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洛比在一旁笑。
一鏢紮去,紮在了外圈。波爾克“嗨”了一聲,說:“完了,我賭輸了。”
威洛比說:“老頭子比你輸得慘。”
波爾克說:“他真是一個可怕的賭徒。他就是不相信中共的軍隊會大批介入。我真希望他失敗,這也許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威洛比突然支起耳朵,並且馬上擺手:“快,他來了。”
波爾克忙把鏢盤摘下來,塞到了桌子底下,二人垂手侍立。
一陣皮靴響,門開處,麥克阿瑟和哈佛上校走了進來。哈佛替麥克阿瑟掛上大衣、帽子,麥克阿瑟臉色灰暗,看也不看威洛比和波爾克,推開裏間的門,走了進去。
方才麥克阿瑟是應吉田茂總理大臣之邀,去參加一個簽字儀式。
他飯也不想吃,珍妮給他端來一杯茶,關切地看著他的臉色問:“不舒服嗎?去看看電影吧?”
“不看。”麥克阿瑟躺在搖椅上,壁爐火熊熊,烤紅了他的臉,電話鈴響了,他遲疑了一下,才煩躁地拿起聽筒,漫不經心地應答著。
突然他從搖椅上彈了起來,他的臉色驟變。
他幾乎一句話沒說,有氣無力地扔下了聽筒,呆呆地望著爐火。
夫人珍妮走過來問他:“怎麼了?”
麥克阿瑟打領帶,戴帽子:“沃克死了,車禍。”
夫人問:“你要去參加他的葬禮嗎?”
麥克阿瑟說:“我怎麼能不去呢。沃克好可憐。他是一個能幹的將軍,多虧沃克及時了解到了中國軍隊的實力,他的戰略大撤退之神速,挽救了第8集團軍。想不到,他和他最崇拜的巴頓一樣,都不是死在敵人的槍彈下,而是車禍。他真不幸,再晚死10天,他就是上將了。
夫人說:”下一個接替他的該是誰呢?“”李奇微。“麥克阿瑟說,”我和柯林斯早有默契的,一旦沃克的職位出缺,立刻以李奇微來替補。“夫人說:”你們真不是好人,沃克沒出事,你們就詛咒人家了。“”我也詛咒我自己。“麥克阿瑟說,”軍人的生命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中止的。“他走出房門時,餐廳裏的電影已在放映。麥克阿瑟推開門吼了聲:”給我停!沃克死了,你們還有心思樂!“銀幕上頓時一片漆黑,沒有一個人敢言語,隻有坐在最前麵的小阿瑟頂了他父親一句:”沃克死了就不演電影了,杜魯門死了,飯也不吃了嗎?“阿珠忙去捂阿瑟的嘴,波爾克用手捂口笑起來。
麥克阿瑟沒有跟他的寶貝兒子計較,大步走了出去。
四
一輛往前方運送彈藥的汽車在君子裏附近的岔路口停下,從車上跳下一個女兵來,雖然也是棉軍裝,但似乎剪裁得特別合體,顯現出她苗條的身段。她的麵孔白皙,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齊耳短發,總是麵帶三分笑的樣子。她就是戰地記者康乃馨。她邁著很有彈性的步子走來,小挎包一顛一顛的。在山溝裏,她被哨兵攔住,恰好劉亮路過,她就問:”彭老總住在這嗎?“劉亮警惕性很高地打量她幾眼,問:”口令?“康乃馨說:”金剛山。“劉亮放下心來:”包紮所的護士吧?找彭老總幹嗎?他可沒工夫管亂七八糟的事。“康乃馨文靜地一笑,問:”你是誰呀?“劉亮說:”我呀,彭老總的事當一半家。“康乃馨”撲哧“一下笑了:”那我知道了。催他睡覺呀、吃飯啊,這些事你當家,那你是個警衛員。“劉亮說:”你就小看人,我就不像個參謀長、作戰處長的?“康乃馨說:”那起碼得我看著像才行。“”完了,“劉亮說,”我是一碗涼水讓你看到底了。你的證件呢?“康乃馨掏出一個記者證卡片。
劉亮眼睛一亮,說:”你就是那個康乃香?外國的洋花?“康乃馨忍住笑,糾正說:”別秀才念半拉字啦。我叫康乃馨,而不是康乃香。“劉亮說:”馨也是香,一回事,沒離大格就行。大夥呀,都誇你的通訊寫得好,可彭老總吹胡子又瞪眼,非要找你不可。“康乃馨問:”找我幹嗎?“”跑不了挨訓唄。“劉亮誇張地說,”彭老總發起脾氣來,聽說毛主席都讓他三分。“康乃馨又”撲哧“一下笑了:”是嗎?他還能把我吃了?“劉亮說:”我先去給你探探,他若是厚嘴唇嘟嚕著,你千萬別去,那準在氣頭上。他若正在下棋,你彈他腦瓜崩都沒事,那是他最樂和的時候。“”是嗎?彭老總有這麼多說道?“康乃馨說,”我來對了,我還真想見識見識他呢。“兩個人向司令部的山洞口走去。
彭德懷一個人坐在地圖前,厚嘴唇嘟嚕著。
劉亮一探頭,馬上又縮回去。
彭德懷發現了他身後還有個人影,就喝問道:”搞什麼名堂。劉亮!鬼頭鬼腦的!“劉亮衝康乃馨扮了個鬼臉,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康乃馨卻落落大方地敬禮:”報告,戰地記者康乃馨奉命來到!“彭德懷說:”噢?這康乃馨原來是個女娃娃?進來吧!“康乃馨走了進來,站在彭德懷麵前毫無懼色。
彭德懷打量著這個有著一對月牙狀眼睛的女兵,覺得她的眼睛不笑也帶三分笑,像個文工團員。
彭德懷指了指炮彈箱子,說:”坐吧。“康乃馨側身坐下,劉亮為她倒了一杯水。
彭德懷說:”誰給你起的名字呀?洋裏洋氣的。“康乃馨說:”彭總的名字也不俗呀!“”這是後改的!“彭德懷說,”我的小名叫鍾伢子,土氣得很。有個大名叫彭得華,用了不少年,後來殺富濟貧闖了禍,改叫彭德懷。對了,我也有個好名字,是我的字,叫石穿。“康乃馨問:”是水滴石穿的意思吧?“彭德懷笑了。叫她說對了。正是他窮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在山洞裏躲雨,看見洞中嘀嘀嗒嗒的水居然把石板滴出個坑來。他突然穎悟,覺得窮人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要有水滴石穿的精神才行。他便給自己起了個”石穿“的字。
康乃馨說:”我的名字是媽媽起的,我生在美國,我家房前屋後都是康乃馨花。“”噢,“彭德懷說,”這就難怪了。你是華僑?你能參加誌願軍,這不簡單。你父親在美國嗎?“”回國了,“康乃馨說,”他在政協工作。“彭德懷瞪著眼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你父親是康壯先生?那個天體物理學家?“康乃馨點了點頭。”
我認識他,“彭德懷說,”在懷仁堂開會時在一個小組討論過。他是個了不起的愛國科學家。有其父必有其女呀!這一來,我準備劈頭蓋臉批評你的話都要化公為私了!“康乃馨笑笑,說:”這我可沒想到,我還以為彭老總點名要見我,是要表揚幾句的。“彭德懷說:”從我嘴裏討幾句表揚的話,不那麼容易呢!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早打聽了。“康乃馨說,”我寫的通訊,有哪點失真了嗎?還是觀點出了毛病?“彭德懷從一大堆文件中翻出那張畫了杠杠的報紙說,”你與我從來沒見過麵,卻對我說三道四,言過其實。“康乃馨說:”不一定所有的文章都來自第一手資料,聽來的也一樣寫得感人,隻要是真實的。“”這裏就不真實。“彭德懷指點著報紙說,”你說我百戰百勝,這是最大的不真實,你寫的攻長沙這一筆就不真實。1930年9月份我就吃了個敗仗,自以為是,吃了大虧。“康乃馨說:”是嗎?你吃過敗仗?“彭德懷說:”記得那天下著大雨,紅一方麵軍發布強攻長沙的命令,我指揮紅三軍團為右翼,向二合牌、楊家山一帶發起攻擊,當時我們重武器太少,我就想起了古人用過的火牛車。
我叫人征集了幾百頭牛,在牛尾巴上拴上煤油把,將火點燃,然後驅牛衝擊敵人工事。開始牛被火燒得狂奔,但到電網後即受驚掉頭往回跑,反而把紅軍自己的陣地衝個亂七八糟,造成重大傷亡,也喪失了突然進攻的機會。我哪裏是百戰百勝啊!“康乃馨嘻嘻地笑了起來。
彭德懷問:”你笑什麼?“康乃馨說:”我真沒想到,你也有走麥城的時候。“彭德懷說:”我也是吃五穀雜糧的人嘛,是人,不是神,哪有不犯錯的呢?“康乃馨笑吟吟地說:”這回好了,我一定好好寫一篇彭老總的特寫。“”壞了。“彭德懷說,”下一篇出來,可能我彭德懷就聲名狼藉了。“他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劉亮!“劉亮應聲出來:”什麼事?“”把我那一包白砂糖拿來。“彭德懷說。
劉亮從一個炮彈箱子裏拿出一個紙包。
彭德懷說:”給她吧。“康乃馨說:”彭總您留著吧。“劉亮打開紙包,又找了一張紙,分成兩半。
彭德懷說:”小氣。“又一下子合到一起,塞給了康乃馨:”女娃娃喜歡吃甜的。“康乃馨說:”謝謝彭老總。“劉亮故意噘起嘴:”偏心。我天天守著您,那糖長了蟲子也不送我一勺吃。“康乃馨忍不住笑。
彭德懷拍了劉亮脖梗一把:”沒良心。我那些煙啊、糖啊,你沒少偷,還偷了送給別人落人情,你以為我心裏沒數啊!“幾個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彭德懷問:”康乃馨,會躲飛機不會呢?會躲炮彈嗎?“康乃馨老實地說:”敵人大炮一轟擊,地動山搖的,我老是發蒙。“彭德懷說:”新兵怕炮,老兵怕槍。其實炮彈沒到,有刺耳的怪叫聲,好躲,槍子兒可是不好躲的。你一個女娃娃,在前線采訪要小心。“康乃馨說:”我沒事的。“彭德懷對劉亮說:”告訴夥房,多炒兩個菜,招待招待我們的記者。“劉亮衝康乃馨吐吐舌頭:”你真走運,不單沒挨一頓擼,反倒成了上賓。“康乃馨拿出筆來在小筆記本上記了幾筆什麼,彭德懷一看她的筆,樂了,原來是用高射機槍的子彈殼做的,筆尖是用木頭削的。
彭德懷說:”大記者就用這樣的筆?太寒酸點了。“康乃馨笑道:”出國時,爸爸給了我一支派克筆,媽媽給了一支大金龍筆,全跑丟了。這支筆,還是一個戰士給我的呢。“彭德懷說:”毛主席說,革命靠兩杆子,我們軍人是扛槍杆子的,你們文人是耍筆杆子的,你手裏沒支好筆怎麼行?“他從上衣口袋裏摘下一黑杆金星筆,說:”這個獎勵給你了。“康乃馨接過筆來一看,樂得合不攏嘴,說:”大金星?這我可不客氣了,借彭老總的筆,妙筆生花。“進來送文件的李望看了康乃馨一眼,說:”這位就是大記者康乃馨吧?“康乃馨同他握握手:”我是小記者。“李望說:”我是彭總的秘書李望。你拿走彭老總這支筆,他可就隻能使毛筆了。“彭德懷說:”你這人,夠小氣的了。我送了人,你在這反悔。“幾個人都笑了。
彭德懷說:”彭德懷的筆,是不能給彭德懷樹碑立傳的,從今往後,你要多報道我們的戰士,君子協定,如何?“康乃馨說:”筆在我手,寫什麼,彭老總就管不住了。“彭德懷說:”是管不住,所以才叫君子協定啊!“康乃馨又笑了。
五
在靠近波托馬克河的市郊,有一棟非常豪華的住宅,它的主人是艾奇遜國務卿。
這天是周末,又是艾奇遜夫人的華誕,便舉辦了一個家庭舞會。貴賓多是達官貴人,院子裏停滿了高級轎車。
陸軍參謀長趕到的時候,舞會已到尾聲了,他從車中跨下來,向大門走去。
侍者馬上替他拉開門。
華爾茲的舞曲聲聲震屋瓦,紳士淑女們在主人豪華的大廳裏翩翩起舞。
柯林斯把衣帽交給門房後,向四周環顧著步入大廳。
李奇微也在大廳裏,他並沒有跳舞,而是站在角落,托著一杯酒,正同別人談天。
柯林斯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東張西望一陣,向一個托著酒盤子的侍者問了幾句。
侍者向角落那裏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