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菊香書屋的小餐廳裏彌漫著香氣,毛澤東親自在忙活,擺餐具、酒杯,身邊的人很少看見他興致這麼高。
彭德懷走了進來,看見桌上豐盛的飯菜,就抽了抽鼻子:“好香,火焙魚、鄉裏臘肉、豆豉辣椒,全是咱湘潭名菜呀!”
彭德懷坐下就想吃。
毛澤東拿來一瓶茅台酒,說:“等等,你吃飯也是急脾氣,我還有一個客人沒到呢。”
彭德懷放下筷子:“掃興,人一多,全是客套話,吃起來不香。”
毛澤東說:“此人不會耽誤你大快朵頤的。”
話音未落,毛岸英走了進來:“彭叔叔。”
彭德懷樂了:“原來是你!你也算是毛澤東的客人了?”
毛岸英坐下說:“現在是公事,當然又當別論。”
“公事?”彭德懷一時未能明白。
毛澤東倒了三杯酒。
彭德懷說:“怎麼了?我是不喝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毛澤東說:“我滴酒不沾,你也是知道的啊!今天特殊,算是薄酒一杯,以壯行色。”
彭德懷一下子莊重起來,托杯起立,毛岸英也站了起來。
毛澤東說:“等你打敗了美國人,凱旋的時候,我們再破例地喝一回。”
毛澤東提議說:“為了我們的正義之師,為了勝利,幹杯。”
三個人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每人飲了一口。
坐下後,毛澤東說:“軍委已經草擬了命令,東北邊防軍正式改為中國人民誌願軍。”
彭德懷說:“那我就是第一個誌願兵禷。”
毛澤東說:“第二個誌願兵也有了。”
彭德懷一愣,發覺毛岸英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放下筷子望著毛澤東。
毛岸英說:“彭叔叔後天走吧?我跟你一起上前線。”
彭德懷說:“軍中無戲言,開不得玩笑的。”
毛澤東說:“是我批準的。”
彭德懷沉吟半晌,說:“主席,不要這樣,我不能帶岸英走。”
毛澤東問:“為什麼?”
彭德懷說:“沒有為什麼,不帶就是不帶。”
“倔勁兒又上來了。”毛澤東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說,“我知道,你怕擔責任。萬一毛澤東的兒子在戰場上有什麼閃失,你怕愧對毛澤東,是不是呀?”
彭德懷說:“你明明知道,為什麼讓我背這個包袱?”
毛岸英抗爭道:“我可抗議了,我28歲了,怎麼是包袱?”
毛澤東道:“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這樣決定的,今天就算是向你彭老總臨戰托子吧。”
彭德懷站了起來:“飯我不吃了,我走。這事要辦,你找別人吧。”
毛岸英攔住彭德懷說:“彭叔叔,你該體諒我父親的心。人皆有子女,人皆有父母,天下人的親情是一樣的。我求您了,隻要我和千千萬萬個熱血兒女一樣,在朝鮮,我爸爸的心就會稍安,為了這,你不能不答應。”
毛岸英自己流了淚,彭老總也動了情。
毛澤東也眼含熱淚。
彭德懷拍了拍毛岸英的肩,重新坐下。
彭德懷不由得對毛澤東肅然起敬。
毛澤東即使不送兒子上前線,又會招來什麼非議嗎?這不僅僅是姿態、是決心、是象征,這是偉人人格力量的體現。但是彭德懷委實不願意帶毛岸英走。戰場本來就是危險的所在,尤其是現代戰爭,根本沒什麼前後方之分,萬一毛岸英有什麼閃失,我彭德懷下半生會不得安生。
他也明白,這父子倆已經是達成默契的了,勸阻也無用。
這一來,彭德懷反倒失去了胃口。
為了挑起氣氛,毛岸英說:“彭叔叔,你打算委任我當個什麼官呢?”
毛澤東說:“不像話,要官當了。我們黨的規矩是,伸手要官的一律不給。”
彭德懷說:“你想要多大的官?我這總司令總不能給你當吧?”
毛岸英說:“我10年前就是近衛軍中尉了,中尉相當於副連長,10年後,要個師長,不算過分吧?”
毛澤東與彭德懷哈哈大笑。
彭德懷說:“好大的胃口!”
毛澤東說:“真要你領兵,恐怕就是曆史上紙上談兵的趙括而已。”
趙括的典故彭德懷當然熟知,毛岸英卻不知趙括為何許人也。彭德懷告訴他:趙括是戰國時趙國馬服君趙奢之子,空論兵法,誇誇其談,實際上不會領兵打仗。後來秦國利用反間計,使老將廉頗的兵權落入趙括之手,趙括領兵出擊,在長平被秦將白起打得一敗塗地,40萬兵卒被活埋。
毛岸英吐吐舌頭說:“看來,我連趙括也不一定趕得上了。”
毛澤東說:“將才、帥才,百年一遇,你以為什麼人都可以當得的嗎?”
毛岸英問:“那我能幹什麼?下連隊吧,領戰士衝鋒有勇則行。”
彭德懷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司令部裏,當個俄文翻譯,不算大材小用。主席,你同意嗎?”
毛澤東說:“舍到廟上的孩子就得聽由老和尚發落了,你讓他當馬夫,我也不管了!”
幾個人又都笑起來。
二
北京機器總廠的副書記當到頭了。除了廠裏幾個頭頭,沒人知道毛岸英去幹什麼,當時出兵朝鮮的事還是絕密。
這天早上,沒到上工時間毛岸英就來到辦公室,抓緊收拾東西,他打算在上工鈴響前離開工廠,省得費口舌,又不得不說假話,怪別扭的。
偏偏那個叫曹桂蘭的女工來得早。她一下子拉開了毛岸英的房門,見他在收拾抽屜裏的東西,很覺奇怪,不過她先問她關心的事:“黑板報稿給寫完了嗎?”
毛岸英一拍大腿:“哎呀!忘了。”
曹桂蘭說:“你這人,還是黨總支副書記呢,一點也不支持工會工作。”
突然,她發現毛岸英把抽屜倒空了,就問:“你這是幹嗎?要撤退似的。”
“是撤退。”毛岸英說,“我調動工作了,欠你的黑板報稿,將來再還。”
曹桂蘭說:“你就這麼蔫不拉唧地走啊?也不向大夥言語一聲?明個給你開個歡送會啥的,我去告訴工會主席。”
“別,”毛岸英說,“來不及了,你誰都不要告訴。”
“嗬,機密呀?”曹桂蘭問,“調哪單位去了?一定是高升了,能告訴我嗎?”
毛岸英笑笑:“到挺遠的地方去,建設邊疆。”
曹桂蘭說:“你不是幹得挺好嗎?八成沒犯啥錯誤吧?”
這話又把毛岸英逗樂了,他說:“沒犯錯誤。邊疆建設,需要人。”
曹桂蘭想了想,掏出個小本子,說:“那,你給留個言吧。”
毛岸英接過小本子,在扉頁上寫了“當家做主人”五個字,簽上了名。曹桂蘭看了看,似不滿意,咂咂嘴,卻也沒說什麼。
毛岸英離開工廠把東西送回了家。
毛岸英就有一件心事,令他心焦。劉思齊有病住在醫院裏,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上前線。這事不能告訴她,可不告訴她就遠走高飛,她事後知道了不是更要難受嗎?
毛岸英真是左右為難。
他買了些水果去病房看劉思齊。
劉思齊穿著病員休養服,半躺半坐在床上織那件毛衣,快織完了。毛岸英提了一籃子水果進來。
劉思齊衝他嫣然一笑,往床裏靠靠,讓他坐在床頭,說:“怎麼上班時間跑出來了?”
毛岸英說:“到工業局去辦事,順路。”
“又是順水人情。”劉思齊說,“這幾天我住院,你大概天天啃幹麵包吧?”
毛岸英說:“我在蘇聯住了那麼多年,啃麵包我內行。”他拿起一個蘋果來削。
劉思齊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保證沒洗襪子,攢了幾雙了?”
毛岸英說:“才兩雙……”
劉思齊格格樂了:“還說呢!”
毛岸英說:“這毛衣還得幾天能織完?明天行不行?”
這可叫劉思齊感到詫異,怕她病中累著,毛岸英不準她織,前幾天還把竹針藏起來了呢。
劉思齊接過他遞來的蘋果,說:“你催命啊?前幾天還埋怨我,怕我病中織啊織的累著呢,今天又催!”
毛岸英悵然若失地說:“那,就慢慢織吧。”
毛岸英不再說話,長久地默默地望著她。
劉思齊有點不好意思了,說:“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要給我讀《卓婭和舒拉的故事》嗎?
書帶來了沒有?”
毛岸英這才慢慢吞吞地從挎包裏拿出書,放到床頭櫃上,說:“你自己慢慢看吧。”
劉思齊開始審視毛岸英的臉:“你好像有心事。”
毛岸英掩飾地說:“沒有。我可能要出趟差。”
劉思齊問:“去多久?”
毛岸英躲開她的視線:“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你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劉思齊又開始審視他的麵孔了。毛岸英從來不這麼吞吞吐吐的,他是怎麼了?她不放心。毛岸英坐了一會兒走了,劉思齊換上衣服溜出病房,跑回了什刹海的家。
毛岸英的軍用挎包已經打點好,還有一件軍大衣壓在挎包上。
毛岸英不在,劉思齊輕輕推門進來,腋下夾著已經織完的毛衣。
她敏感地掀開大衣,露出軍用挎包。
她打開挎包不禁愣了。裏麵有一把亮著烤藍的小手槍,一本《俄漢辭典》,一張他們結婚時的照片。
劉思齊的心一沉,淚水悄然流下,她什麼都明白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她聽得出,毛岸英回來了。
劉思齊急忙拭幹淚,蓋上挎包。
毛岸英走了進來,問:“你怎麼從醫院跑出來了?”
劉思齊掩飾著心底的悲傷,故作輕鬆地說:“回來送送你。”
毛岸英也強顏歡笑地說:“又不是第一次出差。”
“你還騙我,你不是出差!”劉思齊突然嗚咽起來,“你是去前線。”
毛岸英暗暗吃了一驚,立即否認:“又瞎猜。”
劉思齊一下子掏出挎包裏的小手槍和照片:“出差用得著這個嗎?”
毛岸英知道沒法隱瞞了,就說:“知道就知道吧。我是身經百戰的。”他抓起手槍在手掌上掂著,說:“這是伏洛希洛夫獎給我的,我是戰神,槍彈都躲著我。”
他越說得輕鬆,劉思齊越是淚流不止。
“別哭,”毛岸英摟著劉思齊的肩膀,說,“我還有半天時間,別在眼淚裏泡著啊!來,咱們做點好吃的,再喝上一杯紅葡萄酒,為我壯壯行色。”
劉思齊仍在哭。
毛岸英有點束手無策了:“唉呀,你快別哭了好不好?我從現在起到出發前,哪都不去了,就在家陪你,一分一秒都給你。”
“那一共才有多少分,多少秒!”劉思齊說,“我不是拉你後腿,我也知道,毛澤東的兒子上前線的分量……我隻是……心裏不好受,憋不住啊。”
毛岸英替她拭淚:“好,那就哭吧,可千萬別上爸爸跟前哭就行。等著我,多則一年,少則幾個月,日子過得快著呢。我不在家的時候,晚上早點插上門,若是一個人不敢住,叫李敏給你來做伴。隔個十天半月,到中南海去看看爸爸。江青不管爸爸,爸爸也不喜歡她,別看他當著主席,可我發現他比誰都孤獨……”這樣叮囑著,毛岸英的淚水也滴下來,滴在劉思齊的肩上。
劉思齊把那件毛衣拿起來:“來,試試,快到冬天了,戰場上冷。”
毛岸英順從地讓妻子給自己套上毛衣。他趁勢抱住劉思齊,深深地吻著……
三
一支支戰場上勝利的興奮劑,令70歲的麥克阿瑟連日來像孩子一樣快樂,整天飛來飛去,不肯在東京大本營呆著,從兒子4歲起已堅持了8年的每天給兒子阿瑟發禮物的習慣也廢弛了。他對惟一的兒子溺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每天像猜謎似的在7點30分給兒子發禮物。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天1件,過生日時要每隔15分鍾發1件。8年,幾萬件禮品,即使是小到書簽、橡皮、鉛筆,也沒法不重樣、不膩味呀。
為了平壤馬上攻陷的快樂,他把兒子也淡忘了許多。
他在平壤上空轉了一圈,又向南飛。
麥克阿瑟的座機降落在小山坡上。
這裏的美軍正在向北挺進,公路旁到處是燒毀的汽車和來不及收的死屍。
沃克驅車趕來。
麥克阿瑟對沃克說:“怎麼樣?”
沃克說:“兩天後,我就可以向平壤發起攻擊。騎1師打頭陣。”
麥克阿瑟說:“除了敦促金日成投降外,少說話,多幹事,努力往前衝,什麼也別聽,一直打到鴨綠江邊再說。”
沃克問:“阿爾蒙德那邊怎麼樣?”
麥克阿瑟說:“不壞。他要和你一起在平壤吃朝鮮狗肉呢。”
沃克笑了起來。
平壤陷落是早晚的事了,毛澤東意識到發兵宜速,可是蘇聯能給予多大的支援?斯大林既然說早打比晚打好,既然說不怕帝國主義,總得拿出老大哥的實際行動來才是啊。
毛澤東又把周恩來找來,兩個人就局勢磋商著。
周恩來說:“他們打過三八線,又一次盜用了聯合國名義。”
毛澤東問:“聽說有40多票讚同打過三八線?”
周恩來說:“47票讚成,5票反對,這5票是蘇聯和東歐民主國家。有8票棄權:印度、南斯拉夫、印尼、埃及、黎巴嫩、沙特阿拉伯、也門、敘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