主義。”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會場便陷入沉默,隻有煙霧越來越濃。
多伊爾看看望天花板的麥克阿瑟說:“對於仁川來說,每年秋天隻有幾天時間有高潮位,9月15日滿潮時間為659分和傍晚719分,而這一天的日落時間為644分。由於潮差太大,能夠組織器材登陸的時間僅限於滿潮的兩小時,我無法保證登陸艇在兩小時內登陸完畢。那樣的話就勢必使部隊暴露在敵人海岸火力下,隊伍要陷在泥沼中前進不能,後退也不能。”
斯特拉伯問:“仁川港外的水深、潮水高度,有曆年數據嗎?”
多伊爾說:“朝鮮西海岸外水域平均水深393米,而東海岸水深達3 000多米。仁川潮水差特別大,最高可達36英尺,最低潮隻有6英尺,而一旦潮退,仁川港外會露出24公裏寬的淤泥淺灘,這對登陸是極為不利的。”
謝爾曼又問:“這裏有沒有強台風?”
多伊爾說:“這正是我下麵要說的。9月份,正是強台風多發季節,而且通往港口的水底,布滿了磁性水雷和定位水雷。”
喬埃說:“這樣的航道,敵人用一條沉船就可以阻斷我們進攻之路。”
人們都把目光轉向麥克阿瑟,看是否說服了他。
卻見麥克阿瑟在用一根小鋼絲細心地通他的煙鬥。
柯林斯與謝爾曼交換了一下目光,用中指叩了叩桌麵。
麥克阿瑟吹吹煙鬥,抬起頭來。
柯林斯說:“麥克阿瑟總司令,我想,我被他們說服了。”
麥克阿瑟不動聲色地說:“若想我思想通,這比通煙鬥要難。我已經是第14次聽這些陳詞濫調了!”
人們麵麵相覷。
麥克阿瑟站了起來,環顧四周,開始了他雄辯的演說:“如果是個軍人,隻要不是白癡,他都能說出仁川不宜登陸的種種弊端。我既然沒被認為是白癡,我還需要諸位花這麼多工夫來開導嗎?”
多伊爾、喬埃等人都有幾分不自在。
麥克阿瑟不慌不忙地點上他的煙鬥,卻不吸,用來揮舞,他麵前飛舞起一縷縷藍煙。
他說:“你們提出的仁川的壞處,恰恰是最大的優點。敵人同樣有腦袋。他們也能看出仁川的這些不可克服的弱點,因此才不可能設防,這不正是我們突然襲擊的機會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難點在這裏成了優勢。”
眾人聽著,表情各異。
麥克阿瑟說:“1795年,沃爾夫將軍在加拿大魁北克打了大勝仗,打敗了蒙特卡姆,沃爾夫就是幹了一件表麵上十分冒險的兩棲登陸。”
謝爾曼打斷他說:“可海軍方麵提出的困難,畢竟是一種存在。”
“是的。”麥克阿瑟說,“我對海軍充滿了信心,事實上,我對海軍的信心比海軍自己的信心要大。”
許多人笑了,海軍將軍們笑得有些尷尬。
麥克阿瑟接著侃侃而談:“仁川登陸,漢城垂手可得。除此之外的選擇,就是看著釜山的士兵們像割牛肉那樣任人宰割。誰敢對這樣的悲劇負責?毫無疑問,我不敢!”
有人扭過頭去,不再與麥克阿瑟的目光交流,他的眼神與語氣同樣咄咄逼人。
麥克阿瑟打著劇烈的手勢:“西方的威望係於千鈞一發,數百萬人在等待結果,我意識到,仁川是5000∶1的一場賭博,但我喜歡下個大賭注!這是我麥克阿瑟經驗與靈感的一次大賭博,是百年不遇的賭博!問題在於,仁川一旦成功,它可以拯救10萬條生命,挽救敗局,把北朝鮮人碾碎!”
他重重地把手臂停在了半空。
人們幾乎聽呆了,直到麥克阿瑟坐下來,人們才清醒過來,許多人禁不住鼓起掌來。
謝爾曼起立,握住麥克阿瑟的手,說:“謝謝,這是偉大事業的召喚,是偉大目的的偉大聲音。”
柯林斯說:“可能是將軍的風采、人格魅力征服了我們這些反對者。祝你走運,別讓你的賭注白下了。”
到此為止,隻能以大多數人的理屈詞窮為結局。柯林斯站起身來時,對謝爾曼攤開手說:“這就是我們的寶貝麥克阿瑟,上帝給了他魔鬼般的辯才。”
謝爾曼說:“細想想,也不光是詭辯,他的戰略戰術充滿了出其不意的成分。”
柯林斯沒有多說,他暗自想,回去向參謀長聯席會議報告時,請他們定,柯林斯並沒有在東京拍板。
二
夜已深,豐澤園一帶靜謐異常,隻有瀛台草叢中的蟋蟀們一遍一遍地叫個不停。
毛澤東在南海裏遊了1個小時,濕淋淋地上岸來,任夜風吹幹身體,又以散步的速度走了幾百步,便回到他的書房去了。
毛澤東穿著寬大的睡衣,坐在台燈下看書。
警衛員進來報告:“主席約的人來了。”
毛澤東放下書本說:“請他進來。”
雷英夫走了進來,向主席敬了禮,卻不敢坐下。
毛澤東說:“坐嘛,我穿著睡衣見客人,應該是我不好意思,怎麼你倒拘謹起來?”
雷英夫勉強側身坐在沙發上。
毛澤東說:“你同恩來同誌分析的可能性,恩來同誌對我說了,我想當麵討教。”
雷英夫嚇得站起來:“主席——”
“坐嘛。”毛澤東說,“一句討教,把你嚇成這個樣子。討教就是討教。古人還講一字之師,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也是這個意思。況且,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年人總是要超過老一代的。年輕人,你狂不狂啊?”
雷英夫說:“我哪敢驕傲啊?”
毛澤東哈哈大笑:“連狂字都不敢說,偷偷換成了驕傲。驕和狂不是一回事。我年輕時就狂得很。你讀過我的詩嗎?”
雷英夫點頭:“讀過。”
毛澤東說:“糞土當年萬戶侯,你看狂不狂?狂,才能幹出大事業來。不過,不能一味地狂,要腳踏實地,是戰略的狂,戰略上敢藐視一切。美國強大,有原子彈,很多人怕得要死,我們要不要有敢摸老虎屁股的精神呢?”
雷英夫放鬆一些了:“主席說得真生動。”
毛澤東說:“現在該你說了。”
雷英夫說:“我隻是瞎琢磨,也是參考了大家的想法。第一,麥克阿瑟是慣用兩棲登陸的老手,他在二次大戰中用過幾次,都成功了。第二,現在美國10萬大軍被壓在洛東江以東角落裏,已無回旋餘地,隻有在北朝鮮人民軍大後方兩棲登陸,才能解圍,又能反守為攻。我想,美國有能力控製海空,不可能想不到這主意。”
毛澤東走到了朝鮮地圖前,看了一會兒,問:“那麼,你以為在哪裏登陸可能性大呢?”
雷英夫走過去在地圖上指點著:“群山、仁川的可能性最大。”
毛澤東說:“好,謝謝你。”
雷英夫不好意思地說:“我說的不一定準。”
“你又不是麥克阿瑟的情報官,當然不會百分之百地準確。”毛澤東說,“但起碼你會令我信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憂得有理。”
“沒事,我走了。”雷英夫說。
毛澤東說:“等等。”他回頭在書架上翻了一本書,是《孫子兵法》,說:“這本《孫子兵法》送給你這個未來的謀略家。”
雷英夫忙敬個軍禮,不好意思地跑了。
毛澤東連夜找田家英,讓他去找些朝鮮海港水文氣象資料,他覺得麥克阿瑟那樣威望卓著,絕不是吹出來的,他的戰術可能會有出其不意的一手,不能不防。
英雄所見略同,13兵團的人也在日夜研究朝鮮戰局。
就在毛澤東經過資料分析也認為仁川可能成為麥克阿瑟首選之地後,朱德也來見周恩來了。
周恩來正伏案批閱文件,朱德闖了進來。
周恩來起身相迎:“朱老總,有什麼急事,親自跑來。”
朱德把一封電報拍在周恩來麵前:“13兵團的鄧華、洪學智、解方三個人聯名給我發來一份電報。”
周恩來在看電報。
朱德說:“他們推斷,麥克阿瑟有可能兜北朝鮮的後路,在北部沿海登陸,實行前後夾擊。”
周恩來說:“英雄所見略同。我們有必要通知金日成同誌,早做防備。”
朱德說:“他們幾個人提出的參戰時機,我也覺得有理,美國人打過三八線,我們無論從政治上、軍事上,都要主動。”
周恩來說:“好。主席考慮,再調動8個軍集結起來。現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朱德說:“華東的第9兵團不是已經向津浦線靠攏了嗎?”
周恩來說:“軍委已草擬好了命令,令準備複員的19兵團楊得誌部,取消複員命令,火速集結隴海線,已令第50軍開赴東北。”
朱德說:“特種兵也要搞,現代戰爭光是小米加步槍不行禷。”
“是啊。”周恩來說,“已著手編練4個飛行團、3個戰車旅、18個高炮團以及10個軍的隊屬炮兵。將已有的3個航空兵師、5個高炮團、1個探照燈團,分別部署於沈陽、鞍山、本溪以及京津滬等地。”
接著他們分析了美國人的戰略意圖。最近美國飛機轟炸掃射了安東和鴨綠江上捕魚的中國漁民,全國掀起了抗議美國暴行的示威遊行,8月27日、8月30日,周恩來總理兩度致電聯合國安理會主席馬立克及聯合國秘書長賴伊,要求製裁美國飛機入侵中國領空炸死我和平居民的罪惡行徑。
周恩來說:“看來,我們想觀望都不可能了,美國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