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組雕塑旁,柯林斯拍了李奇微肩膀一下。李奇微問:”晚會已經快結束了,你怎麼才來?“柯林斯說:”我並不是來跳舞的,你跟我出來一下。“李奇微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隨他出去。
柯林斯帶李奇微登上了樓頂花園。
這是一個真正的樓頂花園,還有一個漂亮的遊泳池。可惜這是冬天,一切都顯得索然無味。
他們走到燈柱下,從這裏可以看到城市中央線上的被樓形燈裝飾起來的林肯紀念堂、國會山和華盛頓紀念碑。
他們站在平台上,柯林斯平靜地說:”你馬上到朝鮮去,接替沃克,出任第8集團軍司令。
“李奇微問:”是沃克辭職了,還是你們把他撤職了?“”比那要不幸。“柯林斯說,”幾小時前,出了車禍,他死了,參謀長們都非常難過。“李奇微垂下頭,半晌未出聲。
他很願意到前線去,李奇微不怕死。他認為軍人的建樹全在戰場上。如果不去打仗,你即使升為五星上將也是一文不值的。
他又不十分情願去朝鮮,確切地說他不願在剛愎自用的麥克阿瑟手下服役。但他也知道,他沒法推諉。
柯林斯說:”麥克阿瑟點名要你,參謀長們也認為你最合適。你馬上收拾一下東西,盡快出發,第8集團軍不能沒人指揮呀。“一聽說麥克阿瑟這樣看重他,李奇微心裏又一陣熱乎乎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這時,一個女人悄悄上了樓頂花園,她是李奇微的妻子彭妮。她說:”我以為是浪漫女郎把他約出來的呢,原來是柯林斯將軍。“柯林斯同她握手:”晚安,彭妮!“彭妮問:”你們有什麼機密事,在白天不談,卻晚上跑到這裏來密談?“李奇微說:”沒什麼,一點小事。“柯林斯說:”那我告辭了,我還得到布萊德雷那裏去告訴一下,範登堡、佩斯在等我回話,東京也要打個電話過去。“他說完匆匆地走了。
彭妮審視著李奇微問:”你好像有事?“”啊,沒有。“李奇微說,”走,下去,我們跳一曲探戈。“他們向彌漫著音樂的舞廳走去。
六
在參謀長聯席會議向李奇微中將下達了任命的同時,麥克阿瑟也接到了通知,這一切都在沃克屍骨未寒的23日深夜發生。
惠特尼是麥克阿瑟打了電話後來到大使館官邸的,兩個人在客廳壁燈前品著酒聊這件事。
惠特尼問麥克阿瑟:”李奇微?他行嗎?“麥克阿瑟說:”他是1917年西點軍校畢業的,在學校裏因脊椎骨痛,成績好像不太突出,但他因殉教者的誠實而嶄露頭角。“惠特尼說:”我隻知道一戰時期他當少尉時,將軍閣下已是旅長了。“麥克阿瑟說:”諾曼底登陸時,他是第82空降師師長,幹得不錯。後來任加勒比海戰區司令官,倒沒有什麼建樹了。“惠特尼問:”他能比沃克強嗎?“麥克阿瑟說:”我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參謀長們對他印象不錯,倘或有一天我戰死,我想,接替我的也一定是他。“停了一下,麥克阿瑟忽然問:”你好像對李奇微印象不佳?可你並不認識他吧?“”是不認識。“惠特尼說,”可是……“他卻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
麥克阿瑟說:”你可從來沒這麼吞吞吐吐的呀。“惠特尼這才說:”他在參謀長聯席會議上說你的壞話,認為他們手軟,對你這樣自以為是的人應當立即撤職。“麥克阿瑟反倒寬容地說:”背後罵我的人豈止一個李奇微?可你總不能因此拒絕和一切人合作吧?“惠特尼說:“將軍是上帝的胸懷。”
七
李奇微不想讓妻子彭妮今天晚上知道真相。當然她不會阻止自己上前線,李奇微在決定與她結婚那天,就告訴過她:當軍人的妻子,要隨時準備當寡婦。她已經很幸運了,他們結婚30多年了,她仍然沒有守寡。
李奇微是個極其現實的人,他不像麥克阿瑟時而表現出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高和孤傲,他從來不。
他輕手輕腳地在起居室裏忙著。
李奇微在悄悄收拾東西,包括從壁櫥裏拿出兩枚手榴彈,放入軍事背囊中。
身後是水聲,隔著磨砂玻璃可見一個人影在浴室中洗浴。
李奇微推開兒子馬蒂的房門,看了看他的睡相,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背後傳來腳步聲。
他扭頭一看,是妻子彭妮,披著浴巾站在浴室門口。
妻子走出浴室,問:”你還不睡嗎?“李奇微說:”有個文件我要連夜起草,你先睡吧,晚安。“他輕輕吻了妻子一下。
台燈光在桌上罩出幽幽的綠光。
他每次上戰場之前,都要預先寫下兩份遺囑,一份給妻子,一份交律師。他很理智,不會為此感到傷感、忌諱,他必須把現有財產、存款寫得一清二楚,怎樣分割、由誰繼承、繼承的百分比……他都寫得一絲不苟,有時還要拿筆在紙上用加減乘除算一下,他冷靜到像在做作業、做練習題。
天亮以後,在彭妮起床前,李奇微替妻子、孩子弄好了早餐。
喝著咖啡,李奇微給妻子和兒子照了一張照片,又用自拍法三人來了一張合影。
彭妮有些奇怪:”你幹嗎?你有點反常。“這時,他才把封好的遺囑交給妻子,說:”我馬上得走,到朝鮮去打仗。沃克死了,我接替他指揮第8集團軍。“彭妮:”天哪,柯林斯找你是這件事?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說?“李奇微說:”最後一個晚上,讓你過得安靜些,不是更好嗎?這份財產清單,隻有當我像沃克一樣下場時,才有用,你拿上它去找我的律師。“彭妮伸手堵住他的嘴:”我不允許你說這種話。“李奇微說:”軍人並不把這看成是忌諱。好了,再見吧,兒子,聽媽媽的話!“他抱起兒子親了又親,又與妻子擁抱……”
李奇微離家時還叮囑兒子別忘了給沙皮狗去打防疫針。他像去陸軍參謀部上班一樣平靜。
八
窄小的礦洞裏充滿辛辣的煙霧。各兵團、各軍的首長全部集中在這裏,在開作戰會議,部署第三次戰役。
彭德懷站在地圖前,在逐一下達命令:“由50軍、39軍、40軍、38軍和6個炮兵團為右翼突擊集團,在人民軍第1軍團協同配合下,由高浪浦裏至永平正麵突破。39軍從中央突破,撕開口子,割裂美偽軍聯係。”
吳信泉站起來答道:“是!”
彭德懷說:“40軍從中間、38軍從東麵往下插,你們的任務是包圍偽6師,再殲滅偽第1師,得手後向議政府方向發展,相機奪取漢城。”
梁興初、溫玉成起立:“堅決完成任務。”
彭德懷說:“40軍自茅石洞至高浪浦一線突破後隨39軍跟進,配合39軍殲敵。”
曾澤生起立:“執行命令!”
彭德懷說:“在春川、加平以北,從西往東排列為42軍、66軍和1個炮兵團為左翼,從左麵保障右麵的3個軍,42軍在永平至馬坪裏正麵突破,集中殲滅偽第2師,得手後向加平方向突擊。”
吳瑞林起立:“是!”
彭德懷說:“66軍1部由華川渡過北漢江向春川以北之偽第5師積極佯攻,鉗製該師,策應其左翼人民軍第5、第2軍團南進。”
肖新槐起立:“保證完成任務。”
洪學智補充說:“軍委決定給我們補充2 000台汽車,命令一個工兵團入朝修公路、排雷,朝鮮政府答應為我們籌糧30 000噸。咱們沒有製空權,隻好夜間打,有月亮時打最好,越打月亮越小越暗,這樣,打到戰役高潮,月亮正好最圓最亮。”
指揮員們都笑了。
彭德懷說:“陽曆12月底、1月初,正好是陰曆11月中,月圓期,12月31日,正好是月圓的後幾天,錯過這個時間,一直到1月上中旬都是月虧時,天黑看不見,要過1個月月亮才能再圓,所以12月31日最好,又是元旦,美國人過節容易麻痹。”
有人在底下說:“連天文地理都研究明白了。”
彭德懷說:“你以為當個指揮員那麼容易嗎?連風水也要看呢。”
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彭德懷說:“今天我管飯,想吃餃子嗎?”
梁興初說:“餃子味兒都快忘了。”
彭德懷說:“自己去包,我沒那麼多大師傅。”
解方喊:“散會。”
九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山嶺窪地一片白。
一條半凍不凍的小河水在冰麵上流淌著。
一個小護士拿了一個冰鑹子用力鑿冰,將冰麵上擴大出一個大洞,然後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將一大盆繃帶浸在水中,開始洗,那全是沾著血水膿液的繃帶。有些繃帶是繳獲敵人的降落傘,用傘布和皂絲帶子改成的。
這小護士圓圓的蘋果臉,有一對漆黑的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笑倆酒窩,梳兩條羊角辮,她正是安東野戰醫院的丁梅。
從山腳下的公路上開過來一輛吉普車,駛到丁梅跟前,車停下來,張國放從車上跳下,離很遠問道:“小同誌,請問野戰醫院怎麼走?”
丁梅搓著凍得通紅的手站起來,大聲說:“拐過這個山頭就到了。”她忽然認出了張國放,說:“是你?你不是張軍長嗎?”
張國放問:“你怎麼認識我?”
“你忘性真大啊!”丁梅格格地笑道,“忘了?在安東後方醫院,你用冰塊降體溫?”
張國放從坡地上跑了下來:“是你呀!你叫王梅,對不對?”
丁梅說:“給人家改姓啊!我姓丁,不姓王,兩個字你記錯了一半。”
“對不起。”張國放笑道,“你怎麼也到前線來了?”
丁梅說:“整個後方醫院都過來了,也不用求爺爺告奶奶的了。”張國放問:“江醫生也在這裏嗎?”
丁梅眨眨眼,故意調皮地問:“江醫生?哪個江醫生啊?”
張國放說:“江小帆啊,就是醫學院新畢業的那個女大夫,給我看病的那個呀。”
丁梅繃著臉,說:“你又記錯了,人家叫江小蘭,不叫江小帆。”
“不可能,”張國放說,“江小帆,帆船的帆,絕對錯不了。”
丁梅“撲哧”一下笑了:“好啊,你記她的名字記得那麼準,偏偏記不住我的。”
張國放也笑了:“你真調皮。”
這時從山坡上跑來幾個頭頂瓦盆的朝鮮姑娘,瓦盆裏有髒繃帶,也有髒衣服,她們同丁梅打了招呼,也在小河邊洗起來。
丁梅說:“可惜呀,江醫生沒有來,上級照顧她,讓她留在國內了。”說完,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張國放臉上打轉。
張國放明顯顯現出失望神色。
丁梅說:“我送你去醫院吧,前麵有好幾個岔道,別走錯了。”
“好吧。”張國放說。
丁梅向幾個朝鮮女伴交代了幾句,跳上陡坡,坐到了吉普車上。丁梅像個小燕子一樣歡蹦亂跳。她毫不掩飾她的喜悅。對於她這樣正當花季的女孩子,她最珍視自己的感情。自從安東見過張國放,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而一旦張國放遠走高飛,她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失落。她暗自嘲笑自己,這不是沒影的事嗎?可她無法控製自己,她拿所有見過的男人與張國放比,比的結果是所有的男人都大為遜色,不及格。
真是天遂人願,張國放又突然出現了,再次闖入她的生活,她不知能不能抓住這個機緣。